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裡有一處天然湖泊,湖面映着岸上燈光,明滅閃耀,每年秋闈盛宴就設在這裡。湖邊有一高臺,上立巨柱,撐一華頂,隨成亭閣。往年設宴多在此處,今天也是這般,雖然天色近晚,但內宮裡無邊輝華的宮燈閃着溫柔的桔光,卻將此間照得亮如白晝,席間籌觥交錯,歡聲笑語,新科進士飲美酒,品佳餚,時而曼聲長吟你唱我酬,時而作詩填詞各顯才華。
教坊樂聲悠揚之中,皇帝身着常服,攜了敬妃,來到正中央的主席之上。
燈火輝煌之中,但見皇帝俊逸英武,玉藻冕服,有如神人一般,身旁的敬妃身着一件重染宮裙,雖不曾重施凝粉,但天然高華,遠望宛如瓊臺仙子。
皇帝含笑賜下書帛等物,敬妃趁這一陣忙亂,起身到了次席,跟考官寒暄了幾句,那人便心領神會道:“娘娘吩咐的許某,下官已經錄取了!”
他滿心以爲會有讚賞,誰知敬妃大驚道:“我明明說的是徐某?!”
敬妃祥裝細想了一回,懊惱道:“莫非是大人記錯了?”那考官一想,大約是姓音類似,一時把人的姓混淆了,於是一臉苦象。
敬妃作惱怒狀,匆匆離席,眼光瞥到一旁的探花,兩人微不可見的點了下頭,示意對方。
怎麼會錯呢?敬妃眼眉微微一挑,在悠揚的宴飲律樂中,皇上微笑着勉勵了衆人,在座的都是一時俊彥,乍逢這魚躍龍門之喜,雖然心潮澎湃,卻各個秉承聖人教誨,恭謹謝恩不提。
酒過三巡,便有一隊婀娜多姿的舞姬,隨着輕快喜悅的樂聲,沿着九曲迴廊飄然而至。
待踏入場中,樂聲忽而一轉,聲揚九天,諸女長袖曼舞,羅裳翩然而飛,望之鮮妍幽麗,美不勝收。不由讓人心曠神怡,幾是讓人忘記了邊關裡的喧鬧。
而邊關的城外,還能聞到硝煙味,城內,街道寬敞整潔,看不出原來雲錦書的一腔怒火能令襄王低頭,就在日前,邵王雲錦書押着襄王到達到邊城,硬是逼着襄王大軍與自己的大隊會合後,合力對抗外敵,襄王瞧着雲錦書的樣子,依舊修長,挺拔,意態卓然。只是望着那邊城外的大軍雙眼,深隧而憂鬱,他還算平靜,輕聲道:“便只爲了兄弟間的一口氣,你就引了這般大軍向敵,你糊塗啊。”
一側的襄王手一揮,黑亮的馬鞭甩過頭頂,嘩的一聲,打在了城
頭的石壁上,留下一個的灰色的跡痕。見雲錦書神情未變,襄王收起手裡的馬鞭,淡淡地說道:“咱們什麼時候變的這麼兄弟情深了。”
雲錦書也不搭理他,揹着雙手,眼神惡狠狠盯着邊關外的士兵,道:“看來,習應王是是準備犧牲北漠二十萬遊牧民了!!!”雲錦書的眼光越過警戒線,好像時光穿越千世,正在心裡劃出各色阡陌,只想着如何將這二十萬大軍吃下抹淨。目光遙望,旌旗飄飄。
而這時候的皇宮內的歌女正水袖的輕舒,驅走了衆人酒醋的微熱,暗香浮動中,彷彿連衣裳也被薰染,新科進士們一時目眩神迷了。
樂聲逐漸轉弱,諸女斂衽爲禮,衆人以爲這一舞就要結束,卻聽一聲琴音高揚,有如崢嶸裂帛一般,竟是隱隱轉爲金戈之音。銀光閃爍之下,御侍們將長劍拋來,舞姬們旋身接過,頓時彩袖與雪刃齊飛,雲袖曼妙之下,樂急,疾管繁弦,鼓聲點點,如雨大浮萍,但見銀光灼然,滿場劍影生輝,寒光沁骨,竟似江海凝聚清光,仙人駕蟠龍翱翔不確定。
進士們看得目不轉睛,渾身振奮之下,齊聲喝彩,有人吟道:“昔有佳人公孫氏,一舞劍氣動四方……詩聖此句,應着此情此景,真是恰當不過。”
在座衆人都點頭稱是,惟獨一人,卻微慍着抿了脣角,頗是不以爲然,只是雙眼酒意氤氳,舉止間揮灑不羈:“聖朝清化,不比盛唐胡風,女子應以賢淑知禮爲要,舞刀弄劍,也實在不成樣子!”興致頗高,如此侃侃而談,卻不妨衆人面色逐漸驚怖,彷彿看見了什麼妖魅鬼神,他愕然回頭,卻見身後三步之內,帝妃二人手捧玉盞面色極爲不豫。
敬妃不由福身說道:“是臣妾不知禮數,纔會拂了聖意,排出此等歌舞。”言罷,漫漫離去,經過考官席前,忍不住停下腳步,低聲數落道:“大人真是慧眼識人,將這等浪蕩子弟誤選入朝!”走過,卻不由眉眼微挑,如此這般,才能讓皇上相信,此人真與她無關,心下知意,越發自得,何況這般言談,才最是得皇上心意的言語。
此時的太后宮中,異常寧靜,宮人侍婢們垂手肅立於廊下,躡手躡腳地行事,怕不不小心,驚醒了主子,惹來滔天大禍。
寢殿之中,殿中簾幕低垂,昏暗沉寂,彷彿所有的一切都已然靜止。瑞獸玉爐之中,安神的龍涎香嫋嫋升起,本應
更增添了睡眠的安恬,太后蓋着薄衾,安然平躺着,似乎進入了美麗的夢鄉。突然間只見太后大喊出聲,她悚然驚醒,再撫額上,冷汗已經溼透了絲衣。廓下宮人聽到動靜,忙不迭推門進來,跪問道:“娘娘有什麼吩咐?”
太后盯着殿側幽熒的燭火,似乎又回憶起那恐懼的夢境,不由微微打了個寒戰,沉吟着問道:“什麼時辰了?”
“快子時了。”左邊一個宮女答道。
彷彿不勝寒冷,太后的面龐掩沒在重重的紗幕之中,黑暗有如流水一般,從她身上無聲而過。
她沉吟着,彷彿機械重複着:“快子時了……”
太后擡眼望了望窗紙,只見雪白一片上,樹影搖晃,拖曳拉伸成張牙舞爪的鬼魅模樣,映着顫抖的燭火,着實讓人心悸,也不知道爲什麼,她突然覺得身子有些發冷,其實她年少入宮,從來不信神鬼怪離,可是今天不知道爲什麼,突然憶起年少時,關於子夜的傳說,只言此間時候,最是易生出鬼怪,更覺發冷,可是因爲又記起了當年的舊事?
她不由憶起那年在冷宮裡,那個病入骨心的女子,其實她便是什麼也不做,那個女子也活不久了,可是她卻覺得等不得了,所以居然硬生生的把那碗藥逼着她喝了下去,因爲那時候皇帝已經讓立爲太子,太子,不需要兩個母親,那從口腔裡噴出的污血,她用手自己捂着,只是那樣冷冷的看着自己,然後慢慢的爬了起來,用那滿是血污的手拉扯着自己的衣裙,只是說了一句話:“你必要善待我兒,否則,我今死後必爲厲鬼,使這宮中人人不安......”
那樣怨毒的眼光,那樣怨毒的話語,她至到今天還不曾忘記。
太后想到這裡,不由定了定神,說道:“你們把被褥抱進來,且在那小榻上睡了罷……”言罷,太后垂下眼,不由感嘆自己終是老了。兩人依言而行,殿門開了又關,將黑暗封鎖在內,殿中又是一片寂靜。太后耐不得這寂靜,示意宮女拿銀拔子將燭火剔亮,掃視着明亮暖香的寢殿,她這才安心的鬆了口氣。
她讓兩人坐在牀前,太后坐在牀上,也不願去睡,只是跟她們閒聊,兩個宮婢也頗會察顏觀色,見太后神情恍惚,便挑些好笑吉利的事,說給太后聽了,逗得她霽顏而笑,太后覺得心裡稍有寬慰了幾分,不久,迷迷糊糊又睡了過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