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就這樣冰冷地躺在牀上,我卻連她的名字都來不及問,左右思忖,不知不覺已是空坐了一個晚上.
“秦大哥.”敲門聲響起,伴隨着凌心的叫喚.經過這幾日,她的稱呼親近不少.
“進來吧.”我揉揉眉心.
“秦大哥,她怎麼樣,好點了嗎?”
我搖頭.“她死了.”
“什麼?”凌心的臉色瞬間慘白,直直瞪着牀上的屍體.
“她已經死了.”見她似乎不敢置信,我又重複了一遍.
“怎麼會……”她喃喃,“昨天還有一口氣的……”再後退幾步,頹然坐在桌旁的圓凳上.
“也只是剩下一口氣而已.”我嘆了口氣,除了回天乏術的挫敗之外,還有一種深沉的悲哀,人的生命是如此脆弱.
“你,你就這樣對着屍體坐了一個晚上?”她轉過頭,睜圓了眼瞪我.
‘那不然呢,難道要我半夜喊你們起來埋屍體?”我沒好氣,昨夜甚至差點就死於非命,他們都還毫無知覺,雖然我並不打算說出來,以免他們受到更大的驚嚇.
她的脣微微顫抖着,卻半天說不出話,我見狀出言安慰道:“不是你的錯,她會死是因爲內傷已積重難返,就算你的馬當時沒有在那裡,她也撐不了多久了.”
凌心沒有再說話,卻只直直盯着我的頸項,臉色由白轉青,再由青轉黑,從雙脣發抖變成牙齒上下打顫.“你的脖子……”
被她一說,我纔想起昨夜曾被那蒙面人劃了一道劍痕,原先不覺得,現在說起來頓覺有些隱隱作痛,伸手一摸,血跡已經乾涸了,見她驚嚇的模樣,不由笑道,“是我昨晚不小心劃到的,不礙事。”一切都顯得有些詭異,莫怪她會如此害怕。
門剛好打開,凌陵走了進來.
“怎麼了?”見到妹妹的異樣,他詫道.
“那女子死了.”
“什麼?”凌陵大吃一驚,忙上前檢視一番,半晌才走過來坐下,臉色有些灰敗.“那我們現在怎麼辦?”
我有點無奈,感覺自己似乎無意間變成他們依賴的對象了.“我想我們要分道揚鑣了.”
“爲什麼?”凌陵又吃了一驚,凌心也擡起頭看我.“難道你不去熾木了?”
我搖頭.“那女子身上有些麻煩,我怕連累你們.”那蒙面人雖然走了,難保它那天還會再來,唯今之計,是儘快趕到熾木,完成女子所託之事,才能擺脫這樁麻煩.,何況蒙面人武功奇高,凌家兄妹根本不是對手.
凌陵皺起眉頭,表情不悅.“難道秦兄還不瞭解我們的爲人?”
我聞言暗自苦笑,就是太瞭解你們了,衝動而仗義,雖然不是缺點,但對於行走詭譎多變的江湖來說也不是什麼好事.
“雖然凌家不是什麼世家大派,但自小秉承父母之教,路見不平,拔刀相助這八個字還是銘記於心的,何況你是我們的朋友.”
一旁的凌心也點點頭,“這女子是我撞倒的,我也有一份責任,有什麼麻煩我們都擺平不了,況且是秦大哥你一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
兄妹倆一唱一和,讓我無言以對。手無縛雞之力倒不至於,只不過那幾手功夫實在登不了檯面,說出去貽笑大方.
見我詞窮的樣子,凌陵有些得意.“所以有什麼麻煩就讓我們一起來承擔吧.”初次離家便遇上稀奇古怪的事情,讓他有點躍躍欲試.”這女子身上有什麼麻煩,難道是有一張藏寶圖在她身上,會因此牽扯出一樁驚天血案?”
“你說書的聽太多了.”我沒好氣橫了他一眼.
“嘿嘿,誰讓你不告訴我們.”
“只是猜測而已,希望是我多慮了.”
讓他們離開的事最終不了了之.
“你笑什麼?”
凌陵狠狠瞪了我一眼,只不過那衣衫狼狽,臉色不濟的模樣看起來實在沒什麼威嚇力.
方纔掌櫃一聽說在他的客棧裡死了人,連臉都綠了,二話不說就要趕人,任凌陵好說歹說,甚至祭出劍都不管用,三人一齊被攆了出來.
“你不幫忙還在一邊笑?”
“咳,誰讓我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弱書生呢,你看凌心妹妹不也在笑,怎麼光說我一個呢?”
“我哪有,嘻……”
熾木是川西劍門所在,倚山背水,鍾靈毓秀,自古便人才輩出,川西劍門在武林中並不顯赫,卻以劍聞名,劍術一道不可謂不精,尤其到了這一代掌門鍾容手上,更將其發揚光大,素書劍法獨步武林,令人莫敢小覷.素書是傳說中上古兵書,劍法以素書爲名,自然也囊括了詭異靈活的兵家之道.
“這川西劍門並不見得名氣有多大,怎麼它一說要舉行試劍大會,全江湖的人就都往這兒涌來了?”三人坐在茶寮裡,凌心好奇地問,卻見凌陵一臉迷惑,顯然也不知道。
“川西劍門並不是名氣不大,只是這一派的掌門向來不愛張揚,低調處事,加上劍門的鎮派之寶素書劍法被他們奉爲劍門之秘,不能外傳,自然知道的人也就少了。”我啜了口茶,淡淡道。
“秦大哥你不是武功不濟嗎,怎麼知道的事卻這麼多?”凌心口快心直,話說得我哭笑不得。
“你這是褒我還是貶我,武功不濟難道就不能知道這些事了麼?”
她吐吐舌頭。“我當然不是這個意思了,可是我們這一路走來,秦大哥你總是不時有驚人之語,我有一個感覺……”話說了半截卻停住了,狡黠的視線瞟向我,像是在觀察我的反應。
我慢慢喝着手中的茶,心中好笑,卻故作未見。
“就像是,像是在你平凡無奇的外貌下,有一個滿滿挖掘不盡的寶藏。”凌心嘻嘻笑着,“秦大哥不僅淵博,性情更佳,不知將來誰有這個福氣,可以作你的娘子?”
飛快地說完後半句,她的粉頰泛起一絲暈紅,表情也有些扭捏起來。
“原來是有人春心動了。”凌陵毫不客氣地取笑自己的妹妹,引來少女一陣惱羞成怒的白眼。
我一凜,認真地看向凌心,果然在她眼底發現了一抹羞澀。“凌心人如其名,慧質蘭心,不愁將來找不到如意郎君,”說罷摸向臉上眉骨處一道淺淺的疤痕,歉然而笑:“我卻是一個四處漂泊,又破了相的人,如何配得上她?”
“我不介意。”她咬了咬脣,很堅決的語氣。“男子志在四方,相貌又何足輕重?”
“我介意。”我沒想到她會這樣說,敢情在她眼裡缺點都能成優點了。“而且,我也有喜歡的人了。”
這回是兩人一齊瞪大眼。“真的嗎,是個什麼樣的人?”凌陵很感興趣地問。
我想了想,揀了一個最簡單的詞。“他很溫柔。”憶及那個人,眼神也變得柔和起來。
“我不信。”凌心擰眉咬脣,本已紅潤的丹脣被她咬得彷彿要滴出血來。“我們在一起這麼久,從沒見過她,也從沒見你提起過她。”
我搖搖頭,看樣子她似乎不到黃河心不死,之前不是沒見過凌心看向自己時那種略帶異樣的眼神,自己卻從未多加留意過。“喜歡一個人並不是要朝朝暮暮都廝守在一起的。”
“難道不是這樣子的嗎?”
“只要心意在,到哪裡都是一樣的。”我淺笑,見面時,只要一個眼神便可以瞭解對方心意的這種感情,又豈會輕易改變,今生縱是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飲,他亦然。
“她應該是個很美的女子吧?”凌陵聞言,現出歆羨嚮往的神色,卻讓我忍俊不禁,差點沒笑出聲。美?慕容若是知道有人這麼形容他,不知會有何反應,不過現在爲了讓凌心死心,我也就將錯就錯了。
爲了轉移凌心的注意力,凌陵連忙另開了一個話題。“不是說試劍大會嗎,怎麼路上那麼熱鬧,來到這裡以後反而安靜多了?”
“現在才二月初二,還有整整一個月。”
“既然我們來早了,秦大哥,不如陪我去逛一逛可好?”凌心陰霾未散,卻很快振作起來,卻正是這一點讓我欣賞有加,暗自希望她對自己的迷戀只是一時的,時日一久自然會漸漸消散。
“呃,”我摸摸鼻子,不忍卻不得不拒絕她滿眼的乞求。“我還有點事要辦,所以三月初三我們再在劍門會合吧。”
“是不是我的話讓你從此就要躲着我了?”凌心看上去有些傷心失望。
我忙笑道,“沒有這回事,我是真的與人有約,那人性情乖僻,不喜歡看到陌生人。”天知道那女子託我去見的人長什麼模樣,隨口胡謅只不過爲了小妮子不要心存芥蒂。
“你別忘了,爹要我們提前去拜見關伯伯的。”凌陵□□話來。
“爹說提早,又沒說提早一個月,就算提早一天也是提早!”讓自己妹妹狠狠剜了一眼的凌陵討了沒趣,摸摸鼻子不再說話,卻在凌心轉身背向他時朝我作了個聳肩無奈的鬼臉,讓我不由笑出聲。
“就這麼辦吧,你們先走一步,遲些時候我會去找你們的。”
“秦大哥你不會食言吧?”
“當然了,我什麼時候出爾反爾過?”慕容料想我會一路慢慢逛來,不到三月初三也不會來到熾木,現在自然也遇不上他,還是先去遲簫亭等人吧。
詢問了路人才知道遲簫亭在城郊,費了半天工夫,待看到那座孤零零在樹木錯落中的亭子,已近晌午,萬里無雲的天卻在此時下起雨,本來就鬆軟的路變得更加泥濘不堪。雖然小跑到了亭裡,頭髮衣衫卻已淋溼了一小片,我只好坐在亭子裡望雨興嘆。
那女子臨終前並沒有說明要見的人什麼時候會出現,這也等於要我天天來等,麻煩雖是麻煩,受人之託忠人之事,何況我本來也是無所事事的閒人。
掏出火摺子,小心地點燃,幸而沒有同衣服一起淋溼,火雖不大,也足以取暖。興許是太過舒服的緣故,我背倚柱子竟不知不覺沉沉睡了過去,也不知亭檐上的積雨聲是何時停住的。
朦朧中,因爲受風而微微有些寒意的身子蜷了起來,似乎有一件物事蓋在自己身上,添了一絲溫暖,額上的溼發也被輕拂開,記憶中彷彿有一雙清寒似雪的眼眸始終注視着自己。
“嗯……”無意識地蹙起眉,睡久了骨頭被硌得有些痛,不覺緩緩張開眼皮,卻在看到自己手裡抓着的披風時怔了怔,神智也清醒了大半,撐着隱隱抽痛的頭打量四周,赫然發現一抹背對着自己的身影。
“誰……”呢喃着,壓住昏漲的額角,睜着眼,視線卻有些模糊,只不分明地映出一襲白衣,愈發襯得那人身形修長,然而周遭卻奇異地,自有一股讓人無法忽略的冷意,如同雨後的青石。“……封雪淮?”記憶中那個名字一下子被挑起,我不覺唸了出來,卻有些無法確定,更沒想過會在這種詭異的情形下相遇,尤其自己身上還披着他的袍子。
那張俊美無儔的臉一如初見,沒有絲毫改變,那種不必言語便已令人震懾的無形魄力,卻似乎要更甚以往。
“你怎麼會在這裡?”問出自己的疑惑,揉按着眉間,那種暈眩不停地在腦海中盤桓的滋味實在不怎麼好受。
“等人。”冷淡地吐出兩個字,他靜靜地望着我,深邃的眸子彷彿蘊藏了什麼,讓人看不出清淺。
我沒有多想,輕輕頷首,順手將披風遞了出去。“謝謝你的袍子。”
他沒有接過,以封教主的脾性確實也不會再要一件被人用過的衣服,我舉得手痠,也就不再堅持地擱在一旁。
“你不意外見到我。”冷冷淡淡的聲音,“也不該如此平靜。”
“我是很訝異會在這裡見到你。”只是頭痛得無暇反應。“至於平靜,封教主認爲我該有什麼反應?”我是個人,自然少不了七情六慾,只是天生性子淡了些,心中也不是沒有過仇恨和怨懟,然而再見面時,那份曾經有種被背叛般的心痛感已漸漸消失,或許沒有消失,只是沉澱而已,歲月和閱歷果然可以讓人看透很多事情,當初鏡湖上的驚鴻一瞥,從此留下難以磨滅的印象,卻從沒有細想過,事實上的封雪淮,與自己所一廂情願去認知的封雪淮,其實是有很大差距的。待到現在,事過境遷,斯人已逝,再來報仇雪恨,除了徒增痛苦,又有什麼意義?
他的眼底莫名掠過一絲惱怒,卻一閃而逝,快得讓人來不及捕捉,冷冷撇過頭,不再看我。“你怎麼會在這?”
一出口,是與我方纔一模一樣的疑問,我也答得飛快。“等人。”話音方落,覺得有些不對,又追問了一句。“你要等的人,是不是一名女子?”料想他多半不會回答自己了。
封雪淮這纔看了我一眼,卻出乎意料地點點頭,見我正苦思冥想着那女子身上有什麼特徵可以用來向他形容的時候,又聽他接了一句。“她身上被下了朝天香的禁制,你應該看得出來。”
“不錯,她身上除了很重的內傷之外,確實被下了一道禁制。”我回想着道。
“她在哪?”
“她已經死了。”
這章又拖了一下,因爲與小封見面的情景有些難寫,驚鴻不是那種會大喊大叫嚷着要報仇滿腔悲憤淚水橫流的人,小封也不會冷笑着把劍架在人家脖子上,所以如何營造那種氣氛很是費了半天心思,最後還是選擇了這種比較平靜的見面方式(衆:扔雞蛋~是平靜到沒有激情吧!)咳,我覺得激烈的不在表面,而是兩人的內心,因爲驚鴻外梢熱而內冷,小封則外冷內也冷,笑~所以下次準備寫一個外章,是專門寫小封的,順便送給所有那麼喜歡小封的親,不要說我厚此薄彼了(畢竟最初設想的小攻是他)至於驚鴻的心思,以後會有加強的說明^^
插入書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