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聲潺潺
從澹臺煙雲有記憶以來,一直覺得自己是個可有可無的存在。
天機子在路邊撿到了他,從繡在他衣服上的字判斷他姓澹臺,卻沒有給他取名。
天機子說將來自然會有人給他名字,那時他年紀小,什麼都懵懵懂懂的,什麼都不會爭,或許說,他從來沒有特別想要的東西吧。
相對而言,一起被天機子養着的小女孩星斑就幸運多了,她不是孤兒,父親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俠客,說是命數有坎讓天機子幫着養幾年。
星斑很喜歡笑,也喜歡逗澹臺,但是澹臺什麼都沒興趣,只是天機子讓他做什麼就做什麼。
他一直覺得自己是可有可無的人,樣子平凡,性格普通,連練武的資質也比星斑差。
直到六歲那年,天機子的好友,據說是退隱江湖的武林前輩,帶着他的關門弟子北堂煦前來拜訪。
澹臺一直記得第一次見到北堂煦的樣子,跟自己一樣,小小的個子,但是眉清目秀,白白淨淨,透着一股子靈氣,他的師父介紹他的時候眼裡含笑,甚是自豪。
澹臺覺得這個人跟自己一點都不一樣。
晚飯後北堂煦就獨自在天機子的草廬外練功,拿着一把跟他差不多高的長劍,卻舞得虎虎生風,很有些氣勢,他的師父在一旁指點:“別離劍的精髓在於精神,手中持劍而心意動,出劍的瞬間要快而不狠,七分決絕,三分婉轉,制敵於瞬間而不奪人性命???”
耳中的師父的話語,北堂煦手中的劍越舞越快,忽猛一個回刺,劍尖正指向鞦韆上的澹臺,澹臺聽到心裡咯噔一聲,擡眼望,只見北堂煦面容清雋,眼神冷冽,有一股子脫離年齡的肅殺之感。
這個人,一定會成爲一個了不起的人物吧。
這是當時閃過澹臺心裡的念頭。
第二天,天機子心血來潮說要給北堂煦算命,天機子是赫赫有名的武林第一神算,雖然靠着算命過活,但多是點到即止,輕易不會主動提出給人算命,說泄露天機容易折壽。
但是天機子卻細細地看了北堂煦的手相和麪相,隨後說出了一句讓他記了一輩子的話。
“北堂,你將來會愛上天下第一美人。”
他當時正和星斑蕩着鞦韆,聽到這話後第一反應就是扒到窗戶上問天機子:“天爺爺,怎麼纔算天下第一美人啊?”
當時只是下意識的舉動,很久以後才明白,自己是很在意北堂煦會愛上什麼樣的人吧。
自從知道自己將來會跟天下第一美人在一起之後,北堂煦似乎顯得很開心,連練劍的時候也少了幾分殺氣,還經常會笑。
澹臺在鞦韆上看他練劍,忽然很認真地問他:“北堂,你喜歡什麼樣的人啊?”
北堂煦收起長劍,頗爲得意:“什麼樣都不關我的事,我將來只會娶天下第一美人爲妻。”
意識到北堂煦心裡已經給那個壓根還沒不知是誰的天下第一美人佔滿了,澹臺心裡有說不出的氣悶,因爲不管這個人是誰都好,總之都不會是他。
他只是一個過目可忘的人罷了。
幾天後北堂煦跟着師父走了,沒有絲毫留戀。
澹臺在草廬裡日復一日過着日子,心裡卻有難以言喻的情感生根發芽。
六歲的年紀,已經懂得了思念。
而思念的人,永不會回頭看自己一眼。
以爲也許這就是結局,最好的可能便是他日有幸可以在江湖中再見一面,卻在兩年後,一個自稱護城者的人的到來,徹底改變了他的人生。
春城和不老桃花,即使還是個未經世事半大小孩,也是聽到過幾十種乎其神的傳說,但是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這天下人求之不得的至寶,會和自己扯上關係,更何況還是讓自己去做春城的城主。
澹臺從來就是個性子冷淡的人,甚至可以說是無慾無求,對於這些傳說中的東西,也絲毫不放在心上。
他在第一時間拒絕了護城者,原因很簡單,西北離中原太遠了。
他和那個人的距離已經夠大了,他不想去到一個連他的消息也聽不到的地方。
但是護城者說,只要他去春城,擁有了不老桃花,就可以得到絕世武功以及傾城美貌。
澹臺煙雲當時就挑了挑眉毛,問他:“可以成爲天下第一美人嗎?”
護城者當場就愣住了,這世間多少人想求絕世武功想得發瘋,這個未來的少主人卻把重點放在容貌上。
一個男人要美貌來做什麼?
雖是這麼想,還是點點頭:“當然可以。”
於是澹臺說:“給我一個晚上的時間考慮。”
第二天,澹臺收拾好東西,告別了天機子和星斑。
他終於有了自己的名字,據說是春城的建城人,那位與自己的祖上有諸多糾葛的公主取的,叫澹臺煙雲。
因她與本朝開國將軍澹臺逸相遇於亂世,相知於烽火,離別於雲火烽煙中,故取名煙雲。
擁有了名字的澹臺,也第一次有了自己想要追求爭取的東西。
十六年的記憶清晰如昨,回憶起來卻像是別人的故事一般,有一些傷感無奈,卻難以觸碰。
澹臺煙雲摟着北堂煦,十六年來只在夢中可以觸摸的人,此刻終於真是地靠在他懷中。
北堂煦難得地沒有掙扎,心裡卻是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他不是沒有心,不是不感動。
但是這件事從一開始就錯了。
天機子告訴他他會愛上天下第一美人,他從來沒有想過會是個男人,還是一個爲了自己,強行改變面貌人生的人。
心裡有一角在崩裂。
如果早一點遇到就好了,如果你不是男人的話就好了!
可是錯已鑄成,你我註定陌路,我所能貪戀的,只有這一刻的溫暖。
只要這一刻就好。
北堂煦把臉埋進澹臺煙雲的肩窩裡,胸膛貼着他的胸膛,那砰砰的心跳聲也不知是誰的,只莫名讓人心慌。
晴朗的天色忽然毫無預兆地暗了下來,河面上盪開我一圈一圈的漣漪,竟然淅淅瀝瀝地下起了細雨。
一紫一白的身影依然緊緊相擁,一動不動,任細雨打溼了衣衫,船伕被這樣的場面弄得有些尷尬,也不敢過去打擾,只好帶上斗笠蓑衣,繼續撐船。
畫舫慢慢地穿過月子橋的橋洞,橋上,一個黑色鑲金錦袍的俊偉男子撐着油紙傘,靜靜地看着畫舫上的兩道身影,臉上沒有一絲生氣。
雨聲潺潺,意闌珊。
君可知,錦衾薄,人心寒。
畫舫緩緩地駛進橋洞,樓飛沙垂下眼眸,輕輕地將手上的油紙傘扔下河中,轉身離開了月子橋。
油紙傘倒着落入河心,漂在河面上,斜斜地打着轉。
遠處傳來少女的呼救聲。
“救命,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