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封城
正道三年,十月,籍壅。
十月了卻了夏日的炎熱,開啓了秋風的蕭瑟,北方大地上已經開始能嗅到寒冷的氣息了,尤其樗地的海拔高,嚴寒要比其他地方來得更早一些。戰爭的威脅下,帶不走的東西瘋狂貶值,與之相反的是,能帶走的東西瘋狂漲價,糧米自不必說,連禦寒的衣物都是貴的離譜。
貴還沒事,只要有,草芥們畢竟靠着戴矮子的老本咬咬牙還能買,關鍵是有錢還搶不着。籍壅城的裁縫們也很無奈,巧婦難爲無米之炊,棉花商人和布匹商人紛紛不做籍壅生意了,原材料早就短供好幾個月了。
最終一夥人就搶到了三件棉被和兩件冬衣,壓根不夠,戴矮子於是派於肥天天一大早上街去盯着,反正這小子就是天生的好事者,也算物盡其用了。
此時的戴矮子正抓着一根筆在一張桑皮紙面前沉思着,這樣鄭重其事地沉思並非在思考什麼家國大事,而僅僅是在思索如何用自己會寫的寥寥幾個字拼湊成一份像樣的報告。他是個連握筆姿勢都極其粗糙的文盲,能認得的字本就不多,更何況還讓他寫出來。
“江十一!過來!”
最終他決定尋求江十一的幫助,雖然他求人的口氣跟要債的口氣如出一轍,但江十一還是隻能屁顛屁顛地跑過去。
“戴爺,您這是鬧哪一齣啊?”江十一看到戴矮子抓着筆,差點沒忍住笑,好在戴矮子的橫眉冷對最終還是讓他剋制住了爆笑的衝動。
“你會寫幾個字?”
“難不成您這是又跟紙較上勁了?”
“少廢話。”
“籍壅,哪兒有賭場?”
戴矮子於是開始跟着倪雄在大街上手舞足蹈,江十一不願意同流合污,他遠遠地跟在後面,力圖與這兩個瘋子劃清界限。
戴矮子猛地站起身,目瞪口呆地慢慢嚥完嘴巴里的酒水。
餘下的最佳人選非馮老黑莫屬,但是他那半瞎的眼睛在沒有戴矮子當路標的情況下,不知道能否完整跑個來回,於是戴矮子決定給馮老黑配另一個同樣身高特殊的路標。
“想當年,我們的戴爺,志存高遠,孤軍深入,刺探軍情,結果,那個啥,寸功未立,回頭要是沒死,還得回去被年少有爲的小弟弟刺激。”
“就你話多。”
“得啦!”江十一的震驚迅速被隨之而來的陰陽怪氣取代,這樣的窘境已是喜聞樂見,便也見怪不怪了,跟着戴矮子就休想能碰着好事。“戴爺,在您的英明領導之下,我們再度成了甕中之鱉!可喜可賀。”
“秋天到了,冬天就不遠了。入冬了就沒法打仗了,今年要還想打,也就趁着這兩個月剛秋收完,並且冰雪還未覆蓋抓緊打一打了。哎呦喂,誰讓他們非得在該打仗的時候搞什麼政治站隊問題貽誤戰機,今年要是沒打下來,得等到明年三月雪化了才能打。近半年時間,神棍不知道還要招攬多少信徒,說不準啊,到時候半個樗地都拜倒在他腳下,假神仙也成真神仙咯。”
“跪着能保命而已,不信的也是大有人在。”
“哦,難怪。”馮老黑停止了瞅,卻加快了撓頭的速度,這架勢看來是對自己的髮際線充滿信心。
“您缺錢花嗎?這時候來賭。我們是什麼,我們是細作。”
“彙報您不會派個人用嘴去說啊?”
“啪!”
“就你話多!就你話多!”
“啪!”
“到了,進去老實點,這風頭還敢來賭的,都不是好惹的主兒。”
“你這樣子跟我走在一起會引人生疑的。”
“帶我去。”
戴矮子狠狠瞪了江十一一眼,江十一趕緊做躲避狀,慣例該來的倆巴掌並沒有招呼到江十一臉上,因爲這次江十一說得沒錯,戴矮子真的急了。
結果沒過多久,兩人又轉了回來,一進門就遭到正在喝酒的戴矮子破口大罵:
“你們這倆殘廢是一起瞎了是吧,迷路啦?”
“那個,陳泌,馮老黑,都給老子過來。”
瘋子之間的交流無需客套,戴矮子一上來開門見山就問了。
戴矮子老仙,法力無邊。他的惆悵並沒有持續多久,很快這個妖孽又要開始做法了,他一口把壺底剩下的酒全灌進腸子裡,起身就往外走去,走的時候還不忘朝江十一吆喝。
前後不過半晌,江十一又開始懷念令高了,有那傢伙在,起碼現在他們還能寫一寫遺囑什麼的。
江十一暗自叫罵戴矮子這廝是想軍功想瘋了,同時開始慶幸令高沒在身邊,如果他已經死了,那隻能說死得其所,活着也是助紂爲虐。好在戴矮子並非冥頑不靈,爲上司留下衡量軍功證據的同時也有可能是爲敵軍留下逮捕細作的證據。
陳泌和馮老黑可謂天作之合,他們同樣忠實而且功能互補,此任務便也就當仁不讓了。
戴矮子很快就失去了耐心,他把筆搶回來,繼續盯着桑皮紙思考人生。陳泌與馮老黑被戴矮子呼之即來揮之即去,倒也早習慣了,而常年挨巴掌的江十一這時候好歹得整兩句。
倪雄走了,他大概不知道,他面前這個五短身材纔是真正的不好惹。戴矮子上去提起手就要敲門,江十一連忙揪住他,問道:
“知道。”
“江十一,跟我來!”
“幹嘛去啊?”
大文盲撞上小文盲,大眼瞪小眼,戴矮子的筆依舊懸在半空無法下落。
“彙報啊。”
“進去找人。”
“真的假的,筆你拿去。”
倪雄把戴矮子帶到了一個偏僻的小巷子裡,周圍沒人了江十一纔敢跟得近些,最後倪雄在一個巷邊的小門前面停了下來,說道。
“拿來吧你!”
“有,但是不多,神棍不讓賭,想賭錢的都得偷摸摸賭。”
“要開打了嗎?”戴矮子自言自語道,江十一則自告奮勇地回答。
爲了減少肉體上的疼痛,也爲了滿足自己的獵奇心理,江十一義無反顧地跟了上去,儘管他心知肚明此行又是準沒啥好事。這個瘋子出門去找了另一個瘋子,倪雄終日遊蕩在街頭手舞足蹈,他似乎樂在其中甚至引以爲豪,生怕別人不知道他是個瘋子,唱戲的人果然都有社交牛逼症。
“咱們半斤八兩吧,可能我比您多會寫一個字,江”
“不是,長官。”老實人馮老黑像個犯了錯的孩子,他的表情很是驚恐,可早已習慣了戴矮子語言虐待的他不應再有如此不適,他的驚恐另有緣由。“封城啦。”
“找誰呀?籍壅城您又認識誰啦?”
“沒文書怎麼像樣,到時候立功了誰知道是我立的功。”
“您到底要寫什麼?您何苦這麼刁難自己。”
“那也不是多麼虔誠嘛。”
“封城啦,長官,出不去啦。”
“啊?”
“少廢話,幾個。”
“是,文書要是中途被截了才最像樣,您得拉着大夥兒陪您一起被那神棍抓去祭天。”
他一臉愁容,彷彿已經命喪黃泉的寧準回魂附身在他身上,江十一便可以幸災樂禍,落井下石,趁勝追擊。打是已經打不過了,但奈何天賜良機,嘴上的痛快可不能貽誤戰機。
“你不是會看病嗎?看病總是懂得寫幾個字吧。”
“滾滾滾,陳泌呢?”
“是,看病的都得要會開方子,但是我做不成醫,就是因爲我這眼睛寫不了字。”
傳話的必須要是個既忠實,又能跑,而且還能正常說話的人,江十一和於肥很能跑但是不忠實,估計從這裡出去就真跑了。陳泌倒是個老實娃,奈何不能好好說話。
一高一黑的兩人聽見了戴矮子的吆喝也走了過來,但他們純屬來湊熱鬧,馮老黑把臉湊到桑皮紙上眯着眼睛瞅了了好一會兒,一邊瞅着一邊拼命撓頭。戴矮子一掌蓋到他頭上,罵道:
“還沒寫呢,死瞎子瞅啥。”
“找那種欠了很多錢的人。”
這次戴矮子倒也良心,把僅有的衣物棉被讓馮老黑和陳泌帶上,畢竟陳泌那巨大的身板一個人得裹兩身衣服纔夠禦寒,當然這可能未必是什麼良心,只是他不希望珍貴的情報石沉大海影響到他立功罷了。
陳泌接過戴矮子的筆,他調整了幾次握筆的姿勢,最終才確定下來一個很粗糙的文盲式抓筆,哪怕戴矮子和江十一這兩個死文盲都能迅速辨認出這是個同類。
打發走了馮老黑,迎來了陳泌這顆悶葫蘆,陳泌低頭看了看筆,又看了看紙,似乎是下了一個很大的決心才朝戴矮子點點頭。
“你怎麼就知道人家欠很多錢了?”
“知道,欠我的錢我怎麼會不知道。”
“欠你的?”
“嗯。”戴矮子朝着江十一神秘地眨了眨眼睛。“不然我叫你來做什麼,叫你來耍嘴皮子啊。”
江十一秒懂了戴矮子的心思,這死矮子打算在籍壅城故技重施,這讓江十一感到十分驚恐,他生怕祜郡的禍端重演,而此次他們絕無可能再次在籍壅死裡逃生。但是規勸已是徒勞,再多廢話只是徒增肉體的疼痛,最終江十一隻能叮囑道:
“那你這次,千萬千萬,千萬千萬,別動拳頭。”
“不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