外面有人輕輕敲了兩聲房門,正在榻上靠着隱囊看書的倏地一下坐起身,將手中的《穀梁傳》向旁邊一扔,揚聲招呼:“阿嶼!”
阿嶼正在一旁打瞌睡,立即警醒地跳起來衝過去打開了門,簡略問了幾聲,回頭向平衍報告:“是厙狄聰將軍的消息來了。”
平衍等的就是這消息,立即招呼:“快讓進來。”
來人是個二十歲出頭的賀布衛士,一身風塵僕僕,看得出是跳下了馬連水都沒喝一口就趕來彙報。平衍的心提了起來,知道這消息定然會十分急迫。他不等對方下跪行禮,便連聲道:“不用行禮了,快說說。”
那人點了點頭,接過阿嶼送來的漿酪,卻顧不得往脣邊送,只是說:“厙狄將軍帶領我們兄弟一路暗中護送葉娘子進了雒都。屬下親眼看着她去了崔相府邸,又與崔相一同去了世子的王府……”
平衍卻耐不得如此的囉嗦,打斷他問道:“到底要說什麼,直接說!”
“是。”那人乾嚥了一下,才道:“因爲已經到了雒都,屬下們心頭放下大石,也就有所疏忽,想着一路上都平安無事,到了雒都就更加無虞,也就放鬆了警惕。”
平衍登時一個頭兩個大,耐着性子催問:“到底出了什麼事?”
“當日世子離開府邸之後,有一夥人從府中將葉娘子劫持走了!”
“什麼!”平衍驚得一下子坐直,瞪着他問:“什麼人乾的?”
對方迷惑地搖了搖頭:“看模樣眼熟,後來想起來是在路上偶遇過幾次。只是這羣人扮作商賈,並沒有過多留意。”
平衍強按心頭怒火,又問:“人現在在什麼地方?”
對方更加羞愧,低頭支支吾吾了半天才說:“當日弟兄們沒料到會橫生枝節,待到發現的時候已經……已經……”
“也就是說進了雒都就沒人盯着她了?”平衍怒極反笑:“即便不想着像我交代,若是陛下得知葉娘子被人劫走不知下落,你們就能保住項上人頭了?”
那人也知道這次失誤太重大,連忙跪下磕頭:“屬下知罪,請殿下給屬下機會,讓屬下等人戴罪將葉娘子尋回來。”
“你們打算怎麼找人?”平衍的語氣陰沉。
“厙狄聰將軍委派屬下回來複命,他本人帶着弟兄們在雒都暗中查探,守住附近主要出入道路,廣佈眼線,一旦有蛛絲馬跡就會追尋下去。”
平衍知道這已經是他們能想出的最好的辦法了,再過多責難也於事無補,嘆了口氣道:“你且起來,好好休整一下,我撥三千禁軍,明日啓程,你與他們一起奔赴雒都。具體細節等明日的軍令吧。”
阿嶼遵平衍的吩咐將來人送走,再回轉時間平衍靠在牀頭,雙目緊閉,顴骨顯出一絲異樣的紅來,吃了一驚。他久在平衍身邊,知道這是又要發病了,連忙過去要扶平衍躺倒:“殿下,是又不舒服了嗎?我去叫醫官來!”
他轉身想走,卻被平衍一把抓住衣袖:“不必。”平衍攢了口氣才說:“備車,我要進宮。”
阿嶼一怔:“進宮?現在?可是已經宵禁了呀。”
平衍就着阿嶼的手勁兒坐直身體:“給我一碗蔘湯,備車。”
蔘湯的確起了作用。平衍來到承恩殿的時候,面色已經比之前紅潤多了,因爲低燒而引起的渾身疼痛也減弱了許多,令他能夠積攢起力量面對賀蘭皇后。
賀蘭頻螺被他軟禁在承恩殿中,這些天不見天日,面色變得蒼白,也不肯再如以往那樣悉心打扮,只是簡單將髮髻一絲不亂地綰在腦後,一身素衣,看上去倒是比初封皇后時更具威德。
她對平衍深夜登門絲毫不覺詫異,看着他冷笑:“七郎是來看我死了沒有麼?可惜得很,一時死不了。”
平衍躲過她凜冽的目光,命內官扶着自己在繩牀上坐下,“我倒是沒想到皇后如此神通廣大,幽居禁宮,還能運籌帷幄,決勝千里。”
“你說的話,我不懂呢。”賀蘭頻螺悠然自得地在靠在憑几上,用衣袖掩住自己的口微微打了個哈欠:“不管七郎是爲了什麼而來,這個時間總不合適。你我雖爲叔嫂,卻也是君臣。你也說了,我的事情,只能陛下回來決斷,那麼你此時在這裡不走,就是失禮。七郎你讀了那麼多詩禮之書,總不會不明白這個道理吧。”
“我不會糾纏娘娘,只要娘娘給個示下,葉娘子現在人在什麼地方,知道了答案我立即就走。”
“哎喲,”賀蘭頻螺像是聽見了最好笑的話,咯咯地笑了好一會兒才說:“被關在這裡不得與外人聯繫的是我。坐居中樞,主掌朝政的是你。你卻來問我人在哪裡?”
“嫂子神通廣大,平衍自愧不如。只能來向嫂子求教了。”
“又肯叫我嫂子了?”賀蘭頻螺冷笑了一聲,扭過頭去看矮几上搖曳的燈花。過了好一會兒才冷冷地說:“我不知道。”
平衍哦了一聲,也不再逼問,慢條斯理地從懷中拿出一丸藥來,對身邊一個宮人道:“麻煩拿碗清水來,我要吃藥。”
賀蘭頻螺皺眉看着他:“你要做什麼?”
平衍有些抱歉地衝她笑了笑:“大夫囑咐我每三個時辰要吃一次藥。以往這個時候,吃了這丸藥就可以睡了。今日卻沒辦法,只好借承恩殿的水吃藥。”說完又從懷中掏出了七粒藥丸,一排放在面前矮几上,擡起頭衝賀蘭頻螺笑了笑:“七粒藥丸,想必也夠了。吃到第七粒,若是還問不出葉娘子的下落,我也就只有死在這兒了。”
“七郎,你如今倒是長進了,會以死相逼了?”
“人是我放走的,如今找不到了,與其等陛下回來問罪,不如我自裁得好。”
“你就一定知道是我指使的?”
平衍微微一笑:“嫂子並沒有問細節,就立即知道我在說什麼,如果不是有默契,那就只能是嫂子知道得比我還要多。”
賀蘭頻螺知道自己到底還是漏了底細,一時想不出應對之詞,索性沉下臉來一言不發。
“嫂子還不肯承認嗎?”平衍也明白不將她徹底壓服,她是不會就範的,於是正容道:“我派人尾隨保護葉娘子的人回報說,路上就與劫持她的人照過面,可見那些人是也是從龍城去的。這龍城之中還有誰有這樣的膽子敢對她下手?”
“這就難說了。那女人得罪的人多得是,你又怎麼敢肯定是我呢?我被你關在宮中,哪裡有那樣的本事?”賀蘭頻螺說到這裡突然笑了笑:“倒是我記得七郎與那女人的仇,不比我少啊。”
“娘娘太過自謙了。”平衍本想以嫂子的稱呼動之以情,見不奏效便又改了稱呼:“即便還有別人對她有壞心,卻總不至於直接從阿若的府中將她給帶走。能在他府中暢行無阻的,也只有晉王府的舊人吧?”
賀蘭頻螺面色微微一變,“你說什麼?”話音剛落,立即意識到自己還是失態了,連忙收斂神情,仍舊靠回到憑几上。
這一瞬間的失態沒有逃過平衍的眼睛,“原來娘娘不知道他們是從阿若府邸把人帶走的。這就難怪你不肯承認了。這件事情一旦牽扯上阿若,總還是會讓娘娘擔憂的。”他目視着賀蘭頻螺,“畢竟若是讓陛下知道人是從阿若那裡劫走的,只怕也輪不到娘娘如何向陛下陳情了,已經斷了父子之情,也就沒有再顧念的道理了,你說對不對?”
賀蘭頻螺終於坐不住了,一下子站起來衝到平衍面前:“七郎,我一向不曾虧待過你,甚至爲你冒着奇險找來那些藥給你,你可知道若是陛下知道我給你毒藥讓你能夠自戕,他會將我剝皮扒骨,打入十八層地獄。你如今不想死了,便要與我爲難是嗎?你可別忘了,那女人你是往死裡得罪過的,她絕不可能放過你,你倒爲了她來爲難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