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在店裡逛了一圈,穿梭徘徊在一座座展示櫃中。不過,瑪莉卻一直在最前面那座寬寬的櫥窗附近晃來晃去,眼睛一直盯着馬德萊娜街對面那扇銀行大門。
“我幫你挑了兩條圍巾。”傑森說。
“你真的不該買的,”瑪莉說,“這裡的東西貴得嚇人。”
“已經快四點了,要是現在他還不出來,那大概要等到他下班了。”
“應該不會。如果他想去找什麼人,他早就該出來了。但我們還不能確定。”
“聽我的就對了。他那些同夥現在正在奧利機場,挨家挨戶搜查每一班定點往返班機。他們不可能知道我是否在飛機上,因爲他們根本就不知道我用什麼名字。”
“他們全靠那個蘇黎世來的人指認你。”
“那他找的是個黑髮又跛腳的人,不是我。走吧,我們去銀行吧。你把達馬庫爾指給我看。”
“我們不能進去,”瑪莉搖搖頭說,“天花板的攝影機是廣角鏡,要是他們看過蘇黎世的錄像帶,他們就認得出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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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現在是金髮,又戴着眼鏡,他們怎麼可能認得出來?”
“也許他們會認出我。我去過,那個接待員,或者是他的秘書,她認得出我。”
“你是說他們整天都在裡面搞什麼陰謀活動嗎?不太可能吧?”
“有很多理由會讓他們想到去看錄像帶的,”說到這裡,瑪莉忽然停住了。她抓住傑森的手臂,眼睛盯着櫥窗外面的銀行,“他在那裡!穿大衣那個,天鵝絨的衣領,他就是達馬庫爾。”
“在拉衣袖的那個嗎?”
“就是他。”
“我知道了。待會兒旅館見。”
“小心一點。你要非常非常小心。”
“那兩條圍巾,別忘了付錢。圍巾在後面的櫃檯。”
傑森從店裡跑到遮雨棚外,陽光猛然照在他臉上,他不禁皺起眉頭。路上車水馬龍,他拼命想找個可以過馬路的空擋,但車子實在太多了,他根本過不去。達馬庫爾到路口向右轉,悠然自在地慢慢走着,那副模樣看起來不太像是急着要去找人,反而更像是一隻羽毛微皺、向人炫耀的孔雀。
傑森追到路口,趁着綠燈過了馬路,跟在那位銀行主管後面。達馬庫爾在一座書報攤前停下來,買了一份晚報。傑森在一家體育用品店門口等他,後來,達馬庫爾繼續往前走,傑森立刻又跟了上去。
前面有家酒吧,窗戶裡一片漆黑,大門是實心木的,門上有粗粗的把手。不用想也知道那是什麼地方。一個男人喝酒的地方,不過就算帶女人進來,別的男人也不會唆什麼。想跟這位安東尼·達馬庫爾私下談談,這地方倒是非常理想。傑森加快腳步,走到那位銀行主管旁,然後放慢腳步,開口跟他說話。他用那種怪怪的英國腔跟他講法語,就是他剛纔在電話裡的那種腔調。
“您好,先生,我想您是達馬庫爾先生吧?我應該沒認錯吧,對不對?”
銀行主管愣住了,停下腳步,那雙冷冷的眼睛裡露出恐懼的神色。他忽然想起這個人是誰了。孔雀整個縮進了那件精緻的手工大衣裡。“你是伯恩?”他囁嚅地說。
“你那些朋友現在一定是頭昏腦漲了。如果你給的情報是假的,他們大概會跑遍整個奧利機場,一頭霧水。弄不好你是故意的。”
“你說什麼?”他忽然瞪大雙目,眼中滿是驚恐的神色。
“我們進去吧,”說着,傑森一把抓住達馬庫爾的手臂,像鐵鉗一樣夾得緊緊的,“我們應該好好聊聊。”
“我什麼都不知道!我只是奉命行事,執行賬戶的附帶指令。這件事和我沒關係!”
“抱歉。我第一次給你打電話的時候,我提到那個賬戶了,你說不能在電話裡和我確認,你說你不能和陌生人在電話裡談事情。可是二十分鐘後,你說你什麼都幫我準備好了。意思就是,你已經確認了,對不對?來吧,我們進去吧。”
從某個角度來看,那家酒吧幾乎是蘇黎世德賴·艾本豪森餐廳的翻版,只是規模小了許多。裡面的雅座很隱秘,座位中間的隔板很高,燈光幽暗。但除了格局雷同之外,整個酒館的氣氛和蘇黎世的那家還是有些不同。這家馬德萊娜街的酒吧是道地的法國風味,這裡觸目可見的是裝着紅酒的玻璃瓶,而不是斗大的啤酒杯。傑森堅持要角落裡的那個雅座,服務生只好妥協了。
“叫杯酒來吧,”傑森說,“你會需要喝一杯。”
“那是你自己說的,”那銀行主管冷冷地說,“我要威士忌。”
酒很快就來了。在沒來之前的短暫空檔裡,達馬庫爾緊張兮兮地從那件剪裁合身的大衣裡掏出一包煙。傑森點了根火柴,把它湊近達馬庫爾的臉,湊得非常近。
“謝謝,”達馬庫爾噴了一口煙,把煙從嘴邊拿開,然後拿起那一小杯威士忌,一口氣喝掉了半杯,“你找錯人了。該跟你談的人不是我。”他說。
“那我該跟誰談?”
“也許是我們銀行的哪個老闆吧。我也不清楚,不過肯定不是我。”
“你說說看。”
“事情他們早就安排好了。比起那些發行股票的大型銀行,我們這種私人銀行的做法有彈性得多了。”
“怎麼說?”
“這麼說吧,對某些特定客戶和姊妹行的要求,我們的規定比較寬鬆。比起那些在證券交易所掛牌的大銀行,我們的檢查流程相對沒那麼複雜。”
“是共同社區銀行要求你們這樣做的嗎?”
“需求……要求……沒錯。”
“瓦羅銀行的老闆是誰?”
“是誰?老闆可多了,那是個國際大集團。老闆至少有十到十二個,再加上他們的家人。”
“照你這麼說,我就更應該跟你談了,不是嗎?我的意思是,我總不能跑遍整個巴黎的大街小巷找你們的老闆吧?那實在太蠢了。”
“我只是個主管,一個員工。”達馬庫爾又舉起酒杯,把剩下的酒喝光,捺熄香菸,然後伸手又去拿另一根,還有火柴。
“你剛纔說的安排是什麼樣的安排?”
“伯恩先生,你會讓我丟了飯碗。”
“丟了飯碗總比丟了性命好。”傑森說。沒想到自己能這麼輕易說出這種話,他有些不安。
“我的級別沒有你想的那麼高。”
“我也沒有你想的那麼無知會相信你的話,”伯恩說,隔着桌子上下打量着那位銀行主管,“知道嗎?達馬庫爾先生,你渾身上下都散發出某種特質,顯示你就是某個類型的人。你的衣服、你的髮型、你走路的樣子。你走路的樣子太趾高氣揚了。像你這樣的人如果只知道一個口令一個動作,怎麼可能當上瓦羅銀行的副總裁呢?你是很會保護自己的人。除非你確定自己不會遭殃,否則你是不會動手去幹齷齪事的。好了,老實說吧,他們是怎麼安排的。在我眼裡,你只是個小角色,沒你的事,懂了嗎?”
達馬庫爾燃起一根火柴,把它移到香菸前,眼睛看着傑森。“用不着威脅我,伯恩先生。你不是很有錢嗎?爲什麼不花錢買點情報呢?”那位銀行主管緊張地笑了一下,“其實,你剛好說對了,我確實不會只知道一個口令一個動作。我偶爾也提出疑問。巴黎可不是蘇黎世。像我這種地位的人必須主動去找問題。”
傑森往後一仰,靠在椅背上,轉着手上的杯子。杯子裡的冰塊碰撞着玻璃,發出叮叮噹噹的聲音,似乎讓達馬庫爾有點不自在。“開個合理的價錢吧,”他終於開口說,“我們可以談。”
“我是個講道理的人。錢的多寡,必須由價值來決定。還是你來決定吧。全世界都一樣,我們這些搞金融的人爲客戶提供建議,客戶爲了表達感激,通常都會獎勵我們。我寧願把你當成客戶。”
“你當然希望我是你的客戶,”傑森笑了一下,對那個膽大包天的人搖搖頭,“換句話說,這不是賄賂,而是謝禮。這是一種獎勵,爲了感謝你的建議和服務。”
達馬庫爾聳聳肩,“我可以接受這種說法。當然,萬一有人問我,我會照你的話回答。”
“好了,他們是怎麼安排的?”
“那筆轉賬從蘇黎世送過來的時候,還附帶了一張機密卡片。”
“機密卡片?”傑森打斷他。他忽然想起當初在共同社區銀行,柯尼希走進阿普費爾辦公室的時候,曾經提到過那樣東西,“我聽別人說過。那究竟是什麼東西?”
“其實,這個術語已經過時了。這個字眼是十九世紀中期留下來的,當時的大錢莊匯款到國外時,都是通過這種東西聯絡的。最有名的就是羅斯柴爾德家族Rothschildfamily,歐洲乃至世界久負盛名的金融家族。它發跡於十九世紀初,創始人MayerAmschelRothschild和他的五個兒子先後在法蘭克福、倫敦、巴黎、維也納、那不勒斯等歐洲城市開設銀行,建立了當時世界上最大的金融王國……”
“謝謝你的情報。言歸正傳,那到底是什麼東西?”
“分開密封的一些指示。當那個特定賬戶被徵調的時候,有人就會打開那些指令,並根據指令去執行。”
“徵調是什麼意思?”
“提款或存款。”
“要是我直接到櫃檯,把存摺交給出納員,直接提款,那會怎麼樣?”
“電腦的交易執行系統裡會出現兩個星號,然後,櫃檯就會把你交給我處理。”
“反正我最後還是被交給你處理了。總機把電話轉到了你的辦公室。”
“那只是碰巧。外籍客戶服務部還有另外兩名高級主管,要是總機把你的電話轉接給其中任何一個,只要他們一看到賬戶所附的機密卡片,你還是會被送到我這來。我是最高主管。”
“我懂了,”但傑森並不確定自己是不是真懂。整個流程裡還有個漏洞,必須把那個漏洞補起來,“等一下,當初你剛叫人把賬戶資料送到你辦公室的時候,你根本就還沒看到賬戶裡有機密卡片。”
“我還需要看嗎?”達馬庫爾突然打斷傑森的話,彷彿早料到他會有此一問,“用點頭腦吧,伯恩先生。把你想像成我,假如有人打電話來找你,表明自己的身份,然後說他‘要跟你談幾百萬法郎的案子’。幾百萬。難道你不會急着把握這個機會?難道你不會想辦法變通一下?”
看來,這位銀行主管衣着光鮮亮麗,骨子裡卻卑鄙齷齪。傑森聽到他這些話,一點都不驚訝。“好了,那些指示到底說了些什麼?”
“第一項指示是一個電話號碼,當然,這個號碼是查不到的。我必須打這個電話號碼,告訴他們你出現了。”
“你還記得那個電話號碼嗎?”
“我一直都認爲這種東西必須記在腦子裡。”
“我想也是。電話幾號?”
“伯恩先生,我必須保護自己。除了我,還有誰能夠告訴你這個號碼?我這個問題只是……那叫什麼……是一種修辭。”
“也就是說你有答案了。我究竟是怎麼拿到號碼的,大概也不會有人問我吧。”
“在蘇黎世。你給一個人出了很高的價錢。他不但嚴重違反共同社區銀行的規定,而且還觸犯了瑞士的法律。”
“我剛好知道一個這樣的人,”傑森說。他腦海中忽然浮現出柯尼希的臉,“他本來就已經犯法了。”
“共同社區銀行的人會犯法?你開玩笑嗎?”
“絕對不是玩笑。他叫作柯尼希。他的辦公室在二樓。”
“我會記住的。”
“我想也是。好了,號碼是多少?”達馬庫爾告訴了他。傑森把號碼寫在一張餐巾紙上。“我怎麼知道這個號碼是真是假?”
“你有一個最佳保證。忘了嗎?你還沒有付錢給我。”
“這種保證倒是很牢靠。”
“既然我們談的這筆交易重在商品的價值,有一件事我必須先提醒你。我剛纔給你的電話號碼是第二個。第一個電話號碼已經取消了。”
“這是怎麼回事?”
達馬庫爾突然彎身湊近桌子。“轉賬資料送來的時候,另外附了一件機密卡片的複印件。那個複印件密封在一個黑色的盒子裡,簽收人是我們銀行很高級別的一位賬戶資料保管人。裡面的卡片經過共同社區銀行一位合夥人確認有效,並且還有瑞士的公證人會同確認。那項指示很簡單,很清楚。只要傑森·伯恩的賬戶有任何異動,我們必須立刻打電話到美國,並且告知詳細的情況……只不過,那張卡片被人改動過了,紐約的電話號碼被刪了,改成一個巴黎的電話號碼,上面有簽名確認。”
“紐約?”傑森突然打斷他,“你怎麼知道是紐約的電話?”
“那個電話號碼前面本來就有區號,中間空了一格。區號並沒有被刪掉。212。既然我是外籍客戶服務部的首席副總裁,我每天都會打那個地區的電話的。”
“卡片塗改得很草率。”
“大概吧。可能改得很倉促,或者就是塗改的人不瞭解它的重要性。另一方面,沒有公證人就不能刪掉指示的內容。不過,想想看,紐約有多少電話號碼?就算區號沒刪掉,風險也並不大。不管怎樣,既然他們用複印件代替正本,我就有權力提出一點質疑。在銀行做事的人最痛恨變更。”達馬庫爾用手指擺弄着玻璃杯。
“想再來一杯嗎?”傑森問。
“不用了,謝謝。再喝下去會耽誤我們談事情。”
“是你自己說到一半就不說了。”
“我只是忽然想到,伯恩先生,也許你該對那個獎勵的金額先有個概念,這樣我才說得下去。”
傑森打量着他的表情。“可能是五。”他說。
“五是什麼意思?”
“五位數。”
“那我可以繼續了。接電話的是個女人……”
“女人?剛開始你是怎麼說的?”
“照實說。我說我是瓦羅銀行的副總裁,我接到蘇黎世共同社區銀行送來的指示,按照指示的內容打電話。除此之外,我還能說什麼?”
“後來呢?”
“我跟她說有一個自稱傑森·伯恩的人和我聯絡。她問我那是什麼時候的事,我說幾分鐘前。她開始迫不及待地想知道我們的談話內容。這時,我就告訴她我的疑慮。我告訴她,根據機密卡片上的指示,我應該打電話去紐約,而不是巴黎。想想也知道,她叫我不用操這個心,這項變更是經過簽署授權的。她還威脅我,難道我希望她通知蘇黎世,瓦羅銀行的主管拒絕執行共同社區銀行的指示?”
“等一下,”傑森突然打斷他的話,“她是誰?”
“我不知道。”
“你的意思是,你跟她說了這麼久,而她竟然沒有告訴你她是誰?難道你都沒問?”
“這就是機密卡片的本質。如果她願意說出自己的姓名,那當然最好。如果她不肯,我也不需要問。”
“那你爲什麼急着去質疑她電話號碼的事?”
“那是一種策略。我想打聽一些情報。你轉賬的金額是四百萬法郎,那是一個龐大的數字,所以說,像你這樣的客戶來頭一定不小,而且說不定會牽涉到更多有權勢的人物……你先假裝找麻煩,然後配合,然後又找麻煩,最後再配合。這種策略可以套出很多情報。尤其是,如果對方表現出急躁的樣子,那你就用得上這種策略了。我向你保證,她確實很急躁。”
“那你套到了什麼情報?”
“他們認爲你是個危險人物。”
“什麼樣的危險人物?”
“那很難說。不過,她確實用到了這個字眼。對我來說,這樣就夠了,我已經有理由可以問她,爲什麼不去找法國安全局。她的回答非常有意思。她說‘法國安全局對付不了他,國際刑警組織也一樣。’”
“從她的話裡,你聽出什麼了嗎?”
“這是高度複雜的情況,什麼樣的可能都會有,最好暗中私下處理。談到這裡,我忽然想到另一件事。”
“什麼事?”
“我看你真的應該多補貼我一點,因爲這件事風險很高,我必須很小心。在我看來,那兩個到銀行來找你的人好像也不是安全局應付得了的,同樣,國際刑警組織也應付不了。”
“這個好商量,待會兒再說。所以,你對那個女人說,我正要去你的辦公室,是不是?”
“我說你十五分鐘之內就會到。她叫我稍候,先不要掛斷,她馬上就回來。顯然她打了另一通電話。後來,她又回到線上,給了我最後一項指示。她要我想辦法把你留在辦公室,等她派人過來。她說,他會派人來找我的秘書,詢問蘇黎世的事情。當你要離開辦公室時,我的秘書必須對她的人點個頭或者比個手勢,這樣就可以確認就是你,不會搞錯。後來你都知道了,那個人果然來了,而你卻沒有來。那個人帶了一個夥伴等在出納櫃檯那。再後來,你打電話告訴我,你正要去倫敦,所以我就跑到辦公室外面去找那個人。我的秘書指着他,告訴我就是那個人。後來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他們還要靠你的秘書來確認是不是我本人,你不覺得很奇怪嗎?”
“那倒還好,不過,漫無節制我就受不了了。執行機密卡片的指示是一回事,最多就是打打電話,線上聯絡,不用面對面,可是,公然被牽扯進去,那就是另一回事了。我就是這樣告訴那個女人的。”
“她怎麼說?”
達馬庫爾清了清喉嚨,“她明白地表示,她所代表的機構不會忘記我的配合。她說,光看機密卡片這種模式,我就應該明白他們是怎樣級別的機構了。你應該看得出來,我對你毫無隱瞞……顯然他們不知道你長什麼樣子。”
“去你們銀行的那個人在蘇黎世見過我。”
“照這麼說,他的夥伴並不信任他的眼睛,並不相信他真的認得出你。”
“你爲什麼這麼認爲?”
“伯恩先生,那只是我的觀察。那個女人堅持要我的秘書指認你。你可想而知,這已經超出我的職權範圍了,我當然強烈拒絕再有任何牽涉,因爲這已經違反機密卡片的本質了。她說他們沒有你的照片。她顯然是在說謊。”
“是嗎?”
“當然是。任何一本護照都有照片。哪一個海關官員不能收買?哪一個是唬不過的?只要在監視操控中心花上十分鐘,就可以拷貝到一張照片,這是很容易安排的。所以她在說謊。他們犯了個很嚴重的錯誤。”
“看得出來。”
“至於你,”達馬庫爾繼續說,“我看你的問題也不單純。沒錯,你是真的應該多給我一點獎勵。”
“什麼樣的問題?”
“你護照上的名字不是傑森·伯恩。伯恩先生,你究竟是誰?”
傑森並沒有立刻回答。他又轉動了一下手上的杯子,“一個能夠付你很多錢的人。”他說。
“這樣就夠了。對我來說,你只是一個叫伯恩的客戶。我必須很小心。”
“我想知道紐約的那個電話號碼。你有辦法幫我弄到嗎?我可以給你一筆爲數可觀的獎金。”
“我也希望我弄得到,只可惜我不知道要怎麼弄。”
“也許可以從機密卡片上下功夫。普通的顯微鏡就可以了。”
“伯恩先生,剛纔我告訴你電話號碼被刪掉,我的意思並不是電話號碼被塗掉。刪掉的意思是指,電話號碼被割掉了。”
“換句話說,蘇黎世那邊某人有那個電話號碼。”
“也有可能已經銷燬了。”
“最後一個問題,”傑森說。現在他已經急着想走了,“這個問題剛好和你有關。答得出這個問題,你纔拿得到錢。”
“我當然會想辦法回答你的問題。是什麼?”
“如果我沒有事先打電話給你、沒有事先和你約好,而是直接到了瓦羅銀行,那麼,你還必須打電話通知他們嗎?”
“是的。機密卡片的指令是一定要執行的。那是極有權勢的高層下達的命令。如果沒有執行,我會被解職。”
“那我們該怎麼把我們的錢弄到手?”
達馬庫爾緊抿住嘴脣。“有一個辦法。通信提領。把表格填好,用書信說明,委託有執照的律師事務所確認你的身份。如果你用這種方式,我就不能拒絕你提領。”
“可是,你還是一樣必須打電話通知他們。”
“那只是技術問題,我可以掌控打電話的時間。比方說,如果有個律師和瓦羅銀行業務往來密切,他打電話給我,要我把一筆國外轉來的匯款開成幾張現金支票,而且他已經確認過提領人就是賬戶持有人本人。那麼,在這種情況下,我就必須照辦。他會告訴我,他正要把填好的表格寄出來,而且支票上‘不註明收款人’。近幾年稅率很高,這種逃漏稅的方法並不罕見。他會派個信差趁銀行最忙的時候把表格和信件送過來,而我的秘書,那位我多年來一直很信任很尊重的秘書,她會把表格拿進來給我副署會籤,並讓我簽收信件。”
“當然,”傑森突然插嘴說,“連同其他的文件一起給你簽名。”
“就是這樣。那個時候,我就會打電話了。也許我會一邊看着那個信差提着公文包走出銀行,一邊打電話。”
“你剛好認識巴黎哪家律師事務所,不知道會不會那麼湊巧。你認識嗎?或是某一位律師?”
“老實說,我剛好想到一個人。”
“他的收費是多少?”
“一萬法郎。”
“那可不便宜。”
“其實很便宜。他當過法官,一位德高望重的人士。”
“那你的收費呢?我們可以具體談談了。”
“我說過,我是個講道理的人,本來應該由你來決定。既然你剛纔提到五位數,那我們就從這裡繼續吧。既然是五位數,那就用五這個數字好了。五萬法郎。”
“實在太離譜了!”
“伯恩先生,你從前做的事也很離譜。”
“機密卡片,”瑪莉說。她坐在窗邊的椅子上,窗外是蒙巴納斯美輪美奐的高樓大廈,反射着耀眼的午後陽光,“所以,這就是他們的機制。”
“你聽了會嚇一跳,我知道那個機密卡片從哪來,”傑森拿起梳妝檯上的酒瓶,倒了杯酒,拿到牀邊坐下來,看着瑪莉,“你想聽嗎?”
“我根本不需要聽你說,”她一邊說,一邊若有所思地看着窗外,“我很清楚那個機密卡片是哪來的,也知道那代表什麼意義。總之,我實在很震驚。”
“爲什麼?你不是早就預料到了嗎?”
“沒錯,結果不出我所料,但那種運作方式卻是我沒想到的。機密卡片是一種古老的違法行爲。整個歐洲幾乎都禁止私人銀行使用這種東西,而美國、加拿大和英國法律也明文規定禁止使用。”
傑森忽然想起達馬庫爾的話,於是就照樣給瑪莉重複了一次。“‘那是很有權勢的高層下達的命令’,他是這麼說的。”
“他說的沒錯,”瑪莉轉頭看着他,“你還不懂嗎?我知道你的賬戶被別人做了記號。我猜有人被收買,通風報信。這倒沒什麼好奇怪的,搞銀行的人本來就不是什麼聖人。只不過這次有點不同。蘇黎世設立的那個賬戶,從一開始就被附加了機密卡片作爲動用賬戶的附帶條件。你自己可能也知道。”
“踏腳石七一。”傑森說。
“沒錯。銀行的老闆必須配合踏腳石公司的行動。由於你可以自由動用賬戶,你很可能知道銀行的做法。”
“可是,有人被收買了。柯尼希。他掉換了電話號碼。”
“我向你擔保,他一定拿了不少錢。根據瑞士的法律,他可能得坐上十年的牢。”
“十年?那個罪真重。”
“瑞士的法律本來就很嚴苛。他一定拿了不少錢,才肯幹這種事。”
“卡洛斯,”傑森說,“卡洛斯……爲什麼?我跟他之間到底有什麼瓜葛?我一直在問自己這個問題。我一直反覆念他的名字,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沒完沒了!可是,我就是想不起任何東西,什麼都沒有。就只有一、一種……我也說不上來。什麼都沒有。”
“不過你好像還是想到了什麼,不是嗎?”瑪莉身體往前坐,“究竟是什麼,傑森?你想到了什麼?”
“我沒在想……我不知道。”
“那你是感覺到什麼了,有某種感覺。是什麼感覺?”
“我也不知道。好像是恐懼吧……憤怒,焦慮。我不知道!”
“專心一點!”
“去你的!你以爲我不專心嗎?你以爲我沒有嗎?你知不知道那是什麼滋味?”傑森被自己的話嚇了一跳,對自己突然大發脾氣而不安,“對不起。”
“沒關係。你永遠不需要向我道歉。你這些感覺是種暗示,一種你必須追查的線索——我們必須一起追查。你那位黑港島上的醫生朋友說得對,你的腦海裡會自然而然浮現某些東西,然後你就聯想到其他的事情。你以前對我說過,你看到過一包紙板火柴,一個人的臉,或是車站外觀。後來發生的事情我們也都看到了……好了,現在你想到一個名字。這個名字你已經逃避了將近一個星期。過去那五個多月裡發生了哪些事情,你都已經一五一十地告訴我了,可是你卻從來沒有和我提過卡洛斯。你應該告訴我的,可是你卻沒有。那個名字對你確實具有某種意義,難道你看不出來嗎?那個名字正在喚醒你的記憶,你失去的記憶快要浮出來了。”
“我知道。”傑森又喝了一口酒。
“親愛的,聖·日爾曼那邊有家很有名的書店,書店的老闆有種怪癖,專門收藏雜誌。有一整層樓專門用來存放過期雜誌,有成千上萬本。他甚至根據主題分類,像圖書館一樣編目。我想去他那邊看看目錄,能不能找到卡洛斯的資料。你想一起去嗎?”
傑森突然感到胸口一陣刺痛。那不是傷口的痛,而是恐懼。她看得到他的恐懼,心裡明白那是怎麼回事。他感覺到自己心中的恐懼,卻不懂是怎麼回事。“索邦大學的圖書館裡有些舊報紙,”他擡起頭看着她說,“其中有份報紙,我看了以後,仔細想了一下,讓我興奮得好像飛到了天堂。”
“你發現了一個漏洞。那太重要了。”
“但我們現在並不是要去找漏洞,對不對?”
“沒錯。我們要去找真相。親愛的,別怕。我一點都不怕。”
傑森站起來,“好吧。我會安排時間去聖·日爾曼的。對了,你去打電話給大使館那個人吧。”傑森把手伸進口袋裡,掏出那張寫了電話號碼的餐巾紙。先前在馬德萊娜街的銀行門口,那幾個追殺他的人開着一輛車趕去機場。後來他把那輛車的車牌號碼也寫在那張餐巾紙上,“這個電話號碼是達馬庫爾給我的,上面還有那輛車的車牌號碼。看看你能查到什麼東西。”
“好的,”瑪莉接過那張餐巾紙,走到電話邊。電話旁有本小小的活頁筆記本。她拿起筆記本翻了幾頁,“在這裡。那個人的名字叫丹尼斯·科伯里爾。彼得說他今天中午之前會給他打電話,巴黎時間。他說那個人絕對靠得住,消息很靈通。大使館的專員都這樣。”
“彼得認識他,對不對?他可不是平常那些不相干的人。”
“他們是多倫多大學的同學。我可以在這裡給他打電話嗎?”
“沒問題。但不要告訴他你在哪裡。”
“我會把我對彼得說的話同樣再跟他說一遍,”說着,瑪莉拿起話筒,“我會告訴他,我要換到另一家飯店,不過還不確定是哪一家。”她先接通外線,然後撥了加拿大使館的電話號碼。大使館在蒙田大道。差不多十五秒後,那位大使館專員丹尼斯·科伯里爾接起了電話。他們開始聊了起來。
瑪莉一張口就開門見山談到了正題,“我猜彼得已經告訴你了,我需要你幫個忙。”
“還不止這樣,”科伯里爾回答說,“他還告訴我,你在蘇黎世。我實在沒把握是否真的聽懂了他的話,不過,我大概明白了。看起來,這陣子全球整體經濟活動暗潮洶涌,大家都爾虞我詐的。”
“確實不太尋常。麻煩的是沒人願意承認誰在對付誰。我的問題就在這裡。”
“有什麼我能幫得上忙的嗎?”
“我這裡有個車牌號碼和一個電話號碼,都是巴黎的。那個電話號碼沒有登記,而我又不太方便打。”
“把那兩個號碼給我。”於是她就把那兩個號碼念給他聽。“從海到海,”科伯里爾忽然念出加拿大的國家格言,“我們有幾位特殊職務的朋友,經常交換情報,通常是禁毒方面的,不過,範圍是可以調整的。對了,明天要不要和我一起吃中飯?我會盡量想辦法查到你要的資料,然後帶給你。”
“我也很期待和你一起吃個飯,可是明天不太方便。明天我會去找個老朋友。下次吧。”
“彼得說,如果我不堅持請你吃飯的話,我就是個白癡。他說你是位非常迷人的女士。”
“他真是個好人,你也是。明天下午我會打電話給你。”
“好的。我會盡快去查你要的資料。”
“那就明天再聊了,謝謝你。”瑪莉掛斷電話,低頭看看手錶,“再過三個小時我就該給彼得打電話了,記得要提醒我。”
“你真的認爲他那麼快就能查到結果?”
“他已經在查了!昨天晚上他就打電話去華盛頓了。就像科伯里爾剛說的,我們經常交換情報。我跟他打聽東,他跟我打聽西,我給他一個我們的人名,他也給我一個他們的人名。”
“聽起來似乎有點像在出賣自己人。”
“正好相反。我們處理的是錢的問題,不是導彈。非法資金在全球到處流竄,在法律邊緣遊走,影響到多數人的整體利益。如果不靠這樣交換情報,阿拉伯國家弄不好就會買下諾斯羅普·格魯門公司NorthropGrumman,全球第三大防務商,也是最大的雷達與軍艦製造商。在防務電子、導彈防禦等領域,是美國國防部重要的承包商。,到時候,那就會變成導彈問題了……等到導彈發射升空,一切就太晚了。”
“好吧,撤銷我的反對。”
“明天一早我們就去找達馬庫爾推薦的那位法官,研究一下要領多少錢出來。”
“全部。”
“全部?”
“沒錯。如果你是踏腳石公司的老闆,當你發現公司的賬戶裡少了四百萬瑞士法郎,你會怎麼做?”
“我懂了!”
“達馬庫爾建議我用連號現金支票,支票上不註明收款人。”
“這是他說的?支票?”
“對。有什麼不對勁嗎?”
“當然不對勁。這些支票號碼會列在一份僞造名單的磁帶上,被送到世界各地的銀行。你必須拿這些支票到銀行去兌現,而銀行會止付。”
“那他就是大贏家了,對吧?他兩邊通吃。我們該怎麼辦?”
“他說的話只有一半可以採納,就是不註明收款人那一半。不過,我們不能拿支票,要拿債券。各種不同面額的不記名債券。那種東西要轉手就容易得多了。”
“你剛纔提供的專業意見已經爲你賺到一頓晚餐了。”說着,傑森伸出手輕摸她的臉。
“我只想保護屬於我的東西,伯恩先生,”她一邊說,一邊握住他撫摸自己臉頰的手,“我們先去吃晚飯,然後再給彼得打電話……最後去聖·日爾曼的書店。”
“聖·日爾曼的書店。”傑森重複了一次她的話,突然胸口又感到一陣刺痛。到底怎麼回事?他究竟在怕什麼?
他們在拉斯帕依大道的餐廳吃了晚飯,從餐廳出來,走到沃吉亞街的電信中心。中心四周的牆邊有一整排玻璃電話亭,大廳中央還有個巨大的環形櫃檯,櫃檯裡的服務人員正忙着填寫紙片,安排顧客使用電話亭的編號和順序。
“今天用電話的人不多,小姐,”那個服務人員對瑪莉說,“再過幾分鐘應該就可以打了。十二號。麻煩您。”
“謝謝你,十二號電話亭嗎?”
“是的,小姐。就在那邊。”
傑森攙着她的手臂,帶她穿越擁擠的大廳,走到電話亭邊。“我知道大家爲什麼都會到這裡來打電話了,”他說,“在這裡打快多了,不像在飯店裡要等那麼久,至少能快十倍。”
“那只是其中一個原因。”
他們纔剛走到電話亭,正準備點菸,就聽到電話亭裡響起兩聲短暫的鈴聲。瑪莉打開門走進去,手上拿着活頁筆記本和鉛筆。她拿起話筒。
大約一分鐘後,傑森看到瑪莉的模樣時嚇了一大跳。她瞪大眼睛看着牆壁,整張臉忽然血色全失,一片慘白。她開始對着電話大喊,手提包掉到地上,裡面的東西翻了出來,在電話亭裡撒了滿地。筆記本掉到臺架上,而她的手抓得太用力,把鉛筆都折斷了。他衝進去時,她整個人已經快癱軟在地了。
“麗莎,我是瑪莉·聖雅各,我在巴黎。彼得在等我的電話。”
“瑪莉?噢,老天……”秘書越說越小聲,瑪莉聽見電話裡有一大堆人講話,而且還很激動。不過,話筒好像被手遮住了,聲音聽起來悶悶的。接着,她聽到一陣窸窸窣窣的雜音,話筒似乎被另外一個人拿了過去。
“瑪莉,我是艾倫,”說話的人是她所在部門的第一主任助理,“我們都在彼得的辦公室裡。”
“艾倫,出了什麼事?我趕時間,幫個忙,我可以和彼得說話嗎?”
有好一會兒,電話裡忽然沒了聲音,“我不想讓你受到太大打擊,但我實在不知該怎麼說。瑪莉,彼得死了。”
“他……你說什麼?”
“幾分鐘前警察打來電話。他們正趕過來。”
“警察?出了什麼事?噢,天哪!他死了?怎麼回事?”
“我們還在拼湊一些線索,想辦法弄清楚。我們在清查他的電話記錄,可是不能碰他桌上的任何東西。”
“他的辦公桌……?”
“筆記、備忘錄,或是這一類的東西。”
“艾倫!告訴我,他究竟出了什麼事!”
“就是這樣,我們還不知道。他沒說他正在做什麼。我們只知道今天早上他接到兩個美國打來的電話,一個是華盛頓,另一個是紐約。大約中午的時候,他和麗莎說他要去機場見個人,那個人正在飛機上。他沒說是誰……大約一個小時前,警察在一個貨運通道發現了他。太可怕了,他被人槍殺了。射中喉嚨……瑪莉?瑪莉?”
那個眼窩深陷、滿臉白鬍碴的老人一跛一跛地走進告解室。他猛眨眼睛,努力想讓自己看清楚。隔着並不太透光的布簾,他模模糊糊看到那個穿着僧袍、戴着兜帽的黑影。這個聯絡人已經八十多歲,視力也快不行了。但他的頭腦還很清楚,這纔是最重要的。
“主的天使。”他說。
“主的天使,我的孩子,”戴着兜帽的黑影低聲說,“日子過得還好嗎?”
“倒是過得還可以。”
“那就好……蘇黎世那邊怎麼樣了?”
“他們已經找到吉桑河邊的那個人了。他受傷了,他們透過一個和道上很熟的醫生找到他的。他們嚴刑拷問,他才招了供。他說他想強暴那個女人,結果肯恩跑回來救她。就是肯恩把他打傷的。”
“所以說,那是肯恩和那個女人安排好的陷阱。”
“吉桑河那個人並不這麼認爲。有兩個人在洛文大道發現她,把她帶上車。其中一個就是他。”
“他是個笨蛋。就是他殺了那個守夜員嗎?”
“他承認是他乾的,但他不承認自己做錯了什麼。他說是爲了脫身,纔不得不殺了他。”
“其實他不需要辯解,這可能是他做過的最聰明的一件事。他的槍還在嗎?”
“在你的手下那。”
“很好。我們有個人在蘇黎世警方當廳長。一定要把那把槍交給他。肯恩行蹤飄忽,很難抓到,不過對付那個女人就沒那麼難了。她在渥太華有同事,她一定會和他們聯絡的。只要逮住她,肯恩就跑不掉了。你準備好鉛筆了嗎?”
“準備好了,卡洛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