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白晝走到黑夜,從光明走向黑暗,他對這個神秘的少女一無所知,他只知道,從此之後,他自己的人生將要真的走向一個故事了,這個故事或悽美,又或者絢爛。
“爲什麼要從白晝走向黑夜呢?”夜歌看着夜鶯純淨的眸子,好奇地笑笑。
“因爲我厭棄光明,厭棄光明之中太過於虛假的世界,只有在黑夜之中我纔可以真正找到我自己,找到生命的價值,我相信你也是如此。”夜鶯認真地說道。
“爲什麼你是這麼認爲的呢?”夜歌皺了皺眉。
“因爲我從你的笛音之中看到了你的半生,這半生你獲得了無數榮耀,獲得了無數熱鬧的膜拜和稱讚,這些都是光明之下的大喜大悲,但是你終於承受不了那些虛假或虛幻的光輝,你選擇了離開,離開這片世界,去尋找能夠讓你的心沉寂下來的世界。”夜鶯輕聲道,聲音悅耳空靈,“我們再塵世之中待的世界太久了,總會忘記自己是誰,與漫漫紅塵融爲了一體,又怎麼還能看清那顆不再跳動的心?只有在黑夜中,在靜寂處,在音樂聲中,我們才能找到真正的自己吧。”
“忘了自己是誰,那纔是真正的自己。”夜鶯低聲道,眸子間卻沒有任何滄桑或是故事掩埋的痕跡。
“可是這個世界上,哪怕有永恆的黑暗,也沒有永恆的黑夜了。你所謂的從白晝走到黑夜,根本就不存在。”夜歌搖了搖頭,手中的玉笛低垂,似乎在沉思着,什麼,又似乎在冷笑,嘲諷着什麼。
“爲什麼要永恆的黑夜呢?”夜鶯輕輕笑了笑,在月光的映襯之下,那麼美麗動人恍若不屬於塵世的精靈,“我一個人孤獨地走了那麼多年,終於可以找到一個能夠聆聽我的歌聲,能夠演奏出可以契合我的歌聲的人了,接下來的路,你陪我走下去,好不好?”
“或許,我只是一個過客。”夜歌淡淡道,“我只聽了你三夜的歌聲,我終究會離去,但是我不希望身邊多出一個人,多出一個人,就是多一份責任,就是多一份煩惱。”
“你知道麼,人生一生有三個夜晚。”夜鶯卻是沒有回答這句話,而是自顧自地喃喃着。
“爲什麼是三個夜晚呢?不是四個五個,或者是一個兩個,亦或是更多。”夜歌沒有問這三個夜晚是什麼,而是笑了笑,輕聲開口。
“因爲一個人的人生也就是三部分啊,生、死,還有生死之中的夢,有時候我們無法決定生死,卻可以做一場屬於靈魂的夢境吧。”夜鶯看着月光,看着星辰,看着快要被塵世遺忘了的靜寂和美好。
自然之中沒有任何的喧囂,所有的一切都是樂音,而身處樂音包裹下的人們,也會不自覺地吟唱幾句,或者是吹簫幾首,這個自然是屬於靜寂的世界,但是比起死板的靜寂,生命,萬物的天籟何嘗不是一種流動的靜謐呢?
“人的一生本就是一首歌謠,這首歌謠蘊含了太多悲喜,卻最終歸於平淡,歸於死亡的消沉之中。人的一生有三夜。一夜新生,一夜死亡,一夜輪迴。輪迴而去,那就又是新生了。比起追逐那些光明的東西,還不如去追逐黑夜,因爲當你留戀光明之時,光明纔會變得純真,耀眼。”夜鶯低聲喃喃着。
“姑娘,是要走向人生的盡頭,用這一種方式,用歌聲,用對於塵世的摒棄,對於黑夜,對於自然的靜謐的執着,來最後看一看這個世界了。”夜歌嘆了一口氣,搖了搖頭。
“不要搖頭啊。”夜鶯笑着,“雖然你從我的歌聲裡聽到了很多悲涼的韻味,可是這不代表我的整個人生,就是悲涼而無助的啊。”
“姑娘的生命還有幾年?”夜歌皺着眉,終究是問了出來。
“沒有那麼多了,上天給了我一張世界上最爲美妙的嗓子,也給了我最爲悲哀的命運,但是這一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在我生命的最後,我希望能有一個人陪着我,一個我尋覓了太久的知音。”夜鶯的眸子裡面似乎噙滿了淚花,又在一眨眼之間消失無蹤。
“我在人間,在巫族行走了這麼多年,聽到了太多的音樂,你的歌聲是真正的天籟,是宇宙深處綻放的花朵,是一切憂愁和迷局的墳墓。”夜歌看着夜鶯那黑白色的衣衫,就像一直聽着她所唱的歌兒一樣。
“你的笛聲也是如此,我第一次感覺到一種力量,我們二人可以配合得很默契,那似乎是真正的生活。”夜鶯看了看夜歌,她的眸子純澈而堅定,沒有什麼能讓她回頭,因爲她只在黑夜中駐留,在太陽升起的時候,就是她走向遠方的時候。
“你要走到哪裡?”夜歌目光恍惚了一下。
“我說了,要走掃山窮水盡時,走到黑暗深處,在最後一個黑暗裡面悄然睡去。”夜鶯笑着,笑容愈發的甜美。
“今生三夜,我經歷了半生的光明,半生的虛假與榮耀已經讓我的塵世之旅畫上了句號,謝謝你,姑娘。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可以陪你走下去,其實這何嘗不是陪着我自己走下去呢?”夜歌站起了身子。
“身邊多了一個人,不是會更加煩惱嗎?”夜鶯笑吟吟地看着他,那藍衣少年俊美的面龐倒映着繁星點點,他那飄逸的長髮畫着人生最美麗的絢爛。
但是這一切夜鶯都不會看在眼裡,她在意的,只有他的笛聲,和那笛聲之中傳遞出的,和她一樣的悲涼和釋然。
一生能夠遇到幾個知音?一個,就已經太過於困難,一個,就已經足夠。
“那要看身邊多出一個什麼人了,我前半生都是獨來獨往,你前半生也與自然爲伴,遠離塵世,一個人走向遠方,我吹了不知多少年的笛子,該爲它找一個歸宿了。”夜歌拿起手中的藍色玉笛,那笛子上閃爍着,竟然也似乎是點點星光。
“這支笛子,叫什麼名字?”夜鶯輕輕問道。
“啊,它的名字啊。”夜歌沉吟半晌,“叫星空海,星空海,對了,它就叫做星空海。”
命運的軌跡總是會在不知不覺間拉的好長,好長,直到後來再回首,才發覺早已經看不到真實軌跡的模樣。
他們就這麼走着,不需要任何理由,不需要日月的廝守,不需要一年又一年的瞭解,他們只是陌生人,只是對方生命中的過客,只是爲了一個共同的目標走着,走向未知的遠方,從遙遠的白晝,走向人生的黑夜,從繁華走向塵埃,從塵埃走向涅槃,聰涅槃走向輪迴,從輪迴走向黑暗。這一走,就是一天,一個月,一年。
他們所走過的路,正是塵世與虛幻的距離,正是心與靈魂的距離。
唯一沒有變的,就是白晝時的沉默,和夜月如夢時的歌聲和笛聲,悠揚婉轉,歌出一種種人生的境界,歌出這個世界原有的模樣。
這一年來,他們走過千山萬水,他們在蒼茫的邊緣前行,從來都沒有回頭。
這一年來,他們沒有說過一句話,因爲所有的都不需要語言來描述,只要有歌謠,有笛音,一切的夢,一切的感念,都可以被描繪出來的。
那種力量,遠遠比文字的力量更加深遠,清明。
直到有一天,他忽然默默地看了她一眼,她也在那一時刻看向了他。
兩個人只有心有靈犀,那一瞬間心靈的感應,就在眼眸之中顯現了。
“快要結束了。”不知怎麼的,夜鶯輕聲喃喃道。
“我們還要走麼?”夜歌的聲音變得更加低沉了。
“這裡是哪裡?”夜鶯環顧四周,卻已經忘記了一切,“我什麼都記不起來了,從一開始,我就沒有記起來過,甚至我自己是誰,我爲什麼要出現在這裡,不知怎麼的,我總感覺那麼的熟悉,它讓我惆悵,也讓我落寞。”
“我們是該停下來了。”夜歌淡淡一笑,沒有說什麼,眸子裡面沒有憂愁,只有釋然,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唯一遺憾的,可能就是你沒有告訴我你的故事,可是這一點遺憾,正是成就了我們彼此的完美。”
“停下來?”夜鶯聲音空靈,迷惘地念着。
“這裡已經不屬於蒼茫,我們已經真正走到了黑暗之中。”夜歌輕聲一嘆,望向四周寂靜的原野和星星點點的藍黑色天空,微風吹拂,一時間阻隔了夢。
“那這裡是哪裡啊?”
“它沒有名字。”
“它一定有名字的。”
“既然這樣,我們不妨給它起一個名字吧。”
“好啊!”夜鶯黑色的眸子映射着塵世最後的一抹光,她莞爾一笑,笑裡太多的喜悅,太多的恍惚。
夜歌恍惚,時間彷彿倒退回了一年前在那個靜謐如畫的夜晚之下,他也這麼看着她,她第一次對他露出了那可以征服一切的微笑。
“不如就叫它夜月城吧,夜中有月,既是新生,也是落寞,至於輪迴,我們就不提了罷!”夜歌淡淡道。
“夜月城,好美的名字啊!”夜鶯癡然一般地望着那輪明月。
“今夜,或許這是你唱的最後一首歌了。今生三夜,或許真的走到了盡頭。”夜歌的眸子裡閃爍起倏忽一逝的不捨和孤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