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的這個時候,村中漸漸熱鬧起來,一些將要趁着冬季未到的時候出海或是剛出海歸來的商人們陸續從這裡經過,將隨身一些小貨物與村民們交易的同時,也帶來了一些消息。
而我,每年這個時候,都要將採摘整理的藥材拿給商人們,換取一些生活必需品和早就託他們採買的書籍。
“你在幹什麼?”昭羽倚在門檻邊,無所事事地問,手中把玩着一卷早已翻完的書。
“把藥草裝進竹筐。”手下未停,我沒有擡頭看他,不過對於他短短時日便將我這裡的書看個大半,還能就其中內容侃侃而談,心中也有一絲佩服。
那夜之後,沈夫人的病情好轉,我也鬆了一口氣,然而自那天起,少年昭羽的心思似乎也有了什麼不同,臉上開朗不少,連話也多了起來。白天上山爲沈夫人摘些草藥,有時候他也跟着去,路上鬥鬥嘴,侃侃東西,時間倒也過得飛快。
“廢話!”昭羽翻了個白眼,咕噥一聲。“我是問你裝這些草藥幹嘛?”
我好脾氣地有問必答,想到即將可以看到的一些書,心就不由飛揚起來。“前些日子不是跟你說過了嗎?和商人們交易。”
“那會很好玩了?”昭羽眼珠一轉,似乎頗感興趣。
“也許。”我心不在焉。
“先生!先生!”門外突然傳來清脆的叫喊。我應了一聲,邊走出去。
“先生,有位從蒼瀾來的姜大人要見你呢。”長髮編辮的少女嫣然一笑,帶着淳樸的天真。
“好的,我這就去,謝謝你,小仙。”我笑着答應。
蒼瀾是北庭的京都。村人質樸,對於來自他們來說高不可攀的地方的人,他們一律稱之爲大人。
“不用客氣。”少女羞澀說完,俏臉一紅,飛快地跑開,讓我有點莫名其妙。
“喂,人家看上你了。”昭羽涼涼說道,跟着邪邪一笑。
“胡說八道。”淡瞥了他一眼,心中對少女的心思也不是全然不知,然而自己心不在此,何必多言。心殤的痛,這一輩子,一次已足。
“真是不解風情的傢伙。”身後的昭羽低聲說了一句。
“什麼?”我沒聽清楚。
“沒有,走啦,我也要去看看熱鬧。”
揹着竹筐走至村口,遠遠便看見一羣人圍在那裡,喧囂聲四起,很是熱鬧嘈雜。
遠遠看到我,村民們便親切地同我打招呼並且自動讓出一條路。“先生你來啦,姜大人要見您呢。”爲首的村長帶着一張憨厚的笑臉道。
我這就去。”點點頭,我也笑着關心道,“張老爹你最近的身體怎麼樣?”
“好多了。”村長有些不好意思,又很感激的樣子。“自從先生來了之後,我們村的人有誰沒有受過您的恩惠?”
“老爹我說了很多次,直接叫我的名字就好了。”我有點無奈地笑着。
“那怎麼行?”村長還沒回答,旁邊的人就已經大驚失色了。“先生您是上天派來幫助我們的大恩人,如果沒有你我們到現在都還沒有水喝。”
“是呀是呀,先生您……”不知誰開了個頭,周圍立刻迴應起來。
“隨便你們吧。”拗不過他們,我只得無奈道。不過是利用自己所知道的指引他們挖了一口井,又給他們治一些小病小痛,閒暇之餘教村中兒童讀書識字,就值得他們這麼感激麼?
邊說着走上前,一些商人正坐在椅子上休息納涼,前面攤開的是一些飾品之類的小貨物。
其中幾個熟識的見到我,馬上笑着打招呼。“好久不見了秦公子。”
“好久不見了。”我笑着頷首,又轉向其中福態畢露,笑容可掬的一人。“姜掌櫃。”
“秦公子,你要的書我都幫你買了。”他從包袱中拿出幾本遞給我。
“謝謝。”我欣喜道,放下背上竹筐。“這是今年的一些草藥,你看夠不夠?”
“夠了夠了。”他笑得眼都快眯了起來,不一會兒表情又有些沮喪。“一想到明年可能來不了了,唉……”
我有些訝異,“此話怎講?”
“南朝的朝廷那邊開始下禁海令了,北庭也在多處設置了關口,盤抽重稅。”一旁立即有人插口,語氣是同樣的嘆息。
村民們不明所以,一個個瞠目以對,只有我微蹙起眉,禁海徵稅,意味着像曲水鎮這裡這些淳樸村民本來就不豐裕的日子將會更加難過。
“這年頭做個生意可真不容易。”姜掌櫃搖頭晃腦嘆氣的樣子有些好笑。
“是啊,像我們這種小商人要找個活路就更難了,何況中原的大部分買賣已經被柳家和擎天門壟斷了。”
心中一動,伴隨着漫無邊際的痛和莫名回憶紛涌而來,幾乎要將呼吸窒住。“柳家?”我微垂着頭,回想這個未曾聽過的陌生姓氏。
“哦,這是一個近幾年才崛起的勢力,據說柳家的祖上是從關外搬來的呢。”
“是啊,短短几年,就成爲南方的商業霸主了,還能和雄踞北方的的擎天門遙遙相對。”
“那這幾年擎天門的勢力豈非很大了?”隨口問起,視線轉向廣袤明媚的青空,卻難掩其中的複雜。想着今生緣分已盡,想着此生勿再相見,然而乍聽到那個熟悉的姓氏,還是不由自主地脫口而出。
“是啊,秦公子你偏居在這麼個地方可能不知曉吧,我有一個親戚是在武林中混飯吃的,聽他說現在江湖上有三大勢力,擎天門就佔了其中之一。”
“那其他兩個呢?”旁人好奇問道。
“好象是叫月什麼教,還有一個君家。哎,我和你說這幹啥,你又不懂!不過聽說他們一直都在找一個人呢,還有很高的懸賞。”
“是呀我也聽說了,”商人重利,一說到這個立刻談興很高,又現出些惋惜的神情。“他們是這麼說的,生要見人,死要見屍。可惜至今幾年,都沒有人能夠找到那個人,有幾個見錢眼開找了人去假冒的,也因爲被識破而下場悽慘。”
“三年都沒有找到,想必已不在人世上,又何必如此勞師動衆攪得每個人都不得安寧呢?”心中長長地嘆息,臉上卻有些漠然。
“話可不能這麼說啊秦公子,那樣的找法,哪裡像普通的尋人了,簡直是在尋找失散多年的愛妻一般,若不是後來知道慕容門主要找的是一名男子,我可真要爲他大大嘆息一番了。”
心絃一顫,手又不禁握緊了幾分,臉色因爲旁人不經意的一句話又微微起了波動。我曾經如此喜歡你,和我喜歡的自由一樣重要;你也喜歡我,卻比不上你手中的權勢。既然如此,你要尋找的,還剩下什麼,縱然找到了,那又如何?
明明對自己說好不到黃泉不相見,卻依然壓抑不了可惡又可悲的思念。在幽居閒逸,垂釣怡然之時,我無法否認,那張熟悉的容顏依舊會浮現眼前,會清晰如昔,會想起曾經的笑語如歌,曾經走過的足跡,和那一路看過的風景。
“……大人們,你們剛纔說的什麼禁海令和重稅?”村長突然插話,有些侷促不安,然而畢竟關係到他們切身的生計,不得不問。
“這個啊,聽說是北庭那邊出了一些事情。”商人見有人問到他可以渲染一番的事情,不由有些得意起來,故意賣着關子。
“啊,是什麼事呢?”
“皇帝身邊原來有個德妃,據說是極受寵愛的,她的孃家一門也極盡顯赫,可是最近不知發生了什麼事,皇帝突然下令將她軟禁,還處死了她的父親,也就是左丞相沈彬,又將沈氏一門全部流放邊地。然後嘛,朝政本來由沈彬和太子各把持一半,現在一方散了,太子自然大大得勢,立刻將沈彬原來的許多措施都做了很多改動,其中就包括了徵收重稅,這還是我有親戚在宮裡頭辦事才知道的。”見旁人都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說話的商人便更加眉飛色舞地得意起來。“至於南朝那邊嘛……”
“你說的沈氏一門被流放究竟是怎麼回事?”商人話到一半突然被人打斷了,自然有些不悅,衆人也隨他轉過頭去望向發話之人。
只見昭羽就站在商人身後,臉色有些鐵青,神色之間也萬分複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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