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限的夢境,彼岸,在那虛空中漂浮的兩人,對視良久後,分散的夢境開始相連.她們已然發現,能夠與對方對話了,在這迷離的夢幻裡.很快,兩人發現自己已身處星妃殿中.原本燈火通明的簾幕下,此刻是混亂的影子.依稀可見的是一羣倒地不起的太監宮女.只有兩道光源,照出兩個對立的身影來.
一個是金衣華服,傾風傾雪的絕代王妃,另一個則是如月般皎潔的白衣少女.
"好久不見了."那白衣少女舞涼幽聲開口說.而星妃則回以冷笑,沒有回答她.
"你終於還是再出現了.你可還有一點記得,風星冢."半晌,星妃如寒似霜般說道:"是你讓星王見到那個字的,不是麼?你忘記你答應了我,要塵封這個秘密的麼?"她的話,在盪滌於塵埃之中的風裡破滅了.而這一次,換到舞涼冷漠了.這與星月同輝的少女,嘆了一口香氣."你若不對小君動手,我也不會原諒你."
"怎麼,這丫頭果然是......"星妃倒吸一口涼氣.
"是的,她就是你我都在找的那個人."舞涼冷笑:"你應該只是懷疑吧,所以才故意刁難她,你想逼她現形麼?"
"你爲什麼要告訴我,你不怕我殺了她了麼?"星妃俏美的容顏凝滿了不解.舞涼則搖搖頭,青絲飛發,束成一縷清香的瀑布.沉聲道:"她不會有危險的,因爲你根本進不了冷宮.除非......"說到這裡,舞涼的神情肅然了,幽幽地說:"冷宮裡有你的人."
"你說對了,告訴我這件事你會後悔的."星妃再不說話,背轉過身去.舞涼也不留戀,轉頭就縱身而起,乘着風聲,風中雲層流動吟唱着,那交錯的光與影燦然而生.這沒有去處,沒有來處,也沒有歸處的少女,悠然地躍動在樹林間.絕對的孤寂和自由,盛開在她的身盼,如同煙火.
就在那剎那的呼嘯聲中,舞涼睜開雙眼,從那與星妃交織的夢境之中醒來了.
雲中風,沉沉飄浮,映出水面的香氣.飄飛的烈雨呼嘯着墜入海天之中.被打溼的窗閣前,是一名清秀俏麗的少女,倚窗而坐,百無聊賴地數着雨聲.這雨聲已持續了數天了.讓人有點沉悶.而這少女發着愣,正是修養好了些的,那陵妃的侍女小君,悠悠地嘆了口氣.
心間,全是那俊美青年希恩.來到這世外之所已有三天了,可是她還是記不清楚,自己是誰.叫什麼名字.聽那之襲說的,要等十天,纔會恢復記憶.大概是曾經極會察言觀色罷,她十分失落地發現,希恩那一觸及舞涼,就會柔和的眼神.
命令自己不在乎,忘了他就好了.
但是,卻發現這烙印已化爲傷痕了.想到這裡,她連連搖頭.驅散了自己所謂的執著,也不知爲何,她對舞涼完全恨不起來.甚至,很在乎她的一舉一動.這幾天,都是舞涼派了一名叫夢香的開朗少女爲她送來精緻的點心,吃下去溫溫地很舒服.還有蜜露,也是這夢香做的.
而小君極爲震撼的,是那夢香.長得與那曾經的棄妃柔華極爲相似.然而舉止神態完全不同.何況她曾親眼見到柔妃被逼死.幾回下來,纔不再驚魂未定,以爲是到了地下了.記憶中的柔妃,如雪冰清,帶有幾分高傲於清然.而這夢香卻是個極爲活潑的俏麗少女.寒光遇了她都變暖,看不出有什麼痛苦的記憶來.
當小君反應過來的時候,才發現夢香已經站在她前面很久了.一直在眼前搖手,嘆道:"奇了,姐姐怎會發這麼大一個呆啊!""我是小君."小君苦笑着說."怎麼,你想起來啦?"夢香大吃一驚,圍着小君繞了一圈,仔細地上下打量她.
"我......"小君一恍然間,又看見了路過此地的美青年希恩.見了她們,則緩緩走上前來,問候了一句:"小君姑娘恢復得可好?"小君連忙行跪禮回道:"很好,多謝."而夢香卻不依不饒:"小君姐姐,這是侍女行的禮,我們這不冷宮不分尊卑的."
小君一愣:"是麼."隨即頗不好意思地笑道:"我記住了,見過希恩公子."
希恩聽罷,竟然緩緩露出了笑顏來.夢香則傻眼了,要知道,即使是對舞涼,這青年也是不笑的.心下有幾分不滿,要知道當初爲舞涼而忘記他 ,他卻對這剛來的少女如此溫柔.一下子兩份委屈,替舞涼,也替自己.在喧囂的風聲中生長開來.悠悠地退到一邊,悄然離開了.
而那小君聽過夢香一一形容了這不冷宮的住戶與規模,也驚異這境地與傳說不同.
夢香悻悻地走蕩在花與蝶中,不小心撞到了另一名少女,腳一滑,摔得不輕.兩人都吃痛驚呼了一聲,交織在一起,方纔進入了對方的視線." 怎麼啦?什麼事這麼魂不守舍的啊?"那跌坐在地上的雪白裝束的少女淺淺地咕噥着,原來是舞涼."小舞涼......嗚......"夢香抱着她就開始晃盪."怎麼辦,希恩哥哥移情別戀了,嗚......"
"誰?"舞涼又驚又奇,追問她.
"還不就是那個新來的小君嘛!"夢香則一把握住舞涼的雙手,千百個不依:"除了你,誰也不能和希恩哥哥在一起.""傻夢香."舞涼淺淺一笑道:"我已有意中人.希恩和誰在一起,那是他自己的事."夢香卻搖搖頭,不甘心地嗔道:"誰會比希恩哥哥還要好?我纔不相信."
"他在我心中,是最好的."舞涼輕嘆一聲,如同吟唱一般."此生無緣,只求他贏得所愛之人,方不負我."
"啊?你們不能在一起啊?"夢香聽罷極爲惆悵."那人是誰,我認識麼?"
"不知道比較好,走吧."舞涼依舊不喜不悲,平淡如水一般.或許,是還未到笑的時候.見天空漸漸地紛紛揚揚灑下雪來,她輕輕牽起夢香,奔入了那繁花繽紛的風中,雪衣如雲,藍衣似天空,映在了那柔軟迷惘的空中,花與雪齊飛,兩人開始嬉鬧,如同化蝶一般拋起長袖,飛香幾許飛落.而在那高空的城閣之上,卻佇立着一道白色惆悵的迷影.
"涼......"那迷影沉聲呢喃道,顫抖的話語像在心痛一般.
Wωω ▪ttk an ▪¢○
漫無邊際的捲雲,染上了赤黑的色彩,風越舞越高,竟能遮天蔽日.只聽見樹影發出落葉般的顫慄,襲向那淺紅色的滿月,極爲劇烈地撼動着 定格了的時間.與那曙光錯過的大地,盛開了一路鳴嘯.月中的人影,隨風緩緩轉回頭來.竟是與自己一模一樣的白衣少女,悠悠地露出笑容來.
雙目一張,那視線伴光線綻開,滿臉都是陽光.
舞涼靜靜地躺在雪白的被褥間,嘆了口氣,原來是夢.然而,也不是簡單的夢,而是已多年不敢再去觸及的傷痕.風星冢已經成爲了廢墟,她的生命也早已殘缺,埋在了那倒塌的屋樑之中,破碎了一地.她和這不冷宮的少女們的不同之處,就在於,忘憂散不能讓她回想起少許,也沒有任何與她有關的物件留下來.
除了三個字,風星冢.
不知道自己是誰,是件很可怕的事.舞涼完全張開了視野.少女們還在夢中未曾醒來.卻有一襲黑衣纖細俏麗的身影倒臥在了殘留月光的窗前.月意照亮了她眼角的淚.
"小鳳!"舞涼一下子跳了起來,坐起身,輕聲喚道."......."小鳳還在昏迷中,沉聲喘息.一道又一道血傷在地面遊走,舞涼大驚,雙臂一顫,甩開了被褥跪在她身邊,查看她的傷勢.若不是她閃躲得及時,只怕再也不能握劍了.這一擊,小鳳的功力一下子倒退了八成.
"是誰傷了你?"舞涼撕下一角被單,從懷中掏出了止血散,塗在深可見骨的傷口之上."是星王麼?"而小鳳則搖搖頭,苦澀地咬咬牙,也咬住了那撕裂般的痛苦.
小鳳停止了流淚,冷冷地呢喃着什麼.舞涼一怔,一滴淚緩緩地墜入風中,蒸發了,再不見蹤跡.再殘酷的時間,都停留在了這一刻.風聲將那遺憾與無奈席捲而去.隨曙光漸沉去了,幾次日月交替,不冷宮的春節,幾多熱鬧.小鳳則還纏着厚厚的繃帶,又夢香扶着,依舊恍恍惚惚,不解世事.
廚娘正是御廚小軒的徒弟,之襲.只見繽紛的香氣環繞着她,柔軟而清然.芙蓉梨花糕,豆腐湯,果子粥,鹹蛋八寶飯,蜜魚,粉絲蒸蛋,一道一道地裝了盤.最爲驚歎的,是她同時招架六個爐子的絕技.小軒的速度,則還要比她快一倍.
小君則在一旁坐在臺階上觀望.希恩卻端着一盤奇香的臊子餅上前,與她坐在一起.夢香見那小君吃得香甜,不想再看,走到了一邊去.這時 ,風中傳來了悠悠的笛聲,一直飛舞飛騰到半空中去.原來是舞涼,獨自佇立在城牆之上.那清冷的旋律如泣如訴,飄飛在宮閣之上,漸漸隱於濃烈的芳香之中.
她與他約定,只要活着一日,就會吹奏一次這曲子.兩方若有任何一人不再於人世,剩下的人則必須完成共同的使命.如果兩人能活着直到出宮之日,就放棄報仇的使命,平凡一生,不再仇苦.
又是一天,平安度過.雁影滑翔在天際,飛入了那皇閣衆生的夢中,卻不留一點影蹤直到盡頭.滿目的硃紅,是那風的顏色,瀰漫在雙眸之中,惆悵於歲月中那殘酷的巧合.劍意已殘缺,徒留下受傷的那傷痕累累的高空,流星似血般在夜中蜿蜒,很快歸於虛無,落下了月的臉頰,滴落在水的懷抱裡.
那珍重的回憶,卻總是被歲月人情相蝕.只恨那落花上沒有寫姓名,採摘的人兒,又何嘗知道那栽花人的心痛呢.當一夜之間,花已凋盡,收穫的,不過是曾經那花中相撫花香的,支離破碎的,再也拼湊不起來的記憶了.
"有誰願意,憑一句人情,就要萬世孤寂呢."舞涼佇立在那皎潔通明的月光之下,幽幽地無聲地自言自語."你找我?"有男子的聲音不遠不近的,透過一面朽牆的縫隙中傳來.正是那侍衛長忘痕,爲了和她說上話,冒險進入了冷宮外的鬼獸之林,在那裡有一個死角,可以傳達聲音進去直到冷宮內牆.
"我的笛聲,你聽懂了."舞涼的愁容,隱約在牆的另一頭.她似乎喝醉了,有幾分迷惘,不知痛苦的,是酒,還是心.
"如果,有人要換你一生心中最重要的回憶,你可會換呢?"舞涼緩緩地搖頭.
"不換."忘痕則淡淡地回答.玉樹俊俏,渾身英氣,高大不凡的人兒,那雙眸之中,是幾分憐惜,卻僅此而已,還不如月光應景."如果,是親如姐妹般的人呢?"舞涼淺淺地垂下頭去."你,還把星妃當姐妹麼?"忘痕聽到她身軀一晃,卻扶不到她."你叫我來,不是要算過去的賬吧?"忘痕幽幽地開口道.
"我們已有兩年多沒見了."舞涼悽然了淡然:"也許這是最後一次相見了."她的青絲漂亮而悠長,盪滌在了風聲之中,發出歌聲一樣的旋律."你......"忘痕一驚,再也掩飾不了冷漠背後同時綻開的欣喜和心痛,百感交集地隔牆凝視着她."這些年來,之襲對你的心,一直沒有變.然而,她已時日無多."
"所以,我打算用我的血陣來救她,當然,她並不知情.看來,我是沒有辦法和你一起出宮去了."說完這句話,舞涼笑了.那笑顏之美,如同星中雪蓮一般,風華盛開,傾風傾雨.她緩緩地走上前去,將一隻香囊通過四角的縫隙塞給了他,並把他的手握緊,叮囑道:"這是之襲的心意,我若不回,時候一到,你們就離開這裡吧."
"舞涼......"忘痕則愁容滿面:"對不起,我連來世都不能給你."
"那麼,至少要說句謝謝的話吧."這少女的第一次笑顏,月光下沉澱."......謝謝!"忘痕終於忍不住,落下一滴離愁來,墜落地上,聲若琉璃 ,化爲殘光."後會有期,忘痕哥."舞涼轉身離去.剎那間,她只覺得自己已一無所有,世間空蕩蕩,再也沒有了喧囂."答應我,都要活着!"忘痕遙遙喊道 ,他的聲音破滅在了亙古的寂寥之中.
就在那光影之中,有另一個身影佇立在舞涼身後.是震驚,也是嫉妒,最多的是絕望.還是希恩,雙手握拳,有赤痕從指間生長起來.他竟完全不知道,直到這一刻,他才知道她吹笛是爲了誰.而絕望的是,她心裡沒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