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8 傷痕
在雁南歸的堅持下,我們最終還是選擇在明天一早出發。雁南歸畢竟是個半妖,身上的傷口恢復得很快,傍晚時候已經能自行下地走路了。嬴萱帶了靈琚和文溪和尚一起去後山採藥,說是要備上足夠的藥物,避免在衛輝出現什麼意外。於是,現在只留了我一個人守在雁南歸身邊。
雁南歸在牀上坐着閉目休息,我閒來無事,就趁此間隙坐在房間裡研究起師父曾經教給我的符篆。硃砂黃紙,原始天符,桌上的油燈恍惚閃爍,將我側臉的陰影打在牆壁上。外面已經聽不到了遠處的唱經聲,我重重地打了個哈欠,複雜的符號和筆跡讓我頭昏腦漲,沒多久,我就趴在桌案上唉聲嘆氣了。
“很困難麼?”一直坐在牀頭的雁南歸突然冷不丁來了一句,讓安靜的房間忽然有了生氣。
雁南歸平日裡話很少,這次竟主動和我講話,我便急忙直起身子笑了笑回答道:“還好……就是以前不用心,很多東西那時候沒有聽師父講到,結果現在就捉襟見肘了。”
雁南歸曲起一條腿,用胳膊撐在膝蓋上微微轉頭看向我:“感覺到困難,才說明在走上坡路。”
我點點頭認同了他的說法,就繼續低頭研究了起來。是的,我首先必須要熟練掌握五行符咒,現在我連最基礎的火鈴符都無法隨意驅動使用,那後面的捉神符、五獄符、鎖龍符和撼山符,可想而知該有多困難了。可是眼下也只有這樣才能使自己變得強大,在往後遇到更多危險的時候,我才能及時挺身而出,而不是僅僅指望嬴萱和雁南歸。
“你是怎麼做到的?”我突然感覺到雁南歸剛纔的話中似乎包含了一段不平凡的經歷,於是我放下了手中的黃紙,饒有興致地看着他。
雁南歸擡眼看了我一眼,眼神中有種說不出的滄桑,這種感覺和我的師父十分相像,都是一樣年輕的軀體,卻有一種歷經人世滄桑的靈魂。
“想知道?”雁南歸依舊是面無表情地看着我,身上的鎧甲和繃帶讓他渾身都散發着一種戰士的光輝。
我沒有猶豫,點了點頭。
雁南歸坐起了身子二話沒說就站了起來,他背過了身子,默默地解開了胸口的盤扣,脫下了那身盡是傷痕的鎧甲。黑色緊身衣褪去,雁南歸露出了他那堅實的後背和雙肩,那令人生畏的身體線條輪廓和難以置信的高密度肌肉,無一不代表着一種獨有的神威和氣勢。
精瘦的身體上沒有一絲不該有的東西來佔用他有限的體格,彷彿他身上的每一寸肌膚、每一個部位都是百分百爲戰鬥準備的,不僅僅是肌肉質量讓人震驚,他身上那密密麻麻的傷疤更是讓人觸目驚心。新傷舊痕沒有規律地疊加在一起,每一條疤痕都是這名戰士榮光的勳章。
這些傷痕有深有淺,有短有長,刀傷劍傷根本數不清。正是因爲這些傷痕逼迫着雁南歸的腳步,才驅使他不停地蛻變,由一名任人欺辱的幼童,轉變爲今日讓人聞風喪膽的朱雀勇士。
“其實作爲半妖,還有一點是與人類不同的……”雁南歸轉過身來,身前也一樣是長長短短的傷痕,他伸出手對我說道,“半妖所感受到的疼痛,是比人類要多一倍的。”
我震驚了……那也就是說,雁南歸身上的每一道傷痕,都是忍受了常人兩倍的痛感?就連昨日他被無數的蠱蟲所啃咬,那種密集的疼痛是常人根本無法想象的,可是他卻……我頓時對我面前的這名戰士產生了敬仰之情。
“疼痛於我而言,是種清醒。它讓我明晰地感受到這個世界,讓我不被巨大的矛盾衝昏頭腦,更讓我知道,自己是真真正正地存活在這個不堪的世界上。”雁南歸突然嘴角上挑,露出了難得一見的微笑,這種表情,更像是王者睥睨天下時征服世間的自信。
我剛準備接話,就被推門聲所打斷。我聞聲急忙轉身,雁南歸也迅速穿上了衣物。
“你倆??我的天啊……”只見嬴萱端着熬好的草藥站在門口,下巴幾乎是掉在了地上,誇張的表情和聲音震徹天際。
我急忙乾咳兩聲來化解此時的尷尬:“你想什麼呢。”
“我想什麼?是應該問你倆要幹什麼吧?我的天吶,衣服都脫了,我要是再晚進來兩分鐘,豈不是……太可怕了……”嬴萱進屋將湯藥往桌案上一摔,濺出的藥汁灑在了我的袖子上。
雁南歸似乎也意識到了不妥,急忙扣好了鎧甲解釋道:“不是,我只是在……”
嬴萱擡手打斷雁南歸,然後怨念地看了我一眼,最後搖了搖頭說道:“不用解釋!這種事情……可以理解,可以理解……”
眼看嬴萱轉身就要出去,我氣急敗壞地上前用力扯住嬴萱的大辮子攔住她:“你腦子裡盡是些男歡女愛,要不要臉!?我倆剛纔只是在聊天而已,你都想些什麼啊!!”我怒吼道。
嬴萱一猛個轉身彎腰,還是那個招數,脖子一用力就抽出了自己的辮子:“你少解釋,哪有脫了衣服聊天的?姜楚弦,你算是有把柄落在我手裡了,你小子以後對老孃客氣點,不然……嘿嘿。”嬴萱詭異地笑了笑,打了個響指哼着小曲兒就轉身出去了,走時還不忘將門給帶上。
完了,這算是跳進黃河都洗不清了。
今夜不用化夢,我終於可以睡個囫圇覺。我裹了衣服和被子,臉都懶得洗就睡下了,伴着窗外時而的風聲,沒多久我就進入了夢鄉。
第二日清晨,我們一行五人整裝待發,靈琚的辮子已經被雁南歸細心紮好,背上揹着小藥簍,大踏步走在最前面;嬴萱今日將辮子梳成了許多條細長的小辮披在腦後,背上箭筒裡的弓箭數量也多了不少,應該是昨日又做了補給;文溪和尚披着破舊的土黃色僧袍,腳踏芒鞋,身背藥箱,不緊不慢地跟在後面;雁南歸則是遠遠走在一旁,身上的繃帶和白色的捲曲長髮交相輝映,冷漠的眼神凝視着前方。
我裹緊了灰布長袍,拉了拉脖子上的麻布圍巾,將臉埋在裡面,一深一淺地走着。
我們伴着雞鳴和朝陽出發,踩着長長的少林階梯,在一陣又一陣的松濤聲中,踏上了前往衛輝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