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什麼要把替朝廷鎮守雲南二百多年的沐家,用如此不堪的手段搞掉呢?還是兩個字,利益。
沐家對大明確實有功,至少前幾代人有功,稱得上棟樑。可是功過的評價並不是完全固定的,會隨着時間的推移不停變化。
舉個例子,李成樑對大明有沒有功勞?初期肯定有,還不小。但隨着年齡增大、地位升高、需求改變,功勞慢慢的就變成了傷害。
要是沒有他爲了自家利益養寇自重,建州女真也不會順利積攢起實力,對女真各部實施吞併,進而威脅遼東鎮的安全。
新皇帝登基後要抓軍權了,他馬上就成了最大的阻礙。如果不把他搞下去,朝廷每年的稅賦就得源源不斷流入遼東鎮,洪濤就永遠也湊不齊發展海軍的資源。
是李成樑要害大明嗎?肯定不是。從本意上講,他也是不希望大明衰落的。是洪濤要害大明嗎?更不是。這兩個人全都不是國賊,只是因爲站的角度不同、所需的利益不同,才成爲了不死不休的敵人。
沐家也一樣,他們在雲南佔據了太多田畝,還吸納了太多佃戶,把應該繳納給朝廷的賦稅變成了自家收入。
爲什麼沐家在雲南各族當中聲望很高?一方面是祖輩創下的,一方面就是用這種方式換來的。沐家能讓很多土司少納稅、不納稅,甚至逃避勞役,形成了利益鏈,自然有人擁護。
可是站在皇帝的角度,沐家就是在挖大明的牆角,用國家的稅賦拉幫結派鞏固根基,這是堅決不能被容忍的。
另外沐家佔據了太多資源,也是原罪。雲南本來就窮,改土歸流也好、大批移民也好,都需要資源支撐。可是資源全在沐家和各地土官、土司手裡攥着,一點也不拿出來,讓皇帝情何以堪!
如果不動沐家,那就只能和所有土司開戰,從他們手中把資源搶回來,分配給改土歸流的支持者和新移民。在得罪沐家還是得罪所有土司之間,洪濤毫不猶豫的選擇了前者。
不是說容不下功臣的家族壯大,也不是說看誰太富了眼饞,而是不允許權力和財富都攥在一個家族手裡,而這個家族還位於偏遠的邊陲重地。
沐家雖然被分了軍權,但其下的沐莊有幾百個,佃戶好幾萬,還能指揮各地土司的私兵,容忍這樣的家族繼續存在下去就是對國家的不負責。
其實沐睿如果有阮香江一半的腦子和遠見,能看清大勢所趨,就該主動讓出一部分利益,徹底切斷與各地土司的往來,老老實實當個富裕藩王,就不會遭此滅頂之災。
可惜陳用賓勸過、周嘉謨上疏彈劾過,都是比較明顯的警告,沐睿和他爹沐朝弼卻完全沒當回事。這就讓洪濤不得不採取最終解決手段了,總不能因爲一個沐家讓西南四省的改革全無限期擱置下去。
而當週嘉慶帶着錦衣衛締騎遠赴雲南之時,沐家再想改變已經晚了。兩地相隔幾千裡,用最快的急腳遞傳送消息也得小兩個月。
等沐家改變態度的奏疏送到朝廷,周嘉慶和袁可立的行動早就開始了。當聖旨再經過一個多月奔波送到昆明,估計沐家已經被錦衣衛和陸軍給掃平了,人犯也該送到安南上船押送回京了。
可惜這些人犯一個也到不了京城,大海上的氣候瞬息萬變,漂沒一艘海船太平常。海軍也是人,不是神,碰到大風大浪同樣扛不住。 一個大家族的興衰,往往就取決於家長站的高度和一念之差。沐家名聲太大,所以洪濤不打算讓他們回京受審,再吃一遍錦衣衛鎮撫司的刑具之苦。
更免去了三法司的強力介入,想必朝堂裡也有不少人等着看笑話呢。一旦把沐家人交出去,那結果就不可控了,對皇帝倡導的嚴格遵守大明律有很大傷害。
索性全都魂歸大海吧,兩邊都少了很多痛苦和麻煩。報紙不會口誅筆伐,把沐家的醜事全都擺出來用放大鏡挑錯,保全了沐家祖輩的名聲。沒受審就不能定罪,所以沐家還是大明功臣,其名要被刻在午門外的石碑上!
“這就是政治,政客追求的從來不是公正和公理,而是管理的效率和目標達成。只要對體系有利可以不擇手段,也可以顛倒黑白。
你們今後大部分人都會進入朝廷任職,有些人可能會做到很高的職位,所以要牢牢記住今日所發生的一切,做到活學活用。
好啦,下面說說各地的情況吧,從下個月開始到明年夏天,朕希望不要出現大規模戰事,朝野上下保持相對的平穩。”
就在高攀龍四人結伴去朝陽門外吃烤肉時,養心殿內的皇帝正在給總參謀部的一衆年輕參謀們上課。今日的御前會議參謀們也參加了,並被提前告知不許發言。
待到散會之後才說明了此舉的用意,其實不用說參謀們也知道了,這次會議壓根兒就是在演戲,故意用遠赴雲南逼着總參軍機大臣們不敢出聲,然後順水推舟的把錦衣衛派出去,還能便宜行事。
然而整件事的原委他們並不清楚,直到皇帝親口講出來。肯定有人在內心質疑這樣做是否合理,但他們都習慣了按照皇帝的思路去想問題,如果發現方向不對首先會調整自己。
從入冬開始,洪濤就進入了冬眠狀態,不再四處視察也很少召開御前會議。有意思的是從外喀爾喀、瓦剌,到葉爾羌國,再到雲南和緬甸也都一起進入了冬眠,往日了三天兩頭的戰報不見了。
既然沒什麼大事情發生,朝臣們也樂得清閒。不對,他們清閒不了,一年一度的預算期又到了。各部門都在緊張盤算着明年的花費,整天去和戶部官員磨嘴皮子,爭取能多報上去一些項目讓資金寬裕點。
可惜孫元化和他手下的年輕官員們就像岸邊礁石,任憑海浪如何拍打兀自巍然不動,凡是違規的項目全部剔除,模棱兩可的項目則呈送皇帝批示。
每當有官員用各種方式想表示一下誠意時,戶部官員就會指一指堂上掛的匾額。那上面寫着六個說歪不歪、說正不正、結構鬆散卻又充滿詩意的大字:人在做,天在看!
那是皇帝的御筆,可着京城找絕對蠍子拉屎獨一份。那也是催命符,自打實施了預算法以來,因爲笑納誠意被錦衣衛抄家苦役的戶部官員就有21人之多。往往是頭一天剛笑納,第二天就哭了。
肯定有內奸!這是戶部官員的共識,可誰也說不清哪位同僚是告密者,於是就看誰都像。在這種環境下真沒人再敢笑納了,離開戶部也不敢。
那21位同僚裡有19位都不是在戶部笑納的,依舊沒逃出被抓的宿命。所以說老天沒準真的在盯着呢,實在忍不住可以把表達誠意者告發,看着別人倒黴內心總能平衡很多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