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漸冰冷了許多.只留下愁緒的幾分痕跡,水中漣漪彼此追逐,映在月光下的歡笑,是幼年的一道光華之聲.那雜亂的腳步聲漸漸近了.原來是舞涼,提着一盞散發出銀輝的小燈籠.身後追隨的人快速地頓住腳步,將她圍繞在那風聲的中間,火光瞬間綻放出她奪目的容顏.
三年過去.舞涼已是一名頗爲俏麗如月般皎潔的少女.此刻來自風中的呼嘯聲與喧鬧聲之間,她轉過頭來,青絲飛掠過肩頭,飛入了半空中. 她有一雙花瓣一樣清麗輪廓的眼眸,載着她淡淡的笑意,淺露出玉牙來,身上的清澈的香滑入風裡,青絲則長長地束了起來,在她背後起舞.
圍繞着她的,是忘痕和憶痕.這對雙子兄弟已經成爲了附近村落的少女們夢寐的戀人,舞涼又是這般的美麗,自然會成爲那些嫉妒不已的少女們遷怒的對象.然而,忘痕與憶痕一直與她緊緊相隨,因此,許多使壞的小把戲,就這樣告吹了.
舞涼和忘痕兄弟,都漸漸習慣了這樣的生活.也沒了離開的念頭.希恩爲他們安排了苑中的三間好房,又安靜,又周到,待他們如同親人一般. 尤其是舞涼,甚至連忘痕和憶痕都察覺到了,他對舞涼那份隱忍的溫柔,如同冰封的火焰,一天天累積起來,總有盛開的一天.
這讓一心喜歡舞涼的憶痕很不是滋味.轉念一想,偷偷告訴忘痕,他想向舞涼表白.然後帶着她私奔.忘痕則一笑,承諾他會一直保護他和舞涼.兄弟擊掌立下誓言,一言爲定了.
無月的夜幕,稀有的星辰閃爍如同曉光一般.憶痕陷入了焦灼之中,輾轉難寐.不由得起身輕聲走出那虛掩的房門,不曾注意忘痕沒有在屋內 .才一出門,竟不料門後有埋伏,將他打昏在地.黑暗終於褪去時,他睜開疼痛的雙眼,被那耀目的晨光所傷.只見他和全體村民們橫躺在院落裡.有官兵模樣的人,將他們圍困在中心.
"回大人,這山谷裡所有的人都在這裡了."有一名士兵恭恭敬敬地前來稟報.那人羣中顯出一名赤顏鬍鬚的盔官.那盔官四下打量着所有的人,幾分不滿意地搖頭:"這麼多人,我怎麼知道誰纔是上面要找的人呢?"
"回大人,上頭有秘令."那士兵說着,掏出了懷中的一封小信.盔官接了過去,一下子展開,只見上面洋洋灑灑地寫着字痕黯淡.
"將這裡所有的女子都安排進宮,給她們點活計,暗中監視,定要逼那人現身."
盔官見了,衝下面的士兵點點頭."那人是女子,受不了一般男子的陽氣,不會附在男子身上,只帶走女的就可以."
當有士兵開始檢驗男女的時候,到了倒地不動的希恩那裡,被其惑術所蠱,衝衆士兵機械地點點頭,把他抱入了少女們之中.因爲這希恩陰柔的美貌,竟沒有人懷疑.很快,人數清點完畢.而那些剩餘的少年和男子則被一刀一刀的殺戮席捲了去.舞涼睜大雙眼,無聲地痛哭.只看見了憶痕連動彈都沒有,就橫血於那些士兵的利刃之下.
在她昏迷過去之前,還想着忘痕是否也離開了她了,肝膽俱碎.
聽到那士兵冷冰冰地補充道:"這是星妃的意思."
而在那場殺戮的不遠處,是淚流不止的躲在岩石下的忘痕,和捂住他哭泣的少辰."別哭,小不忍則亂大謀."少辰理智中帶着刺痛.這美麗聰慧的少女如風般盛開搖曳在死寂之中,而早一步出來等待的忘痕,此刻雙拳之中握出了血傷來."你有一次機會,可以和她說什麼.一如宮門,就是決別一生了."少辰惆悵地鬆開他的穴位.
忘痕的視線,隨着那傳話的鸚鵡一同振翅飛去.
劃過天際的一道雪痕如星一般.沒有盡頭的旋律還回蕩在半空之中.夜色醒來,緩緩離開.舞涼被人從車上押下來,和其她少女一同被關進了柴房.昏暗的迷燈之下,透出幾縷黯淡憂愁的光線.窗外撲翅聲忽的響起,擊打着她的知覺.竟是那訓練有素的鸚鵡,飛了進來,隨後落在她的肩頭,小聲地口吐人言:
"若你我雙雙活着,一起出宮,像在憶痕死去時我答應他的,忘掉仇恨生活.若你我中有一方死去,另一個人就要報這血海深仇,付出一切代價.直到碧落再相見."
舞涼立起身來了.幽聲輕語地說着,其她少女都已入夢去了,似都未察覺.
"不論生死,我都等你.因爲......"
舞涼苦笑着,落下一滴碎淚.絕美的樣子如沐輕雨,她的淺聲悄然迴盪在昏暗之中,那鸚鵡則凝神傾聽着,直到那句發自肺腑的告白.
"我很喜歡你."
此話一出,角落裡躺着未眠的希恩.捏緊了一雙拳頭,捏碎了他失控的醋意.原來,舞涼三人不能離開,並非不想離開.都想着回家中去,回到那安逸的山林小築去.然而,舞涼已開始發覺,他們房中蕩着一種清涼的味道,一旦想離開,但是卻離不開這味道,像成了癮一般,試着離開,卻割捨不掉那味道.原本歸心似箭,結果卻又詭異地留下了.
當初晨的彩虹如花般凋零在了雨後,漸漸褪去的細水帶着風中的塵浪,化做了一片純淨的晴雲,流淌在那看不見的時光痕跡裡.少辰高高地佇立在峭壁最頂端的盡頭.風在她手中盛開,忘痕則冷冷地,遲鈍地迎風坐在一塊石塊上,還沒有從痛苦中醒來.星妃的名字,是未解的.他不明白,憶痕走得太無辜了.
"那個少辰,是那剛登基的星妃麼."忘痕咬牙切齒地咬碎了劇烈的痛苦."她到底要做什麼,爲什麼她要搶人殺人,你......和她又是什麼關係?!"見他的雙眼迸發出支離破碎的憤怒,這幾分寒麗的另一個少辰也陷入了沉默.半晌,飛行的喧鬧劃出一道遠雷來.她幽幽地開口了,話語染上了雲端的血色.
"我們,都來自風星冢."
"那是什麼地方?"忘痕站起身來."你們是什麼人?!"他的呼吸淪陷在了那窒息的心跳中,他那俊秀挺拔的身影倒映出陽光後,扭曲成了蜿蜒的影子.少辰淡淡地注視着他,也不知過了多久,她才輕緩和幾分無奈地重頭說起了."那是一座古城,安靜平淡的生活,卻在一夜之間化爲了充滿詛咒的廢墟."
"風星冢之前的名字,叫風星谷.是佇立於山谷間的一座小城."少辰懷念無比地一笑,她的容顏泛出淡淡的雪白,彌散在半空中,讓那雲光不再黯淡."在那安逸的小山谷裡,六名女嬰同時在凌晨第一束光綻放的時候呱呱墜地."
"我是那六人之中,最早落地的一個.我們的到來,也讓這小山谷陷入了歡騰之中.然而,就在我們滿月後,一場殺戮降臨了風星谷.所有的剛出生到滿月的女嬰都被一夥凶神惡煞的官兵奪走了.除了她們,再沒有活口.一場熾熱的火,將一切化爲灰燼了."少辰冷冷地品嚐着自己的傷口,無視震驚的忘痕.
"從我有記憶開始,就有一個人,哥哥般地對我好.那人的名字,殘.他極爲溫柔俊美,像是皇子一樣.他卻始終不肯告訴我,他是怎麼發現我的.去問罷,終於說我是隨水漂流到他的晴苑的."少辰神深情厚地歪頭回憶着,隨後,容顏黯淡下來.
"有一天,我去洗衣之時,無意發現了一個衣裝華麗,容貌清秀的青年,昏倒在那溪流中,於是給他餵了碗湯,救了他一條命.他問我叫什麼名字,還承諾我,約定了時間,讓我到時在這裡等他."
"當我回到晴苑的時候,才發現殘不見了.房間裡有大量的血痕,牆上有一部留書,讓我獨自迴風星谷廢墟.否則到時還不見我的話,殘就危在旦夕了."
"我立馬騎上殘的馬,一路趕到了風星谷的最核心.那裡就是約定的地方.在那裡,我看到了和我一樣眸中散發紫光的五名少女.我發覺核心的地面被挖開,一個巨大的封印顯現出來.我們則站在那輪廓猙獰的封印之上."少辰閉上眼睛,仰天嘆息.
"我們被告知道,只有一個人,能夠死裡逃生."
"我大聲質問那個蒙面的人,殘在哪裡.那人揮手讓一座牢籠從空中降落,來到我面前.裡面竟躺着殘和一頭怪異的猛獸.很明顯,那人讓殘和它搏鬥,結果是雙方都奄奄一息.我喚着殘的名字,他才緩緩睜開眼睛看着我."少辰別過頭去,不讓痛苦滑落."那是最後的,一眼."
"殘就這樣走了.我衝向那蒙面人,我什麼也不怕了.而那人卻倒向了風中,有一共六道光芒在我們六人之間升騰起來,眼看要停止在我們各自的位置.其中有一道光芒竟是雪白色的,不知會停在誰那裡.那個蒙面人也大喜,說終於[她]要現身了.卻在那一剎那,這六道光芒瞬間消失了.原來是有一名聰慧的少女,用手中的炮仗毀了那封印."
"這下蒙面人大失所望.狠狠地瞪了那名白衣女孩一眼.就一眼,他就如同五雷轟頂一般,再也離不開視線了.我是不明白他們的淵源,但很明顯,他甚至不生氣了."少辰淡淡地淺笑着,卻無盡苦澀.
忘痕則驚訝不已,顫聲問:"那白衣女孩,難道是?"
"舞涼."少辰望向那風中殘餘的光痕.你可還記得,她是如何出現在你的生命中的?"忘痕站起身來,長風隨之盪滌.深深地陷入了回憶之中.舞涼來他們村子時,是由一個蒙面人送來的.當時她有點恍惚,神情淡漠中透着蒼白.他則是第一次見到如此俏麗的女孩,一旁的憶痕臉色都緋紅了.
隨後幾天,這女孩都不合羣.只是自顧自坐着發呆,青絲搖晃在她的身盼,像是墨色的瀑布一樣漂亮.憶痕則拿出了其母專門爲他準備的點心,小心翼翼地走了過去,一把塞給了她.女孩還是沉浸在自己的風景裡,完全沒有反應.
忘痕也覺得她可憐,於是用口吹起樹葉來.果然,那女孩擡起頭來望着他身盼的旋律,定定地,終於眼中泛出一點光來.這旋律幾分淒涼,幾分恬美.像是落葉的搖曳,又像是雲層在呼嘯,柔和地倒映在了半空中.一曲完畢,這不笑的女孩總算褪去了寒冷的惆悵.忘痕則上前一笑.
"你,叫什麼名字?"那女孩聽了,呆了半晌.仔細思索後,纔開口道:"舞......涼."忘痕則溫柔地笑了:"好名字,很適合你."就在這時憶痕也欣喜地上前,結結巴巴地介紹起他自己:"我叫憶痕,那,我就叫你小涼吧,哈哈."
"兩位哥哥好."舞涼依舊沒有笑容,但神情柔和了許多.
想到這裡,忘痕幾乎無法從回憶中離開.此刻的他,揹負了整座山村的仇,和憶痕的命.他不敢回到自己的山村,因爲他無法向其苦等的父母說出這一噩耗.此刻的他,只想快些驅散心中那幽暗的謎團,他等待着少辰再度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