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開花落,多少風流年少。隔花初見,惆嘆流景已老。】
曉晨時刻,天還未全亮。
殘夜的昏暗並沒有完全散去,一片冷冷清清的光影在高大的殿中瀰漫交錯,重重白色的紗幔垂散着,似是沒有一點點生氣,冷寂無聲。
大殿裡側,卻有一個小閣,室內沉木而造,從窗門雕花到牆畫壁繪,皆精美絕倫,一道冰藍珠簾懸垂而掛,與外殿隔了開來,隱隱綽綽看不真切,
閣中白玉寒牀上,一隻白色的雪狼獸慵懶得臥着,它身上斜斜靠坐着一人,雪衣銀髮,那雙極淡極淡的瞳眸看着小閣裡,似是在仔仔細細看着每一個物件,從窗櫺到牆壁上掛着的書畫,紅木小櫃,紫檀書格,紅漆高花幾,再到那邊放置的一面銅鏡,視線有些恍惚……似有又看到了一人正坐在那裡,對鏡梳妝,手中拿着一把桃木梳,緩緩在那柔滑長長的髮絲中穿梭着。
“給你。”這時,嘩啦一聲,珠簾撩起,外面走進來一個藍袍男子,看見坐在那裡的女子,面露微笑,將手中拿的一個精緻漆盒放在青玉妝臺上。
女子打開盒子,看了看,卻道:“步搖珠花?不是跟你說我不喜這些東西麼,拿走拿走……”將盒子往男子懷裡一塞,輕聲抱怨道。
男子卻未生氣,看着眼前這個粉黛未施,不愛珠花的女子,眼含寵溺與溫柔,修長若雪的指撫了撫女子的長髮,佯裝失望道:“原來你不喜歡啊,我挑了好些時日纔買回來送與你的……”說完便作勢將那盒子扔出一邊的窗外。
女子忙站起身拉住了藍袍男子的衣袖,急急輕喊:“你……別扔啊……”卻是慢了一步,那個精巧的烏漆盒子已經從碧紗窗落了下去。
“你……”紫眸含着嗔怒,回頭瞪了男子一眼,便轉身欲出門去拾那盒子去。
見着女子着了急,“小羽,別急”,男子笑着拉住女子,又從懷中掏出一個事物,解開包裹在上面的絲布,一個通身綠透的笛子顯了出來,“這個纔是我想送與你的。”
“哇,真美!”看着男子手中的笛子,女子紫眸中綻放出華彩,欣喜非常,“真的?這是送給我的?”似是不敢相信一般,撫了撫那光亮如玉的笛身,忽在下面摸到幾道刻痕,翻過來一看,是刻着一個“閒”字,蕭疏簡遠,古樸雅緻。
看着這個字,女子卻更是歡喜,從男子手中拿過了笛子,笛子平整圓滑,更是沒有一絲瑕疵,便試吹起來,笛聲清泠如玉,音色圓潤醇美。
女子歡喜的心情慢慢平淡下來,看着手中的玉笛,黛眉輕皺:“竟這般好的笛子,又出自夫子閒老先生之手,他怎麼賣這與你?想必若是能買來,這價格想是不菲……衛卿,你這……”
“小羽,不必擔心這個,我是
用《篁竹曲》譜跟夫子閒先生換的。”男子輕聲解釋道。
“什麼,《篁竹曲》?你怎麼能用……那君上不會責難你嗎?”女子一聽,更爲擔憂了。
“不會的,大不了我再做一首新曲子就好了,不過幾天的事,哈哈,小羽還不信我麼?”男子無所謂的笑了笑,輕輕拍了拍女子的頭,“好啦,我送你笛子是爲了讓你高興,不是讓你擔憂的。”
“好吧,不過你往後做事不要這麼莽撞了,這笛子雖好,但也不必……不過,我好喜歡它啊,謝謝你,衛卿!”女子笑着抱了下男子。
…………
歷歷在目,清晰如數。
衛卿還記得那個擁抱,女子的動作自然之極,他卻是心中一窒,回臂想要攬住身前的人,那人卻是很快鬆了手。
背在身後的雙手握了握,終是垂了下去,男子溫然地笑了笑。
“呵呵,真是懦弱啊……是不是呢,雪幽?”衛卿修長若雪的手指梳着雪幽長長華美的毛,低低笑嘆道。
聲音迴盪在空空冷冷的殤羽殿中,無端讓人覺得悲涼。
雪幽聽着男子的聲音,一雙合着的碧眼睜了開來,閃現着慵懶的幽光,拿着頭蹭了蹭男子的手,似是在無聲的安慰。
“可是她爲什麼要決定離開我?爲什麼……要背叛我呢?真恨啊……”又是想起了什麼,男子渾身的凜冽之氣越發濃郁了,雪幽見男子神色痛苦,陷入迷障,身子微微弓起,不禁有些不安地低吼出聲。
那個孩子,和她一模一樣呢……
那紫眸,紫發,面容,神色……
會是她的孩子嗎?那她喜歡的人在哪裡,想起竟然她那麼驕傲的一個人竟然有一天會甘願放棄了自由,驕傲甚至生死,就是爲了那個她喜歡的人……
想到了生死,衛卿面色忽然變得慘白。
那天,從未見過她傾心盛妝的自己,正當看着站在面前的紫眸女子,那張姿容絕美的容顏讓他幾乎失了魂,卻聽見她輕輕對自己說了句:“衛卿,我有喜歡的人了。”
那一刻,內心驚懼惱怒一下子齊齊襲中胸口,心痛得讓他幾乎失了聲,卻只能強忍着,擠出一絲微笑問她:“是嗎?那人是誰呢,這麼幸運,竟得你傾心與他?”
幾乎是小心翼翼得問她,那雙盈盈的紫眸卻轉了轉,笑道:“這個嘛,現在還不能告訴你,我還不知他喜不喜歡我呢?”
衛卿忍着滿心的痛笑了笑,卻是難看至極,微微撇過頭,:“我想他定會喜歡小羽的……小羽這般好,沒人不會喜歡的……”
“是嗎?沒人不會喜歡的……是這樣嗎?或許……”聽到衛卿的話,女子變得很是歡喜,低聲喃喃道。
看着眼前女子含笑
的紫眸盛滿了憧憬與喜悅,看着她盛妝的美麗,他想起女子是本不愛傅粉塗脂的,此刻卻爲了那人……這身紅色九凰繡袍忽然變得很刺眼。
她說她本是想穿着給那人看得,不知那人喜歡什麼樣的女子……
她說她想要一輩子和他在一起,同他永結同好,相偕一生……
她還說縱使上窮碧落下黃泉,也要緊跟着那人,許定三生……
他知道女子的性子,既然喜歡上了無論發生什麼也絕不會改變一絲一毫的心意
難道,自己終究還是遲了?……那一刻,他多想緊緊抱着她,問她爲什麼要喜歡上別人……爲什麼不喜歡他呢,難道她看不出來……難道是因爲自己的身份麼……
再後來……他終是忍不住連夜策馬出了城,他怕自己忍不住做出什麼可怕的事情來……
可半月歸來的他終是下了決心去找她時,看到的只是一件血袍,和那些人悲慟的面容。
還有一個從他人口中得知的一個悽美的愛情故事,那女子竟是爲了那人連命都可以舍掉……
她何時變得這麼任性了,都一絲一毫不顧忌他們這些人的感受麼?一時,衛卿心中又恨又傷又痛,捏着手中的血袍,在女子居住的清殿中枯坐了一夜,第二日衆人見着他的模樣,皆是一驚。
滿頭青絲不見,華髮一夜生,襯着衛卿那一身雪衣顯出幾分詭異蕭索,而那面色冷冽若寒雪。
竟似換了個人一般。
第二日,摩羅君上見着衛卿後的模樣,滿眼複雜,欲言又止,卻是許了他自由。
此時他卻無暇再問緣由了。
從此,就當那個西蜀衛卿死了吧,離開摩羅的時候,沒有去見任何人,什麼也沒帶走。只是一年後,葉鷹尋了雪宮來,相見了沒問什麼也沒說趕人走,葉鷹終是留了下來。
站起身,看着銅鏡裡那個銀髮雪衣的男子,面色悽惶,自嘲道:“衛卿啊,衛卿,你什麼時候變得這般落魄了?讓天下人再見見你此刻的摸樣……”
半月音塵斷,一別如斯。
年年如別,卻是生死別離。
曾經的知交傾心,卻是隔着茫茫碧落尋不見。
連一個夢都不曾見着那人的身影。
那些被他埋藏在心底的愛慕與癡戀,所以他自以爲是的傾心相悅,都是泡影吧。
小羽,這就是你留給我的所有的東西。
呼延羽,你可知,我有多愛你,就有多恨你。
而白日的那兩個模樣一樣的小孩,若是自己沒猜錯,是不是你和那個人的孩子?
想到如此,衛卿心中又是一陣絞痛心傷,眼眸一時冰冷到了極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