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晚飯,抹了把嘴,宇文剛又躺了下去,神情有些悲慼,正所謂哀大莫過於心死,大抵就是如此吧,他的親生父親竟是那樣置他於死地,怎能不讓他痛,讓他悲!
然而,終究是骨肉相連、血濃於水,他的心中仍是有些猶豫,激烈的掙扎着,現在的實時很清楚,邵王救了他,無非就是想讓他幫忙面聖,一起剷除自己的生父,他比誰都清楚這樣做的後果,父親被擊殺的同時,百姓將從水深火熱之中解脫出來。
眼角滲出了一滴晶瑩的淚,剛毅的俊顏有幾分扭曲,他的牙死死的咬着,喉嚨上下聳動嚥下口中的腥甜。
他究竟該不該大義滅親?
就當是給自己也是給爹最後一次機會吧!
一聽說宇文剛醒了,莫欣欣就拉着唐少寅一路穿過偏廳,到了雲錦書的房間,古色古香的房間有着迷人的檀木香味,淡淡的,卻不難聞。
莫欣欣皺了皺眉頭,不想在那個冷酷男子的房間多呆,心裡就是不爽他的態度,而他僅僅是一個眼神掃過來,她已經望而生畏了,她恨死了這種感覺。
但爲了父親,她只得忍耐着,但願日後別再和這位邵王爺有任何的瓜葛。
“宇文剛,你身體好些了麼?”溫溫柔柔的聲音,從她的櫻桃小嘴中吐出,臉上的焦急和擔心顯而易見,一半是爲了父親,還有一半也是同情心作祟。
畢竟,宇文剛的遭遇的確令人唏噓不已。
試問,被自己的親生父親派人追殺,世間能有幾個人承受得了。
他已經夠堅強!
宇文剛神色寡淡地瞟了她一眼,彷彿從來不認識她一樣,身子的不適令他只能僵硬地躺在牀上,他的大掌收攏成拳,聲音有些顫抖:“請問……你們是誰?我又是誰?我怎麼會在這裡?”
莫欣欣瞪大了眼睛,心中大駭,和唐少寅對望了一眼,不確定地問:“你什麼都不記得了?”
宇文剛有氣無力地搖了搖頭。
“不……不,你一定是騙我們的,你忘了你的父親宇文同派了很多暗衛追殺你的事情麼,你是他的親生兒子宇文剛,因爲你娘發現他聯合西夏國,密謀造反的事情不幸被誤殺,後來你爲了幫你娘報仇,經過一番搜尋,找到了他謀反的證據,勸阻不成,你爹就動了殺機,要殺你,這些你統統都不記得了嗎?”莫欣欣大叫,腳步不穩地拐了一下,無意中碰到了門口的花瓶。
她的小臉慘白,掛滿悲慟的眼中無聲地控訴着,這個宇文剛怎麼可以……怎麼可以……他爲了他的爹假扮失憶,那她的爹呢?
誰來幫她爹呢?
“姑娘請你安靜點,我累了需要休息。”宇文剛翻過身子,側過頭不再看向失控的莫欣欣。
莫欣欣撲上去揪住他的手臂,吼道:“宇文剛,你起來,別假裝失憶,你明明什麼都知道,爲什麼要隱瞞、偏幫你爹?你知道你爹害死了多少忠良,殘害了多少百姓嗎?你不忍心傷害你爹,那千千萬萬的黎民百姓呢,又有誰會同情他們所遭受的苦難?”
宇文剛粗暴地打斷她:“別再說了,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請你不要再逼我。”
“你給我起來……起來……”莫欣欣的手使勁地搖晃着他的身子,彷彿用盡了全身的力氣,一旁的唐少寅見情勢不妙,急忙拉住她,其他人聽到巨大的動靜後,也都聞聲趕來。
“莫欣欣,你再胡鬧些什麼!”一道冷酷的聲音自門口傳來,寒冽得猶如冰窖中刺骨的冰水,雲錦書從衆人之中走出,負手而立,繡着金絲滾邊的墨袍翻飛,邪佞的眼凝聚着隱隱的怒氣,收斂於墨黑的瞳孔之中。
他大步上前,一把拽起莫欣欣的手臂:“回房間去!”
完全命令的口吻,令莫欣欣胸口翻騰的怒意燃燒的更旺,她竭力掙脫,斂起眸子,不去看雲錦書駭人的目光:“雲錦書,你以爲你是誰!憑什麼命令我,我爲我爹的性命擔憂,你有什麼資格管我?別以爲你是王爺我就怕了你,我從來沒有這麼憎恨過一個人,除了你,你看看這人,爲了他那貪贓枉法、陷害忠良的奸佞的爹,居然置別人的生死於不顧,這樣的人你們還要偏幫嗎?”
她真是氣急了,纔會口不擇言,其實她對宇文剛沒有那麼討厭,但頭腦一熱,便什麼都脫口而出了,等到發現的時候,已經無法挽回。
宇文剛緩緩掀起眼皮,淡淡地道:“你們都出去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莫欣欣有些愧疚,眼眶一紅,推開雲錦書跑了出去。
唐少寅摸摸鼻子,追了出去,留下一干人等面面相覷。
樂校退出房間之後,拍了拍雲錦書的肩膀:“欣欣也是太爲莫相擔心,纔會口不擇言,還望王爺多擔待纔是。”
雲錦書擡頭,一望無垠的天空白雲稀薄,陽光斜穿而入,灑在他的肩頭,竟有幾分落寞的感覺,冷酷的嘴角掀起一抹自嘲的笑容。
“混蛋!大混蛋!”
莫欣欣在後院的柴房,猛力劈着柴火,將心中的憤懣發泄一通,眼淚簌簌的掉下,連日來的陰鬱一併爆發。
“欣欣,你沒事吧?”唐少寅走了過去,掰過莫欣欣的肩膀,英俊的臉上滿是關切,他用眼神告訴着她,他關心她。
“少寅,是不是連你都覺得我是在無理取鬧?”莫欣欣憋着嘴巴,皎潔細嫩的臉上盈滿了可疑的淚痕,綿延的淚珠像是斷了線的珠子,匯聚在她尖尖的下巴,滾落到唐少寅的手背。
唐少寅只覺得整個胸腔都火熱的厲害,他溫柔地拭去她眼角的淚:“怎麼會呢?我知道欣欣是因爲擔心莫相纔是失言,在我眼裡,欣欣永遠是世上最好的姑娘。”
莫欣欣的嘴角微勾,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謝謝你,少寅。”
這個男人,無論何時,都始終站在她的身邊。
希望有朝一日,她能夠與他並肩,笑看風雲。
但是此刻,她不希望自己的脆弱毫無保留地攤在她的面前。
“少寅,我現在想一個人靜一靜,可以麼?”
唐少寅點點頭,面色一片瞭然,從屋內拿出一件裘襖,披在她的身上:“小心着涼,我就在裡面,有什麼事情叫我。”
莫欣欣點了點頭,抱着雙膝坐在石階上,眼中一片迷茫,時間一點一點過去,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冷風徐徐,刮在她的臉上,卻絲毫不覺得冷。
爹,我應該怎麼做?
莫欣欣無聲地嘆息,聽到身後的腳步聲,道:“少寅,我還想再坐會兒。”
見對方沒吭聲,她轉過頭,對上了一雙平靜無波的眸子,鬼魅得猶如暗夜易逝的流光,她不自在地咳嗽:“你來幹什麼?”
“本王就不能到柴房來?”雲錦書反問道,自然流露而出的不怒而威的氣勢壓的莫欣欣心頭亂顫。
“王爺既然要坐,那我就不打擾了。”她起身離開,擦肩而過的時候,手腕被猛地扣住。
“就這麼怕我?”平鋪直敘的陳述,從他涼薄的脣間溢出,冰冷的容顏在月色的籠罩下蒙上了一層淡淡的薄紗。
莫欣欣有一瞬間的失神,但是這種感覺很快被她驅散。
她搖了搖頭:“話不投機半句多。”
雲錦書冷笑:“什麼時候你我之間已經如此生疏。”
“我們本就不相熟,邵王爺的這句話,我承受不起。”莫欣欣略微低頭,斂了神色,小心翼翼地避開他的目光,濃密的睫毛遮蓋了眼中一閃而逝的慌亂。
雲錦書眯了眯眸子:“好,好一句本不相熟,原來連日來本王所做的一切都是枉費心機,莫欣欣,本王真是小瞧了你,利用人之後一腳踢開,是你的擅長,本王原先尊敬莫相,把你當成朋友纔會出手相助,你既然不領情,那本王無話可說,只是從今往後,你們莫家的事與我再無關係。”
莫欣欣知道,這次他是真的生氣了。
不管他們莫家的事?!
她本來也沒打算過利用他,但是爹那絕對不會允許自己和雲錦書鬧翻,再說,面聖的時候還是需要雲錦書從中調和的,不管她怎麼罵他都好,她的心裡其實很清楚,他雖喜怒不形於色,但並不是十惡不赦的人,否則那日就不會幫她擋刀。
她咬着嘴脣,不發一言,直到雲錦書鬆開她的手,冷漠離開。
“對不起。”莫欣欣閉上眼睛,鼓起勇氣說道,對方在聽到她的話之中腳步一頓,背影倏然一僵。
“莫欣欣,有些事情不是一句對不起就可以抹去的。”他無奈地撫着額,這樣強大內斂的男人,很少會露出無奈的表情,他沉了沉聲音:“做每件事情的時候,設身處地的爲別人想一想,你不忍自己的父親受苦,宇文剛亦是如此,試問,天下間能有幾個子女狠得下心腸置自己的父親於死地,哪怕他作惡多端,給宇文剛一點時間,也給你自己一點時間,我相信他並不是不明事理之人。”
“如果他一輩子都不覺醒呢?是不是要我眼睜睜看着自己父親被斬首示衆?”
雲錦書冷聲:“我不會讓這種情況發生。”
說完,拂袖離開。
莫欣欣望着他偉岸的背影,心臟隱隱地跳動着,以一種連她自己都訝異的速度。
他最後那句話的意思是,他不會撒手不管嗎?
莫欣欣思付片刻,目光暗了暗,往外廳走去。
她是越來越看不懂這個男人了。
雲錦書回到書房,命人找來樂校,共同商量事情。
“如今宇文剛假裝失憶,他不想開口,我們也奈何不了他,不知王爺有何想法?”樂校問道,不知怎麼的,他對雲錦書有種心悅誠服的感覺,總覺得這世上沒有這個男人解決不了的事情。
雲錦書放下墨筆,望着宣紙上的忍字,淡淡道:“宇文剛的性子極爲倔強,若是我們強硬逼迫他,定是無法獲得滿意的答覆,再者,他已經承受了那麼多的壓力,非常
人所能及,對他,只能曉之以理,動之以情,這個理,我想他比我們中的任何一個人都理解的通透,至於情,那就需要我們推波助瀾一下了。”
“王爺的意思是?”樂校問道。
雲錦書的眼中閃爍着智慧的光芒:“你派二十個婦孺去京城衙門報案,另外派三十個壯丁去攔截宇文同的轎子,並且一定要被捉住。”
樂校愣了一下,轉念一想,王爺這麼做肯定會有他自己的理由,於是點點頭,出門準備。
第二日清晨。
宇文剛已經能夠下地走路了,他一瘸一拐地走到後花園,邊走邊瀏覽着景色,突然看到有人大喊着“救命”火急燎燎往書房裡跑,他一把抓住,問道:“這麼急做什麼?”
那人飛快地看了他一眼:“有事稟告王爺,你還不知道吧,衙門內有二十多個婦孺告御狀,狀告當今皇上的大紅人宇文同霸佔田地,說要爲自家老爺討回公道,還有三十個壯丁當今攔下宇文同的轎子,那宇文同居然在光天化日之下,朗朗乾坤,動用私刑,將他們打得血肉模糊,這何等殘忍啊!天下腳下,他居然也敢亂來,如果在朝爲官者再不做點什麼,他真是要無法無天了!你別攔着我了,我得趕緊把這件事稟告給王爺。”
說着,便撒腿跑開,留下呆若木雞的宇文剛。
他擡眸,望着有些灰濛濛的天際,突然感覺徹骨的冰涼,從頭到腳像是猛猛灌了一盆涼水,他的眼中滿是傷痕,縱使再暖的冬日,依舊無法抹去。
爹啊!
你爲什麼要做出這樣的事情,原本孩兒還想着有機會迴轉,但到如今,真的是山窮水盡了,他摸了把通紅的眼,頭難受得像是要爆炸一般。
瞬間,昏天黑地,斗轉星移。
書房,雲錦書正和樂校商量着事情,門突然被打開,兩人擡頭。
宇文剛一臉正氣的走了進來,他的腳還是坡的,可每一步都走得異常堅定,從遠處走來,像是翩翩佳公子,若非生在宇文家,想來也是一代俠骨柔情的風流人物。
“王爺,我想通了。”說着,宇文剛從懷中掏出書信,遞給了雲錦書:“這兩封是我父親和西夏國勾結的證據,信中雖無我父親的落款,但是是我親手在他的房間找到的,我可以做證人。”
雲錦書眯起眼眸,骨子裡透着一股寒氣,用一種真假難辨的神色看着他:“此話當真?宇文公子考慮清楚了嗎,你這樣做的代價是什麼。”
宇文同斂起眸子,深深地嘆了口氣:“我欲解救黎民百姓於危難之中,唯有大義滅親。”
即便這親,他滅的十分心痛。
但,當斷則斷,纔是大丈夫所爲。
更何況,他早已在心中打算好了一切,宇文同畢竟是他的親生父親,生他養他,黃泉碧落,他必定不會讓他獨赴。
雲錦書淡淡地點了點頭,直到他走後,才把視線落在樂校的身上:“剛纔的話你也挺清楚了,我們可以着手準備爲莫相平反的事,時間已經不多了,就定在明日早朝吧。”
“可是王爺,若是宇文剛只是敷衍我們,到時候反咬我們一口,之前所做的努力就會化爲烏有,而皇上也會與我們之間有所隔閡。”
雲錦書不語,半晌才悠悠開口:“那隻能看造化了,你下去準備一下吧。”
“是,那朝堂之上,少寅和欣欣要去嗎?”
“唐少寅必須去,我有事要交代他幫忙,至於莫欣欣,留在六扇門。”雲錦書啜了口茶,淡淡道。
“這……恐怕欣欣不會答應。”樂校爲難道。
“沒事,你就按我說的去做吧。”
入夜,月涼如水,斑駁的樹影晃動。
用過晚膳,得到消息之後的莫欣欣氣勢洶洶地闖入雲錦書的房間,卻不料對方正從浴桶中站了起來,優美的肌肉曲線,寬闊的胸膛,還有晶瑩的水珠順着鎖骨一路滑落到腹部。
她愣了一下,無意識地吞嚥着口水,小臉一紅,急忙捂住了眼睛:“你……你怎麼不穿衣服?”
“出去。”冰冷、毫無感情的聲音,帶着不容置喙的堅決。
雲錦書披上褻衣,罩上錦袍,俊美的臉滿是蕭寒之色:“是誰允許你擅自闖入我房間的?”
“我又不知道你在洗澡。”莫欣欣癟嘴,從手掌的縫隙中偷瞄了一下,才放心大膽地睜開眼睛:“我是想問你,爲什麼不讓我上朝堂?”
雲錦書冷嗤一聲:“此行兇險萬分,連我都不確定的路,你認爲你有什麼本事可以全身而退?更何況我答應過莫相要好好照顧你。”
“誰要你照顧了!”莫欣欣駁道,聽到他的那些話,心裡不知怎地就是有些不是滋味,氣他小看自己,但心裡也驚了一下,她什麼時候開始在意他的眼光了。
看來是這段日子沒休息好,腦袋老是犯渾!
“莫欣欣,別任性,你應該知道,我不讓你上朝,是對你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