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在昭炎府上的管家帶着家僕一臉無奈地找到昭炎時,我才知道被這樣一個連在自己長大的地方都會迷路的人帶路,實在是多麼大的錯誤。他老人家暖衣輕裘不打緊,可憐我衣衫單薄卻也得跟着他在街上足足晃悠了半個時辰,直到我端坐在昭炎府上溫暖的廳堂裡啜着熱茶承受着老管家同情的目光時,猶自有種恍如隔世的味道。
而此時我也才知道,眼前這個印象中依然停留在三年前無雙樓上與綠綺鬥嘴的人,居然已是北庭一朝的郡王爺,那門前高額的敕封珞郡王府六個大字,不容得我錯認。
“貢茶竟然就被你這樣牛飲,真是暴殄天物。”昭炎見我灌茶的架勢,在一旁大驚小怪。
“你這叫貢茶?”我挑了挑眉,不以爲然地搖頭。“還不如我自種自採的。”
“這是地方製茶名匠花了三年時間篩選出來的,會不如你自己種的?”
“好茶何必精挑細選,只在乎用不用心,日後有機會讓你嚐嚐什麼是真正的好茶。”眉間浮現一絲傲色,我微微笑着,對於茶之一道,我向來不遑多讓。說着這話時,眼前卻不期然地閃過當年與慕容,留衣共遊竹山桂泉的情景。
“我突然想到了一種茶的配方。”
“我還以爲你又被螃蟹咬了。”
“便叫清泉白石好了,我定會令它成爲天下第一茶的。”
……而今,我真的將清泉白石藏於懷中,此時伊人嫋嫋,又在何方?
“你怎麼了?”
“沒事。”拉回神遊的思緒,我笑了笑,微帶些迷惘。
“拜託你不要這樣笑,讓人看了揪心。”昭炎突然一本正經地皺眉,卻讓我真的笑了出來。什麼時候他這樣的人也會說揪心兩個字了。“這樣就好多了,雖然臉上多了道疤痕,不過看起來還是蠻舒服的。”
見他索性對我品頭論足起來,我斜瞥了他一眼。“你想讓我見的人呢?”
“剛纔已經讓李伯去叫了。”他擡擡下巴,示意門口的方向。“喏,這不來了?”
話未落音,一個清脆激動的聲音從門口傳來。“公子!”
搭住茶蓋的右手一頓,我愕然向門口望去。一襲湖綠宮裙娉婷生姿,來人站在門檻處,卻因爲背光而不太清晰,身影看來似曾相識,我卻因無法置信而不敢輕易相認。“綠綺?”
“真的是你,公子,真的是你,嗚嗚……”來人三作兩步一把抱住我,驚喜過度的聲音夾雜着些許嗚咽,不一會兒肩膀處便溼了一大片。
“小心,小心。”我無奈地任她摟着,一邊小心地舉高茶盅以免茶水灑到她身上。
“我們都好想你,嗚嗚……”
“我知道,我也一樣。”竭力捺下激動的心情,強忍住眼眶泛起的酸澀,我笑着撫上那如雲秀髮。“雲羅和蘇行都還好嗎,還有清影他們……”分別的時候不時思念,待到真的相見,反而恍若夢中。
“公子你反應那麼平靜,是不是不高興見到我?”小臉擡起,淚眼盈盈地控訴。
“不,我只是懷疑自己還在做夢。”我苦笑,看來這一趟蒼瀾是來對了,能夠見到如同妹妹一般的綠綺,已足以令我由衷地高興,千言萬語,如哽在喉,更不知從何說起。
她這才破涕爲笑,拉拉我的臉,忽而又大驚失色。“公子你的臉怎麼多了一道疤痕,你受傷了嗎?”我阻止了她緊張地上下查看,笑着搖頭。“沒什麼,都過去了。”
她聞言還想再說什麼,一旁的昭炎已出聲:“喂,你們抱得也夠久了吧?”
轉首望去,俊臉陰沉,瞪着綠綺浮現微微的惱意。我來不及驚奇,已見綠綺狠狠瞪了回去。“幹嘛,我喜歡抱着公子,你嫉妒啊?”說罷還故意將我抱得更緊了些。
我被綠綺的動作攪得有些頭痛,弄不清他們之間的波濤洶涌,這兩人似乎從初識就不怎麼對眼了,我這纔想起綠綺出現在這裡的突兀,剛想問,昭炎已嗤笑道:“要是沒有我,你怎會見得到你家公子?”
“公子不見得是你找來的,瞎貓碰上死老鼠也好在我面前邀功?”綠綺的伶牙俐齒向來少人能及,我嘆息着昭炎的不自量力,一面啼笑皆非自己竟也成了她口中的死老鼠了。
在昭炎沉下臉欲再起風波之時,我連忙掙開綠綺的手阻止他們。“你們別吵,先讓我明白這是怎麼回事。綠綺,你怎麼會在這裡,雲羅呢?”
令我始料未及的是,接下來綠綺立時淚水盈眸,堪堪落下。“小姐,小姐她失蹤了。”
我愣住,隨即鎮定下來,對抽泣着的綠綺柔聲道:“別慌,先把前因後果告訴我。”
綠綺點點頭,從前的古靈精怪全然不見,現在在我眼前的,只是一個手足無措的小女孩模樣。昭炎默默不語,輕捏住她的手撫慰。我無暇對他們的親暱表示詫異,一心只專注於綠綺將要說的事情上。
“江湖中人覬覦那本逍遙心經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三年前有燒宮的前車之鑑在,小姐和其他三位殿主都不敢稍有懈怠。直到有一天,江湖上突然傳出逍遙心經劍譜出世的消息,小姐他們雖然明知傳聞不可盡信,卻也還是去地道那間密室察看了一下,誰知道,”綠綺深吸了口氣, “壁上所有的石畫,全部消失得一乾二淨,像是被人刮平一般,連一點痕跡也沒留下。”
即使有所準備的我聞言也不由心中一驚,因爲我知道這意味着什麼,雖然懷璧其罪,失去這些絕世劍譜未嘗不是一件好事,然而以雲羅四人雖然聰明頂,對逍遙宮卻有一份難以割捨的感情,此事定然不肯輕易罷休,再者更可怕的是,來人能夠進出逍遙宮最隱秘的地方如入無人之境,想必是極爲熟悉那裡環境的人,更進一步說,是有內應。我不敢隨意揣測,然而這件事一旦傳了出去,非但逍遙宮從此要改名,亦無法在江湖上立足,四大殿主豈願看着外祖母的一生心血毀於一旦?思及此,我不由暗歎一聲,只怕劍譜流傳,江湖稍稍平衡的勢力自此又要被打亂。
“所以小姐和蘇殿主他們商議之後,決定分四個方向去追蹤,約好了定期以逍遙宮獨有的暗號聯絡,我是和小姐在一起的,一直來到蒼瀾附近,小姐好象突然發現了什麼線索,讓我在客棧等,我等了許久也不見小姐來,從此就沒了她的音訊。”說到這裡,綠綺也平靜了許多,不似之前般驚慌失措,也許是加上久別重逢的驚喜,因而分外脆弱。
昭炎苦笑着接道:“這丫頭找到蒼瀾來,也幸好在街上遇到我,不然被誰拐去還不知道。”
“除了你還有誰?”綠綺又瞪了他一眼。
“哦,那是誰在大街上一見到我就不管三七二十一抱住人家大哭不止,弄得旁人還以爲我始亂終棄。”昭炎斜睨着她,涼涼道。
兩人饒有趣味的鬥嘴讓我不禁笑了起來,也長舒了口氣。綠綺自小沒有離開過雲羅半步,會這樣擔心也是不出奇的,但沒有消息也許纔不必擔憂,雲羅他們的能力和武功,我倒可以放心許多,只是心底有另一層憂慮隱隱浮現。以雲羅玲瓏剔透的心思,想必不會不知道劍譜被毀有可能出自自己人之手,那這樣的話,她爲何還要兵分四路去追蹤,是不是她又另外發現了什麼。
當下便對綠綺安慰道:“沒事的,你家小姐的能力你還不清楚麼,也許她臨時發現了什麼線索來不及通知你,過一段時間會傳來消息也說不定,”頓了一下,思及自己那時尚在曲水,便笑得有些歉意。“倒是我名爲宮主,卻未曾盡到責任,實在感到愧疚。”
綠綺點點頭又搖搖頭,認真地對我說道:“不是的,小姐他們是衷心地喜歡公子,只要你過得好,他們便也不會後悔了。”
昭炎在一旁嘲笑:“看吧,當初我跟你這樣說你不信,偏是要你家公子說了同樣的話,你才高興得起來,你說這叫什麼來着?”
“公子的話跟你說的又怎麼會一樣,”綠綺輕哼一聲,終於回覆些許原來的活潑。“公子,這三年你到哪裡去了,擎天門到處找你,我們也幾乎要以爲你,你……”
“我?”淡淡一笑,一言帶過。“遊山玩水去了。”
她還想說什麼,管家已匆匆來報。“王爺,九皇子來訪。”
昭炎點點頭,“請他進來。”其實他不用說這句話,來人也已越過管家大步走了進來,昭炎似也已習慣,並無絲毫不滿。
“父子久別重逢的滋味如何啊?”昭炎關切地問着,卻掩不住眼底一抹幸災樂禍。
昭羽哼笑:“還不是老把戲,先給一頓排頭再給顆糖吃。說什麼讓我閉門思過,好好反省,這次的事情就不追究了。”
昭炎聞言有些訝異:“不追究了?”
“你以爲呢,父皇最喜愛玩弄的就是平衡之術,縱然對我不滿,也不會殺了我來便宜其他人尤其是得意的二哥。”
昭炎點點頭。“這倒像他的作風。”
昭羽顯然不願繼續這個話題,轉首向我:“我們回去吧。”
我一怔。“回去哪?”
“當然是我的府邸。”昭羽投來個你多此一問的眼神。
我笑着搖搖頭。“不了,我還是自己找地方住吧,你那裡我怕是住不慣的。”高門深宅必定規矩繁多,像我這種無拘無束的人怎麼受得了。
“你在說什麼話,剛纔不是說好了嗎?”俊臉上浮現出一絲不悅,之前尚不覺得,此刻看來皇家的貴氣和威勢便開始流露出來,渾然天成,然而他似乎又耐下了性子,讓我頗感驚奇。“你先在我那裡落腳不是很好嗎,既省事又省銀子,再說蒼瀾你也沒來過,趁此機會可以好好遊覽一番,等過一陣子你待膩了,再走便是。”
我尚在思忖,一旁的綠綺已湊過來拽住我的袖子。 “公子,在這裡陪我等小姐可好?”
我一看到她那可憐兮兮彷彿將要被拋棄的眼神便已軟下不少,再者自己也想見見雲羅,怎麼說劍譜被毀一事,自己亦有一份責任在。
見我點點頭,她便歡呼起來,看着她像是節慶般興高采烈的模樣,心底某一角也驀地溫柔起來,不由微微淺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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