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靈琚
2005年,湖北襄陽,青水古鎮。
鎮裡來了個戲團,可是,戲團裡卻有個小姑娘得了怪病。
她叫靈琚,今年剛滿十歲,正是活潑可愛的年紀。她扎着兩個羊角小辮,站在戲臺子上哼哼哎哎,咿咿呀呀。細細聽去,竟都是苦戲,什麼《秦香蓮》、《竇娥冤》、《桃花庵》,小手在水袖裡擺的像條活魚,期期艾艾的,和小姑娘稚嫩可人的形象截然不同。她膚若凝脂,面如瑩玉,體骨輕巧,明眸善睞。歌聲宛如珠喉乍起,脆如裂帛,輕聲細語宛若柳間鶯語,雲外鳳鳴。
可是我聽得出來,那苦情戲根本不是她唱的。
我本不想出手。這戲團子明眼人一看就知道窮的叮噹響,現在都已經二十一世紀了,除了像這種閉塞的小山村裡還存在一些零星的戲團,其他地方早就圍坐在各自家中看那些花花綠綠的電視節目了,誰還會準時搬着小馬紮來大院裡聽戲?除了一些紅白喜事,這戲團根本賺不着什麼錢,所以根本不可能花大價錢去給小丫頭治病。所以,我若是出手相救,就表明了我是樂善好施,行善積德罷了。
可是,我見小丫頭可愛的很,又不忍心讓她一直被一隻孤魂野鬼佔了身子。
這天夜裡,我如尋常客人一樣坐在臺下的角落裡聽戲。小丫頭穿一身素衣邁着碎步上臺,一曲《清風亭》唱的是如泣如訴,讓人聽得肝腸寸斷。
在別人看來,這是個有靈性的小丫頭在學大人唱苦情戲,可愛又動情;可在我看來,卻是一件青鬼戲袍緊緊裹在了小丫頭身上,控制着她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簇,正把小丫頭折磨得虛弱不堪。我將身上的灰布長袍裹緊,雙手縮在寬大的衣袖裡摩挲着那支陪伴了我許久的青玉笛,等待夜晚的來臨。
入夜,在一陣又一陣的打更聲中,我偷偷潛入了戲團的後臺。
看得出來,這並不是個常駐在村子裡的戲團,所有的佈置都顯得有些倉促。各色的戲服在夜色的襯托下顯現出一種瘮人的反光,有的草草堆在角落裡,有的掛在架子上,就像個無頭的吊死鬼。頭套和長鬍須錯落地擺放,一不留神,還真以爲是一個什麼人直愣愣地坐在那裡。他們化妝用的油彩胡亂擺在梳妝檯前,顏色各異,透過面前的鏡子卻讓人看不清色彩。
我悄然拐進靈琚的房間。
小丫頭睡在倉庫裡,裡面堆滿了被淘汰掉的戲服道具和一些該修理的響器。我輕聲繞過這些障礙,一言不發地坐在了靈琚的身邊。
她面色粉嫩,眉眼純澈得像一汪清泉。分明是一張小孩子的臉,可表情卻痛苦不堪,彷彿嚐盡了人間疾苦。她小小的身子蜷縮在角落裡,身上蓋着破爛的毯子,精巧的身軀輪廓一清二楚,過早發育的胸脯讓她比同齡的孩子都要惹眼,怪不得被戲團團長看上收了徒,這身子骨要是長起來發育成熟,挑樑唱個青衣花旦都綽綽有餘。在我看來,這丫頭就像一枚還未雕琢的璞玉,正是淳樸清純的好看。
我有些愛憐地伸手摸了摸她滾燙的臉頰,然後替她把了把脈。脈象平穩,氣息勻和,看來,今夜可以出手。
我從懷中摸出青玉笛,放在嘴邊輕輕吹響。在旁人聽來,這支玉笛根本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但在這些被鬼怪附了身或是有噩夢纏身的人來看,這曲調簡直比搖籃曲還要動聽感人。這支玉笛是我師父傳給我的,他只教了我一首曲子,名叫安魂曲。在身染邪祟的人身邊吹奏這首安魂曲,會讓對方進入一種完全放鬆的麻醉狀態,這樣,便於接下來我的行動。
一曲吹罷,小丫頭的表情也趨於緩和,睡得香甜。
這個時候,輪到我和阿巴上場了。
我將腰間的葫蘆取下,拔掉上面封印的蓋子。一縷黃煙從葫蘆中倏忽竄了出來,化作一隻圓潤的異獸。它通體橙黃,圓的如同中秋的月亮。它有一雙貓一樣萬變的眼瞳,和一張大得可以吞下一切的巨嘴。平時,阿巴睡在我的葫蘆裡,有生意的時候我就會把它喚醒,陪我一起入夢。我不知道阿巴的嘴巴到底有多大,到底能吞下多大體積的東西,但是從我做這行開始,就沒有見過阿巴吞不下去的東西。
阿巴是一隻食夢貘。是我師父託付給我,讓我幫他飼養的神獸。
阿巴以別人的夢境爲食,所以,我那流氓師父就利用食夢貘的特性開闢了一條賺錢的道路——幫人化解噩夢,追捕噩夢中的鬼怪邪祟。
阿巴鑽出葫蘆,晃動了一下渾圓的身體,用貓眼看了看躺在那裡的小丫頭,笑了笑:“姜楚弦,你口味很清淡嘛,這次怕是又沒有收人家錢吧。”
我瞪了阿巴一眼:“少廢話。”
阿巴是種很神奇的異獸,有時候我總覺得,它的智商和年齡水平是和我處在同樣的水平線上,但有時候,它又像是一隻還未長大的貓,很容易忘事,也很容易被一些不打緊的小事吸引注意力,仍舊保留了原始的獸性。
阿巴撇了撇嘴,然後猛然長大了嘴巴,將我囫圇吞了下去。緊接着,阿巴晃動身體,再次變爲一縷黃煙,鑽入了靈琚的鼻孔。
這叫化夢,通過食夢貘身體的異變幻化爲意識虛體,潛入人類沉睡的身軀,進入對方的夢境。
由於夢境是意識的產物,而平時我們所說的鬼怪也都是一些因執念遺留在世界上的殘存意識體,所以,那些邪祟鬼怪通過控制那些意志力薄弱的人的意識,來實現附身,藉助他人的身體去完成自己生前未了的心願。而進入夢境,也就實現了能夠直面受害者內心,從根源處捉捕入侵人意識的鬼靈精怪。
當然,這些都是我師父教給我的。
一陣眩暈之後,我順利來到了靈琚的夢境中。阿巴仍舊是圍繞在我身邊的一縷黃煙,而我卻已經恢復了正常的身體。
此時此刻的夢境,就是那些搗亂的鬼怪利用宿主的大腦意識創造出來的虛幻世界,在夢境中,我所見到的一切都是對手幻化出來的幻景,我便要想方設法破除對方的把戲,削弱對方的力量,讓阿巴趁機吞下作怪的妖魔,幫助受害者脫離噩夢的困擾。
臥槽,什麼情況?我剛一落地,就被眼前的景象嚇到了。
此時此刻,我竟坐在一張金絲牀榻之上,面前一名通體無衣物遮攔的女子,正媚笑着看着我。她身上披着透明的青色長紗,渾圓的胸脯在如同青煙一樣的薄紗下若隱若現,兩條如同白蔥的長腿盤坐在我的腰上,輕輕倚靠在我的肩膀上,在我耳邊吹着熱氣道:“公子,你喜歡聽戲嗎?”
“你管我喜不喜歡聽戲!?”我一邊破口大罵,一邊用灰布長袍遮攔自己的眼睛。
師父說過,鬼怪最會蠱惑人心,利用人性的薄弱點來放鬆對手警惕,攻佔對方的要害。
可我萬萬沒想到,自己一上來就遇到了這麼一個美豔的妖物。
我這麼張口就罵,就是爲了瓦解她的障眼法,惹怒她讓她現出原形。可是,誰知我剛纔那麼凶神惡煞,這女鬼竟然一點也不生氣,依舊笑盈盈地貼上來,用蒼白的指尖輕刮我的臉頰:“喲,火氣這麼旺,不如我幫公子瀉瀉火?”
我冷笑一聲,改變了策略:“不是說要聽戲嗎,來吧,給小爺唱一曲?”
那女妖得了命令,竟瞬時端起了架子,雖然她此時此刻衣不蔽體,那畫面讓我看得臉紅心跳,可我不得不剋制自己,在心裡默默唸起了靜心咒。
隨着不知從何而來的鼓點,那女妖竟張口咿咿呀呀地唱起戲文來,那一副悽苦的模樣,看得讓人心生愛憐。我一副沉醉的表情,也站起身來跟在她的身邊輕聲哼唱。
我必須找出她的執念,這樣才能順利攻克她的幻術。
“劉郎,你可知我心?”一串唸白,那女妖竟閃着淚花依偎在我懷中,癡癡地看着我。
我心一沉,只得跟着她念下去:“娘子,你我心意自相通,恩恩愛愛過此生!”
突然,一陣急促的鼓點傳來,那女妖竟突然伸出尖銳的十指向我撲來:“你個狼心狗肺白眼狼,枉我這般愛你,卻換來你那般無情!”
好嘛,入戲太深?原來是個戲癡?我及時反映過來,單手撐地一個後空翻躲過了她的攻擊,然後從懷中取出一把利劍般的玄木鞭,迎上了女妖的魔爪。
這把玄木鞭和那支青玉笛一樣,都是師父留給我的。它通體呈玄黃色,鞭長三尺六寸五分,有二十一節,每一節有四道符印,共八十四道符印。和傳說中代表天道制約天庭衆神的無上寶物打神鞭及其相似。我不知道師父他老人家是從哪裡盜來這樣的寶物,居然自帶上通符篆,可以輕鬆制押鬼靈精怪。
這女妖比我想象中要厲害的多,瘦弱的身軀力量卻極大,幾乎與我不相上下。我倆抗衡對持着,我卻思索着該如何擾亂她的注意力,好讓阿巴一口把她吞下。
我突然發力揮舞玄木鞭向她腰間劈去,她側身一躲,跌落在地。
“娘子,我苦等你好幾年,你怎如此待我?”我正色道。
“騙人!”誰知那女妖竟不上道,厲聲打斷我,“你根本不是我的劉郎!我要殺了你!”
“你這惡鬼,佔了小丫頭的身子不說,還逼迫她一直唱苦情戲,我來助你脫離苦海,你卻對我心生歹意,簡直不識擡舉!”我憤怒地發力揮動玄木鞭,招招直擊對方的咽喉。女鬼被我逼的無處可躲,只好四下逃竄。
我見機會正合適,便將玄木鞭豎在面前低聲唸咒,只見玄木鞭被鍍上了一層金光,我迅速握住發光的木鞭,沒有猶豫直接刺向了那女鬼的身體。
那青衣厲鬼痛苦地扭動着身體,全身的顏色漸漸變淡,身形已開始消散。
“阿巴!”我低聲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