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藏邊陲康馬的一座雪山上,狂風肆虐,鵝毛般的雪片呼嘯着從我身邊掠過,雖然披着犛牛皮大衣,依然抵不住這刺骨的寒冷。
深夜的崎嶇山道更加難走,我只身一人蹣跚地走在雪坡上,看着山腰處亮着燭火的喇嘛廟,咬了咬牙,不管摔倒多少次,我必須到達那裡,因爲那裡,有個人在等我,抑或說,我,不惜一切地在尋找那個人。
兩個小時後,我坐在一間禪房之內,噼啪的炭火驅趕着嚴寒和我渾身的疲憊。
我的對面坐着兩個人,一個是行蹤詭秘,苦行算命的江湖術士,另一個是藏區的大德,藏傳佛教的上師,我靜靜地看着他們,這種感覺很微妙,不知道是什麼驅使,這樣三個完全沒有交集的人,突然有一天竟然如此簡單而沒有預兆地坐在了一起。
“關心老弟,你跟他不是一條路上的人,一切都是命,你何苦折磨自己,折磨別人?”算命的終於說話了,我料到他會這麼說,發自內心的一笑:“你是算命的,命既能算,也能改,是不是?”
算命的嘆了口氣,轉頭看向上師。
上師看了我一眼,剛要說話,我擺了擺手,說道:“苦海無邊,回頭是岸,對吧?我回不了頭了,我的身後也沒有岸,這次來不是聽勸解的,請二位不要難爲我。”
“你真的想見他?”上師的話有點出乎我的意料,沒想到他這麼直白的問我。
聞着檀香的嫋嫋餘煙,我乍起波瀾的心復歸平靜,於是點了點頭,慢慢敞開了自己的上衣,露出了胸前斑駁的猛虎刺青,說道:“這是我的決心!”
算命的面色微變,想說什麼,但是喉嚨動了動,最終變成了嘆息。
上師宣了一句佛號,慢慢閉上眼,說道:“造什麼業,得什麼障,你是一個有大慈悲的人,何苦招無名業障。”說完,拍了一下手,門外應聲走進來一個小喇嘛,上師說道:“帶他去吧。”
我合十向上師拜謝,整理一下衣衫,跟着小喇嘛走出了禪房。
外面依舊寒風凜冽,同禪房相比,簡直就像修羅地獄一般。
小喇嘛也不說話,低着頭迎着寒風在前面帶路,幾分鐘後我們來到另一間禪房門外,裡面一片漆黑,仿似廢棄了很久的樣子。小喇嘛開門引我進入禪房,裡面冷清得要命,他點上油燈,轉身出了禪房,輕輕的把門帶上。
藉着昏暗的火光,我看到窗前坐着那個男人,昔日英俊的臉龐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滿臉的胡茬訴說的滄桑,曾經冰冷睿智的眼睛,如今卻充滿渾濁和木訥,整個人呆坐如鐘,對我的到來沒有任何反應。
我的心再也不能平靜,抽痛、悲憤、惋惜讓我也呆立當地,最終還是抑制不住突如其來的衝動,上去一把抓住他的領口大叫:“你他孃的讓我找得很苦你知道嗎?”我簡直被自己嚇了一跳,兩年來經歷那麼多生死,我以爲我已經變得風雨不動,沒想到一見到他,往日苦練出來的心境徹底的不堪一擊。
他依舊呆呆地看着窗外,彷彿我的存在如同空氣一般。我抑制不住內心的憤慨和疑惑,但是對於他這種人我向來沒什麼好對策,只好慢慢鬆開手,遞給他一支菸,小心翼翼地問:“你在雪山裡,究竟看到了什麼?”
他本來伸過來拿煙的手,突然停頓了一下,最終還是把煙拿了過去,我默默地給他點上,等着他的迴音。一根菸抽完,我遞給他第二支,他擺手示意不要了,然後沙啞地說了一句:“你不該知道。”
如果換做以前,我可能會因爲這樣的說辭頓時發火,但是這次我沒有,因爲他說的對,我不該知道,恰恰是因爲我知道的太多,然而知道的越多就想知道更多,這是一個死循環,但是人類的好奇心無法抗拒,尤其是我,命運把我拖下水,我就要知道一切,不然就算淹死,我都不能瞑目。
我吐了口氣平靜一下情緒,對付他這種沉默寡言的人最好的辦法就是你比他還淡定,這是兩年來我總結的經驗,我還要點菸,他卻阻止了我說道:“這東西是毒藥,能少則少。”
我淡然道:“你認爲我中的毒還少嗎?你爲什麼會在這裡?爲什麼會變成這樣?到底你在雪山裡看到了什麼把你變成這幅德行?”
他轉頭看着我,眼神依然渾濁無光,嘶啞地說道:“你總是太多爲什麼,上師說的對,也許放下,纔是一切的真相。”
我再一次敞開上衣,露出了猛虎刺青,說道:“我把標記已經刻上了,這足以表明了我的決心,這條路,我會一直走下去。”
他的表情依舊木訥,但是眼神卻閃過一道異樣的光芒,最終復歸空洞。“如果我告訴你雪山裡有什麼,你還會繼續下去嗎?”他問。
“那要看你怎麼回答我。”我道:“如果解開不了那些結,我會不惜一切。”
“我看到了真相,真相就是沒有真相,回頭吧。”他嘶啞的嗓音說出這句話,顯得異常詭異。
我剛要驚訝,卻被他按住了,他的眼神突然銳利起來,渾身的肌肉隨即緊繃,示意我千萬不要出聲,然後迅速用手指彈出菸頭,打滅了跳動的燭火。
禪房頓時漆黑一片,同時我發現,外面凜冽的風聲突然戛然而止,世界靜的出奇。我心說怎麼回事,想着我貼着窗縫看向窗外,外面一片雪亮,滿院的積雪反射着皎潔的月光,耀眼而冷冽,奇怪的是,廟內所有亮着燈得禪房,瞬間燈光全部熄滅。
我心裡一緊,卻看到他也肌肉緊繃,冷冷地看着窗戶。他這種緊張讓我有些窒息,曾幾何時,只要他出現這種狀態,就意味着,危險,已經來臨!而能讓他都如此緊張的危險,絕對是我無法面對的。
我握住袖子裡的匕首,再次透過窗縫往外看,突然發現雪地上出現了很多黑影來回飛掠,速度十分驚人,定眼一看,就發現那些黑影似乎是什麼東西的影子,被月光投射在雪地上,看樣子,那東西在天上飛!
那是什麼東西?我疑惑地往上面看,可惜被低矮的屋檐遮住視線,什麼也看不到。我只好仔細去看那些影子,影子移動的速度非常快,一直在禪院裡來回徘徊,估計天上的東西就在喇嘛廟的上空盤旋。我很納悶,那究竟是什麼東西,讓他這樣緊張!黑影的個頭非常大,可以看出奇長的翅膀和尖尖的腦袋,開始我以爲是雪雕或者禿鷲之類的猛禽,但是這種鳥類似乎不在夜間活動,而且這裡地處高原,不可能有體型這麼龐大的鳥類,它們的狀態,更像飄忽不定的......幽靈!
大概過了兩支菸的功夫,狂風突起,黑雲再次遮住了月亮,所有的影子瞬間消失了,我看着他,他點了點頭示意可以說話了,我馬上就問:“那是什麼東西?”
他的手明顯抖了一下,然後起身躺到牀上,沙啞的說道:“它們是你將要去的地方的守護者,不準任何人帶走雪山裡的秘密,這座喇嘛廟就是界,如果我離開這裡,那麼我所到之處就會生靈塗炭,這就是知道一切真相的後果,也是我爲什麼執意留在這裡的原因,所以,你,回頭吧,它們出現在這裡,說明你的到來已經給它們構成了威脅,剛纔,只是對你發出警告而已。”
“而已?”我有些不屑:“靠,你的意思是,如果條件具備的話,它們會幹掉我?”我想我已經知道那東西是什麼了,不過竟讓他害怕成這個樣子,我着實意外!我又問他怎麼到達那裡,他卻什麼話都不說了。我知道他跟我說的已經夠多了,這是他的底線,能跟我說這麼多話,已經是格外開恩。
“最後一個問題了。”我吸了口氣,讓自己平靜下來:“如果我決定進入雪山,你幫我還是阻止我?”他閉着眼,似乎是睡着了,連喘氣聲都聽不到。
我嘆了口氣,正準備離開,他低聲說道:“我不會阻止你,但是絕對不希望你去送死。”
我有些鬱悶的回到了上師的禪房,算命的已經走了,上師從牀下取出一個黃綢包裹遞給我道:“我們發現他的時候,他的身上只剩下這個東西,當時他昏迷不醒,等醒來的時候他對這東西非常牴觸,我想,這個對你應該會有所幫助,嗯,希望是對你有所幫助吧。”上師說完,就擺手讓我快點離開。
我再次拜謝上師,抱緊黃布包連夜下了雪山,讓拉姆拉的夥計連夜送我回到康馬的旅館。
我迫不及待的打開了黃布包,一隻乾枯的斷手展現在我眼前,斷手只有三根手指,指甲奇長無比,看着讓人發毛。仔細去看,斷手的老皮上有一塊黑斑,隱隱是一個老虎刺青的樣子,而且乾癟的皮膚上模糊地刻着三個蠅頭小字,隱隱可以辨認出其中有一個“殺”字,十分扎眼。看到這個,我毅然做了決定,那地方,我是非去不可了。
包好斷手,脫掉衣服衝個熱水澡,洗掉了胸前那隻猛虎“刺青”,心裡一樂:“這阿秋的畫工沒讓我失望。”
洗完澡後,我撥了一個長途電話,電話接通後,不等對方說話,我立即道:“喂,鬍子,是我,找到小刀,可能你甜蜜的日子到頭了,幫我夾一次喇叭,備齊人手到西藏康馬跟我會合,佣金你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