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2008年第一次見到藍渃的時候,謝章溢覺得她就和普通的女孩子沒什麼兩樣,長相不算太漂亮,頂多算是清秀,一雙眼睛大大的,卻透露着生澀。而且,她永遠低着頭,不喜歡看人。那時候謝章溢還和別的男生打賭,說藍渃得了頸椎病,所以才永遠低着頭。
但是在老師讓學生回答問題臺下都鴉雀無聲時,她總是會舉起她的手,在班裡特別醒目,老師一眼就會看到她,十分欣慰地讓她回答問題。那時候謝章溢覺得,她就是一個只會學習的裝逼的好學生,沒什麼特點。
再到後來,在一次男生臥談會上有男生談到了她。笑着說藍渃其實很漂亮的,就是比較沉默,這樣的女生最不好泡了。
原本對男生的話題沒什麼興趣的謝章溢這下睡意全無,翻過身來靜靜地聽着男生之間的談話,一個男生半是玩笑半是認真地說,哎,你們說我要是追藍渃她會不會接受啊?
謝章溢一下子坐起了身子,說,你丫開什麼玩笑呢,你他媽想泡妞玩找別人,別禍害一個一臉無害的小姑娘。
宿舍裡的男生就突然不懷好意地笑了起來,說,謝章溢你丫該不會是看上她了吧?早說啊,兄弟們讓給你!
謝章溢悶悶地不說話,但是偷看藍渃的次數卻一次比一次多了起來,兩人坐在一起,相隔的距離這麼近,近到謝章溢都可以嗅到她身上芬芳的味道,那種讓人全身放輕鬆的香味讓他總是想趴在桌子上睡覺。
久而久之,他開始習慣她坐在身邊心事重重的樣子,有時候假裝趴在桌子上睡覺,實則是偷看她側着臉看着窗外時,表情靜謐的樣子。她其實真的讓人看着很舒服,很多次和她開口說話,她只是驚訝地看了他一眼。隨即便低下頭去小聲地回答他的問題。
真正覺得她和別的女生不一樣,是那一次在他發脾氣將桌子掀翻之後,周圍的女生就只有她沒有被嚇走,而是看了他一眼。蹲下身來將他散落一地的課本撿起來,對他說,課本可是與你無仇的。
原來她沒有表面看上去那麼膽小怯弱。藍渃就像是一株蒲公英,看似一吹就散,其實卻無比強大,落在一方泥土上就可以生根發芽,堅強得很。
往後與她相處的那些日子裡,自己越來越深陷進她那無法僞裝的善良和不經意的莞爾一笑之中,在什麼時候對她有感覺的,謝章溢自己都不知道。或許是無心的一句話將她傷害之後。看到她受傷的表情的那一刻,也或許是她因爲想念另一個人獨自垂淚被他發現的那一刻。
那一些時刻,謝章溢覺得,她需要保護。
然而六年過去,這些想給予她的溫暖只不過是自己一廂情願麼。謝章溢看着落在腳邊的結婚請帖的碎片。眼睛裡佈滿血絲,頃刻之間,內心裡空白一片,想到今後自己的關心在別人眼裡都變成多餘,他的心臟就有種被撕裂的痛楚。
視線裡出現一雙熟悉的雪地靴,謝章溢緩緩地擡起頭看着站在眼前的牧仁,她正低着頭一臉擔憂地看着他。
謝章溢轉移了視線。看着白雪皚皚的大山,雙眸間的情緒藏不住。
牧仁蹲下身子,伸出手將地上的紅色碎片撿起來,不用想都知道這是什麼,知道他爲什麼雙眼通紅地隱忍着情緒。
“是她,對嗎?”明明知道答案。但牧仁卻還是要問。
謝章溢點點頭,將手附在額間,說:“最怕的還是來了。”
“是你的永遠都不會走,不是你的爲何還要強求。”牧仁這句話說給謝章溢聽,也說給自己聽。人生一直都是這樣,奉勸別人千萬不要犯賤,自己也懂得這個道理卻永遠無法做到。
“你不懂。”謝章溢從喉間逼出這句話,他嚥了咽口水,低沉着聲音說道:“她是我這輩子唯一愛過的女人,唯一。我他媽以爲自己正常了,她將會來解救我,但我他媽的……就是比不過一個杜弘一。”謝章溢說完,滾燙的一行熱淚就從眼角落下,碎落在雪地裡形成一個溫暖的坑。
這個舉動連他自己都嚇了一跳,而牧仁更加驚詫,七尺多的大男兒,本不該輕易垂淚。謝章溢雙手捂住臉頰,將他愈發俊逸的五官嚴實地擋住,他對自己說,謝章溢你他媽的能不能帶點種,能不能不窩囊!
“謝章溢你別這樣,看見你這樣我很難受。”牧仁蹲下身子將手放在謝章溢的膝蓋上,不知道怎麼安慰他,其實她的心裡也一樣難受,一樣煎熬。
“滾!別他媽煩我!”謝章溢甩開手牧仁就往後倒在了雪地裡,她的黑眸裡淚光閃爍,卻只能緊咬着雙脣不嗚咽出聲。
她漂亮的雙眸看着謝章溢自暴自棄的樣子,漸漸地蒙上一層更濃厚的水霧,“不管你怎麼痛,事實已經在那裡了,你怎麼頹廢都沒有用,你爲什麼要這麼作踐你自己!”
謝章溢沒有說話,牧仁說的道理他不是不懂,但有時候人就是這樣,愛是無法剋制的。
藍渃的婚禮定在2014年的國慶,謝章溢開始收拾行李,牧仁早上看到他的時候,他已經將行李打包得差不多了,“你要去參加她的婚禮?”
謝章溢勉強扯出一個笑容,將登山包甩到背上,說:“我不想錯過她穿婚紗的樣子。”
“我跟你去。”牧仁認真地說道,“這樣你就不會在她的婚禮上顯得形單影隻了。”
謝章溢無所謂地點點頭,並沒有表現出多大的興趣,說:“隨你,反正她是不會在意的。”
離她的婚期還有幾個月的時間,下了山之後再從
趕到深圳,時間也差不多了。是的,藍渃後來找的公司在深圳,杜弘一在那裡的工作也很穩定,而且有一點私人原因,深圳離香港和南城都近,香港和南城是擁有他們共同回憶的地方。
杜弘一在回南城之前去西城的監獄看了江澄恩,她瘦了好多好多,看到杜弘一出現在面前,伸手卻只觸及那一層厚重的玻璃。
“藍渃,你真幸福。”江澄恩看着藍渃說道,她揉了揉眼睛,將手貼在玻璃窗上,藍渃也走上前去將自己的右手張開貼上了江澄恩的手,“我愛他,你不介意吧?”還未等藍渃回答,江澄恩便笑了笑,說:“你放心,他愛的只有你,我祝福你們。”
杜弘一走上前一步,將手搭在藍渃的肩上,說:“澄恩,你在裡面好好表現爭取減刑,出獄之後我和藍渃來接你。”
“我知道,你簡直比我哥哥還囉嗦。”江澄恩說着,臉上帶着苦澀的笑容。
一提到江潮,杜弘一雙眸間閃過一絲難言的情緒,長兄如父,若是江潮現在還在這個世上,那就真的沒有什麼遺憾了。
藍渃伸過一隻手挽住杜弘一的胳膊,眼睛看着他,她知道他現在在想什麼,卻不知道怎麼安慰,“弘一,大哥一定會我們高興的。”
江澄恩也看着杜弘一,說道:“哥哥一直盼着你能夠幸福快樂,這你是知道的。”
“我知道。”杜弘一點頭,說:“我只是突然很想他。”
流落在外的日子裡遇到了江潮,這一個和自己失去聯繫的親生哥哥,杜弘一覺得那是遇見藍渃之後最美好的事情。
因爲深知家族的仇恨,江潮自小就比較冷酷,也只有在他們面前纔會露出少有的笑容,原本以爲那些黑暗的事情過後一家人會一起生活下去。
卻在那一個策劃美好未來的時刻,穿過頭顱的子彈結束了他的生命,斑駁的紅色血液染紅了杜弘一的頭髮和衣服。以至於杜弘一在後來的無數次的夜晚裡,常常會夢到那一天哭着醒來。
杜弘一不會忘記他在倒下的最後一刻還在爲保護自己而拼盡全力,他之前錯過了當哥哥的身份,如今卻用一生來兌換懺悔。
江潮說過,弘一,我是你哥,但我這些年都沒有盡到做哥哥的責任,那我等到你和藍渃結婚的時候就做你們的主婚人吧,順便可以調戲一下藍渃。
杜弘一不會責怪他的食言,他深知江潮在說出這句話時的確是認真的,甚至在他倒下去的那一刻都沒有反悔過。只是,他要提前離開了。
站在江潮的墓前,杜弘一靜靜地看着墓碑上那張和自己如此相似的臉,將手中的那一大束劍蘭放在墓前,說:“知道你覺得送花俗氣,但我還是要送,誰叫你食言,我和藍渃過幾個月就要結婚了,記得來看我。”
“你要不來,我和弘一下次就給你帶很多很多的花。”藍渃說着,便輕撫着江潮的墓碑,嘴邊帶着頑皮的笑。
一陣風吹過墓前的楊柳,枝條隨風搖曳,似乎在答允他的請求。之前也是怕江潮孤單纔在他墓前栽一棵楊柳樹陪伴他,現在這棵樹已經長得很茂盛了,汲取着天地的養分,日漸茁壯,經年已去,訴說着關於他們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