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大雨洗滌了帝都上空的陰霾,時值三月,草長鶯飛,蜂鳴鳥叫,空氣中漂浮着淡淡的梨花香,沉積的雨水,明亮如鏡,映襯着探出牆頭的紅櫻樹。
尚書府內宅屋檐的藤椅上,苗闊正與靳軒對弈,桌邊的清茶已經涼了,芽色茶水平靜無瀾,正如靳軒的心境。苗闊展顏而笑。
黑子早已落定,靳軒二指間夾着白子,遲遲不肯落下,似乎還沒有想到什麼好的解救之法。
苗果兒抿着小嘴兒,兩腮如新放櫻花,雙手拄膝,努力裝作能看懂的樣子,可是看了半天,棋盤上亂七八糟的黑白子交錯複雜,雖然父親說這是一項高雅技藝,可是果兒就是不知道其中的樂趣在哪。
本來約好今天跟靳軒去釣魚的,可父親一早便找來棋盤,非要靳軒陪他下棋,這東西一下就是小半天兒,誰知道什麼時候是個頭。不過,令果兒奇怪的是,靳軒剛剛學棋不過三天,就可以跟父親這樣的棋場老手輕鬆對子,並且應對自如,雖然還未能贏上一盤,但就這樣,已經夠讓人吃驚的了。
苗闊嘬了口茶,笑道:“靳軒,大局已定,你又輸了,呵呵……”
靳軒還沒說什麼倒是一旁的苗果兒長出一口氣:“哇……終於是結束了,我還以爲要下到晚上呢!好啦,爹爹,這下我是不是可以跟靳軒哥哥去釣魚了?”靳軒剛要說話,尚書府管家劉同跑過來,神色略帶慌張。
“老爺,安隆王來了!”
早已預料會有這一天,但苗闊還是很吃驚,雖身爲朝廷一品大員,但對虞成國還是有所忌憚的,畢竟是親王,擁有着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地位,這樣的身份足以讓人敬畏。
苗闊放下茶杯,站起身,正色道:“在哪,門外嗎?”
“哦,還沒有,不過快了,馬車剛從玉門大街轉過來。”劉同回道。
說話之間,隱約聽到馬蹄和車轍之聲,苗闊心裡隱隱覺得不安,來者不善善者不來,這個安隆王八百年不登門一次,這次突然造訪,目的只有一個,就是身邊這位錦陽公子。
想到這,苗闊苦笑一聲,拍了拍果兒的頭:“果兒,你今日與靳軒的釣魚計劃恐怕要泡湯了,過幾日的吧,過幾日爲父親自帶你們兩個去釣魚,你看如何,現在這裡沒你的事了,趕緊回屋吧!”
果兒雖說貪玩,但這並不妨礙她成爲一個聰明的姑娘,父親的話明顯就是支開自己去見安隆王。前幾日靳軒剛剛把虞靖垚揍了一通,現在來肯定沒什麼好事,說不定是興師問罪呢。因此,果兒並不想就這麼回去:“爹爹,反正都釣不成魚了,我就跟着您吧,一個人可是很無聊的,嘻嘻……”
知女莫若父,苗果兒怎麼想的,他這當爹的心裡一清二楚,沒答應也沒反駁,算是默認了吧。
靳軒也不是傻子,聽他們父女談話,就知道有什麼事發生,這個安隆王就是那個拜壽宴上冷眼打量自己的王爺吧,他好像對自己沒什麼好印象。
雖是有諸多疑問,但靳軒並未做聲,跟在苗闊身後一同來到府門外。
安隆王還未到,他手下的護衛統領戰狼先到了。按照承國法度,親王乃半君之軀,視爲君,尚書官職再高也是臣,君見臣,臣需大禮相迎。故此戰狼先行來到尚書府,爲的就是通報苗闊準備迎接安隆王。
苗闊衝着戰狼笑着作揖,戰狼只是笑笑,並未下馬,眼神流露出些許藐視。這就不屬於法度之內了,他不過是安隆王的貼身護衛,頂多也就是個三品將軍副將,之所以這麼大的架子完全因爲安隆王,畢竟主子多大,奴才多大。
當然,苗闊也不會在意這個,只是靳軒偷眼看了一眼戰狼,發現他也在盯着自己,眼神中露出冰冷的寒意。
馬車不偏不離,剛好停在尚書府門口,僕人挑起簾子,安隆王身穿便服滿面笑意的下了馬車,緊接着,虞靖垚也跟着下了馬車,小胖臉兒繃繃着,目光直勾勾的盯着靳軒。靳軒照例無視,跟沒看見一樣。
苗闊緊走幾步,撩衣下拜:“下官恭迎安隆王金安!”
虞成國趕忙出手相攙:“苗大人,使不得,都是同殿爲臣,何須如此大禮,使不得,使不得……哈哈……”
隔着幾步遠,靳軒清楚的聞到安隆王身上那虛僞的氣味,不過並沒表現出來,一臉正色,規矩的站在一旁。
“王爺,此乃祖宗宗法禮度,下官實在不敢冒犯!”苗闊微微低着頭。
安隆王餘光瞟了一眼靳軒,沒說話,又跟苗闊寒暄幾句,這才進了府門,而苗果兒在身後不知跟靳軒嘀咕什麼,看着他們親暱的樣子,虞靖垚火冒三丈,但父王在這裡,他也不敢造次。
衆人來到書房,苗闊親自爲安隆王倒了一杯溫茶,然後落座一旁,身邊坐着靳軒,然後是苗果兒。
安隆王四處看了看,然後目光對準靳軒,笑道:“錦陽公子在尚書府可還舒心?”
知道是衝着自己來的,可是靳軒也沒想到,安隆王會這樣直接。
“呃……還不錯,挺舒服的,苗大人對我甚是照顧。”靳軒剛剛進京沒幾天,還不懂的說話的禮法,當然,虞成國也不會在意這個。
“呵呵……那就好。”安隆王笑笑,然後又看着苗闊道:“聽說前幾日錦陽公子與靖垚發生點不睦,可有此事?”
虞成國笑問道,只是在這笑容中看不出一絲親和。
“是夷郡王率先無禮的,靳軒不得已才動手打了他!”還未等苗闊說話,苗果兒直接插言道。
雖是如此,可卻不能這麼直白的說明,畢竟坐在對面的可是承國的親王。
安隆王面色稍露不悅,但很快便掩蓋在笑容之下,苗闊故作發怒道:“果兒,不得胡言!”然後衝着虞成國,面露愧色道:“王爺,小女少欠家教,還請王爺不要見怪!”
一旁的虞靖垚得意洋洋的看着靳軒,撇着嘴,晃着腦袋,像一頭勝利的公牛。
“苗大人,不必緊張,女孩子嗎,總是要嬌生慣養的,我倒是很喜歡果兒這種直爽的脾氣,當然了,本王這次前來,絕不是興師問罪的,都是孩子,有點摩擦也是正常的,半大小夥子,吃點虧不礙事,說不定以後就是一家人,有點誤會,更不算什麼了,對嗎,錦陽公子!”
終於切入主題了,苗闊心中一動,不知道靳軒該怎麼回答,心裡也爲他捏了一把汗。
靳軒雖說腦袋還不足以靈光到事事知曉,但虞成國話語中的意思還是聽得出來的,臉色一紅:“王爺,實在不好意思,對於前幾日的事,我對這位夷郡王感到抱歉,確實是我的不對!”說着,衝着虞靖垚一點頭,算是道歉,只不過眼神裡一點愧歉的意思都沒有。“再有就是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就成了皇孫了,這實在不是我本意,我更不想當什麼錦陽公子,只想回到我的北岸村,平平淡淡的度過一生,王爺不要見笑,人窮志短嘛,我已經習慣了平民的生活,現在對我來說,太飄渺了。”
靳軒的話半真半假,虞成國嘴角上揚,靜靜的聽着,只是眼神靜的像一潭死水。或許是天生的敏感,靳軒越是對什麼都不在意,安隆王心裡越是不踏實,總感覺這個所謂的安慶王之子不是簡單人物。
苗闊心裡不住的點頭,沒想到靳軒能說出這番話來,表面上什麼都說了,可是實質上真正有用的東西什麼也沒有。可是苗果兒可不這麼想,她當然沒有她爹想的多,只是害怕,不知哪天靳軒確定了自己的身份,會不辭而別,想到這,心裡空落落的,不知不覺間果兒對靳軒產生了依賴。
安隆王聽罷久久不語,似乎在想着什麼,臉上還是掛着淡淡的笑。
“對了,本王剛進門時,見屋檐下襬放着殘局,可以帶本王去看看嗎?”不知爲何,安隆王突然說了這麼句話。
“呵呵……當然,王爺請……”說着,苗闊站起身,引領衆人來到屋檐下。
“王爺,這就是那盤殘棋,下官執黑,錦陽公子執白,您也看到了,白子左衝右突,並且使了些小手段,可還是不能衝出我的包圍圈,看來白棋大龍已死,盤角曲四,劫盡棋亡,下官小勝一局。”
虞成國附身仔細看着,並未答言,但更多的是在看白子,看看有沒有出路。
“苗大人,我看這白棋大龍並沒有死,只是在裝死,若不是白子羽翼未滿,恐怕你的黑龍要被反噬了吧!”安隆王指着棋盤,眼睛卻盯着靳軒道。
一句話道出了安隆王的心思,苗闊心中一動,暗道不好,雖然是笑,可苗闊從安隆王身上感受到一股冰冷的殺氣。
氣氛變得有些微妙,靳軒似乎也覺察到有些不對:“我棋藝不高,聽不懂王爺的話。”
誰也沒再說話,安隆王就這麼看着,靳軒低着頭,有意的避開他的目光。
虞成國卻一點相讓的意思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