補天道 二二二 各人各肚腸
燈光已經亮起,鮮花已經綻放,舞臺已經鋪就——
就等着演員了。
皇帝目光掃去,花圃之中,坐着八個形貌各異的少年男女,即使從他這個角度,看不見他們的臉龐,但也猜得出那是一張張風華正茂、意氣風發的面容
他們就是經過一下午淘汰剩下的少年選手,也是一會兒在舞臺上獻技的人
但皇帝要等的“演員”卻不是他們。
他的目光掠過舞臺,飛過花圃,飛出了瓊島,往向那黑沉沉的水面——
怎麼還不來?
那丫頭怎麼辦的事?
皇帝有自己的劇本。他爲了準備這個試劍會,爲了吸引出更多的底牌,亦真亦假的放了不少消息,最重要的消息當然是:這次試劍會會有升土令出現。
爲了這個消息聽起來像真的,皇帝用了不少手段反覆渲染,也因此吸引到了一部分真正的英才——即使不是全部的英才。因此,倘若最終的結果,證明升土令是一場大騙局,肯定是交代不過去的。
皇帝自然也準備好了吸引注意力的辦法。那就是往外淘一張讓衆人只顧着驚訝,完全想不起質疑的底牌。
龍木觀
一直在諸侯之間流傳,誰也不曾親眼見過,相傳是皇室底牌的龍木觀,在衆人面前打開冰山一角,並賞賜一件從太宗時期遺留下來的封印重寶,這個消息還不夠大麼?還不夠抓住眼球麼?還有人想起升土令那個傳聞麼?
這是一舉數得的事。一來平息傳聞,轉移視線。二來震懾宵小,讓那些蠢蠢欲動的諸侯不敢輕動,三來就是讓老祖宗們記清楚這些少年的臉,將來剷除威脅的時候,也更容易得手——只要計劃順利。
可是爲什麼現在還不來人?
皇帝當然不準備一開始就把底牌翻出來,他是有計劃的。田景瑩把老祖宗接出來以後,會給他發訊息,然後就在遠處觀賽,等到最後決賽開始前,才用一種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降臨,震懾全場,完成這一場好戲。
按理說,這個時候應該已經到了湖面,爲什麼一點動靜都沒有?
這件事牽扯太大,即使是他,也沒辦法冷靜了,一絲汗水無聲無息從他額頭上滴下,同時心中暗自大罵田景瑩辦事不利。
對於田景瑩,他不願意放手的原因,除了牽制那個不知身在何方的九皇弟以外,就是因爲龍木觀。
按照道理說,龍木觀除了隱世的田家人以外,和在朝的田家人是不聯繫的。能夠見到那些老祖的,只有現任皇帝一個。但田景瑩卻打破了這個限制,因爲出衆的天資和一些撒嬌的小手段,她成功的和龍木觀的老祖建立起非常親近的關係。
皇帝對此不是不妒恨的,本來是直接掌握的資源,因爲田景瑩這一倒手,變成了二手的資源,讓他如何不惱?但他也知道,那些老祖不喜歡自己,就算田景瑩走了,自己也不會取代她在老祖心中的地位。
他們喜歡田景珏,自己的弟弟。喜歡他出身高貴,血統純正,最重要的是,才華橫溢。
因爲田景瑩站在自己這邊,那些老祖也沒表現出多喜歡九弟,但如果有朝一日田景瑩走了,九弟與自己起了衝突,那些老祖能夠按照慣例兩不相幫就已經不錯了,甚至有可能……
因此,決不能放田景瑩走。
對於那個封印師的封國計劃,雖然是他提出來的,但他一點兒也不重視。他只是從故紙堆裡找出這個名詞,讓田景瑩去運作,無非就是讓她頭腦不空,無暇他顧而已。他和很多諸侯想的一樣——在權力的角力面前,除了手握軍政大權的人,其他的人都是炮灰,可以拉攏,不值得倚重。
包括龍木觀中的老祖宗。
以往的歷任先皇,都是把龍木觀那些老祖宗當菩薩一樣敬着,好吃好喝好供奉,卻什麼也不要求。只等着自己國破家亡的時候,求老祖宗救命。
笑話,以天子之身,被幾個老棺材瓤子牽制,當真是枉爲人君。
有權不用,過期作廢。金銀再好,放在庫房裡面能當吃喝麼?既然是受了供奉,就要拉出來於活。皇帝早就有打算,把這些老頭推到前臺,給自己分擔壓力,也給朝廷擋擋風雨。必要的時候還要做暗殺,就像現在,正是用得着他們的時候。
至於老祖宗會不會因此隕落,田氏的武脈會不會衰敗,他根本不在意。田氏的根基在朝堂,只有枝葉爲根基,沒有根基爲枝葉。朝廷不保,這幾個老頭難道還能獨活?
從今天開始,他要再開闢一個戰場,攪動大齊的風雲。
眼望着黑沉沉的水面,點綴着一閃一閃的荷花燈火,皇帝的心越發急躁,突然,他的手一滑,一個茶杯摔落,嘩啦一聲掉在地上。
旁邊的圖太監忙着人撿起,自己躬身道:“陛下,您看時辰到了,這個…
皇帝平緩了心情,冷冷道:“開始。”
“陛下有旨,御前試劍會,開始——”
“現在宣佈規則……採用對陣……抽籤決定次序,單循環進行,每一位俊纔要比試七場……不限時間……武器不限……”
隨着洪亮聲音在假山上空飄蕩,馬雲非在下面默默計算,道:“八個人單循環,兩兩碰頭,至少要比上二十八場。還不限時間,這一晚上哪夠用啊?要是連續比上三四天,難道咱們真的在行宮裡住上這麼多天不成?”
姜期笑道:“也未必要比上那麼多天。聽見說什麼了麼?不限武器,卻沒說點到爲止,這是往死裡作啊。這些孩子又都年輕氣盛,打上三四輪後,打出真火來,到最後一輪還剩下幾個完整的就難說了。或者只會比上一半兒就沒人了。”
馬雲非眉頭深鎖,道:“皇帝爲人,果真如此……”她略一搖頭,突然似笑非笑道,“姜兄,皇帝當然不心疼我們的人,我看你也只是輕描淡寫,看來也是因爲沒有手下愛將參加這次比試的緣故。”
姜期道:“是麼?我說的輕描淡寫麼?對不住世妹。不過最近我手下確實是沒人,要是有人,至少也要出來打個花唿哨的。”
馬雲非眉毛微立,笑道:“姜兄跟我也這麼說,那就沒意思了。你姜家要是沒人,咱們不都成了街上要飯的了?你不肯放人出來我也理解,可別跟咱們裝窮,清水下雜麪,你吃我也見,悶聲發大財可好麼?”
姜期知道她性情潑辣,有一說一,在唐府對着手裡有兵的王和勝也寸步不讓,何況自己,因此也只有笑笑,道:“世妹別臊我了。好吧,其實這一次我確實沒帶人來,是爲了減小風險。不過今天場上的八個人,也不是人人都和我無關。”
馬雲非一怔,目光在花圃中搜索起來,突然目光盯住一人,用手指了指道:“那位,是不是你的人?人俊,功夫也俊俏。”她手一指,指向了一個身穿淡青色衣衫的小姑娘,道,“雍州崔別駕手下,雍州也是你們的地盤了,因此她是你的人。”
姜期道:“多謝世妹誇獎,不過她實力一般,真的只是參與一下而已。倒是我看世妹手下那位高手叫甦醒的,大有可爲。”
馬雲非一笑,面上掠過一絲似有似無的陰翳,道:“這孩子實力很不錯,不錯到我都看不透。我倒希望這會能有能人,把他的實力探出個底來。”
姜期沒想到其中另有故事,又看了一眼那位叫甦醒的青年,就見他一身黑衣的坐在花圃之中,雙目緊閉,彷彿老僧入定一般,把一張年輕的面孔襯得老氣橫秋。
因爲不解其中緣故,姜期也沒多說,看向了衆人之中衣着最華麗的年輕人,那人國字臉,濃眉大眼,雖然年輕,看來威風凜凜,已有大將之風。道:“沒想到王和勝的親孫子也來了,所有人裡就他出身最高。”
馬雲非看了一眼,道:“王啓龍吧?我倒是早聽說過王和勝有這麼個寶貝天才孫子。但拉下身份來跟其他人比武,想來是因爲王和勝要爭御前的臉面。這等御前比武不派人是不成體統,但真派上心腹人卻也過了,你我尚且留有後手,他連親孫子也派上來。那老傢伙越老越沒格調,看不透這些面子事,誤人誤己。”
姜期笑道:“王少帥實力確實不錯,只是在這些少年英傑裡,未必能出類拔萃,王將軍未免太心急。這些人裡我最注意的就是那位姓陸的少年。另外中山王手下的何復有點意思,雖然出手殘忍,好像很淺薄,但我總覺得他還藏有一手。其他幾位也有高手,但都不是那種一眼看不到底的人物。”
馬雲非道:“所見略同。唉,看這些孩子,少則十五六,大了不過十八九,卻都已經是生風以上的修爲,倒是自慚形穢了。我也二十八九了,過兩年就給年輕一輩超過去了。”
姜期道:“世妹何嘗不是天賦奇才?只是年少要扛起整個益州的軍政,在武功方面花的心思少了,即使如此,也是這一代的佼佼者。”
馬雲非道:“心累。這樣的日子,我也未必要一直過下去。”
姜期突然住口,心中不住的暗想她的意思,卻聽馬雲非笑道:“姜兄快看,好像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