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全

21(上)

“是你弄的?”望着眼前烤得爛黃香脆的魚,我怔了怔,卻仍不由食指大動。

“當然。”他挑眉,似對我的置疑感到好笑。“你就那麼篤定我不會做這些事情?”

“不是。”只是有些難以置信,我一笑,伸手拎起魚尾,欲用另一隻手撕開,它卻已自動脫皮,露出裡面的五臟六腑,我的心頓時涼了一半。怎,怎麼會這樣子?張口結舌地看向同樣莫名的慕容。“你沒有將內臟去掉?”

“要去掉的嗎?”他搖頭,反問我。

“那……”我摸摸鼻子乾笑,嘴角有些抽搐,“這裡面,怎麼會全碎了?”豈止是碎,簡直血肉模糊。

慕容輕咳一聲,向來莫測的表情此時卻現出些許尷尬。“我怕它不熟,就灌注了些真氣。”

真氣,這個……暗歎口氣,自己不擅於廚藝,本也沒指望高高在上的擎天門主是個中高手,卻不料是糟到如此境地,看來以後兩人在一起時,絕不能讓其中一人來掌勺了,只是眼前這魚……我又嘆了口氣,感動於他願意爲了自己一句話而煮魚的心思,然而現在這個殘局卻也得自己來收拾了。“外面的還可以吃。”邊說着,挑起外面一層送入口中,表情立時因爲口中翻江倒海的味道而僵化。

“驚鴻?”

我不着痕跡地吞下魚肉,不由分說提起竹簍拉了他便走,心中暗下決定絕不再讓自己受這種罪。一直沒出聲的慕容微側着頭饒有興致地望着我笑,讓我忽而覺得有些不對勁,倏然回首看他。“你早已嘗過這魚了?”

他頷首。

“那你……”恍然瞪眼,他是故意要讓自己試的?

慕容大笑,眸底掠過一絲狡黠的神采,握住我的手。“所謂的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是不是指這個?”

“……”無力感開始氾濫,本就溫吞的性子,與這人在一起愈久,彷彿連那剩餘的脾氣都要被磨平了。

回到人煙密集的地方只需一柱香的時間,我們卻足足走了半日光景,我向來是閒人,自是悠然得緊,慕容雖談不上日理萬機,也不同我一般鎮日無事,卻廝磨在一起半月有餘,他沒有說,我也不去問。無論何人,身處哪裡,風雨總是不會少的,若有一日悠閒,又何妨多享用一日。

暮色將近,街上依舊行人如織,此時我們順着江流而下,離北庭已有一段距離,南朝沒有宵禁,入夜之後反而纔是小販商賈做生意的良機,兩人緩緩走着,清風自袖前掠過,拂動了些許髮絲,我舒服地眯上眼,感受着這份傍晚的閒適。

“明天要往哪個方向?”慕容淺笑着偏首問道。

心一頓,微微斂眸,聲音彷彿被什麼滯住了的輕啞。“哪個方向也比不上南方女子旖旎多嬌。”我從來不會費心將無可挽回的事情強加留下,然而如果還有重新開始的餘地卻不去爭取,我想我會遺憾終生,正如當初的釋懷,正如現在明明知道他話中有話。

“瞞不過你,”他搖首嘆笑,想必他也沒想過要瞞我。

錯過的話,一次便足夠,現在的兩人,也早已學會如何相處。

不着痕跡也毫無顧忌地握住我的手,指尖在交握的關節處緩緩摩挲,手心傳來異樣的感覺,竟是無比的曖昧,惹來我警告似的一瞥,心中暗歎在他的影響之下自己也可以變得愈發若無其事起來,身旁的人來來往往,也無人察覺有異而朝我們望上一眼。南地多情,北地豪放,兩個男子在街上做出如此親暱的舉動,即便看見了,也不會有人投以別樣的神情,若在中原以外,反而要驚世駭俗了。

“再給我一些時間,等我的心願了了,便與你去看盡大漠的煙雲黃沙。”頓了片刻,聲音陡然降了半分,帶着些許少有的低沉。“還有,這次不許一個人先跑掉。”

我被他的最後一句話說得嗆咳起來,略顯尷尬,難道自己的素行如此不良,又覺詫異地望了他一眼。“你的心願不是……”話未落音,皺了皺眉,沒有再接下去。

你的心願,不是要手握天下,俯瞰蒼生麼,縱然再如何驚才絕豔,又如何能在短短時日內辦到,只怕那大漠的煙雲日月,終究是隻能獨自欣賞了。你放不下權勢,我也舍不下自由,那麼對往事釋然之後,是否一切又將重歸原點?

“你只猜對了一半。”他低低一笑,深沉的霸氣在眉宇間流露無疑,平添一股攝人的邪魅,令本已紛紛投以傾慕眼神的年輕女子又驟然多上許多。“能夠將天下玩弄於鼓掌之間確實是我所好,也是慕容家自聖天皇朝以來便汲汲追求的復興夢想,然而我和那些老古董不同,他們要的是那種實質的,可以牢牢握於手中的東西,我要的,卻只是那份感覺而已。若你換個角度來看,就會發現你一直不願提及的事情本來是很好解決的。”他看穿了我的心思,笑聲在喉間流轉,動人心絃。“自由與權勢,其實是兩個不相干的東西,可是你,聰明一世,糊塗一時,”手指拂去被風吹散在我額前的發,語氣有些嘆息。“偏偏要將它們綁在一起……”

在南方並不顯冷的冬天,他的聲音低緩而清遠,如同早到的春風般令人迷醉,不覺間,我的神思已遠,迷迷糊糊的竟有點昏昏欲睡,他的話三句倒有兩句沒有入耳,腦袋漸有些混沌,視線漫掃過人羣,卻忽而定在某一處,神智陡然清醒了大半,心中驚詫難言,忙側首望向慕容以作求證,他朝我微微點頭,想是也看見了,然而目光一瞥,那抹娉婷嫋嫋的白影卻已不見蹤跡。

兩人對望一眼,神色交流之間,無須多言,他已頷首會意,微一閃身掠入人羣之中。足下平平踏了出去,也不見如何作勢,身子已離方纔的位置一丈有餘,長袖輕振,自將旁人與自己隔開,身形若流水行雲,處於人多之處卻毫無遲滯之色,衣不帶塵,極是弘雅瀟灑,很快消失於茫茫處。

我輕輕一笑,收回目光,提起竹簍哼着小調往無憂樓的方向走去,並不怎麼擔心。以慕容的腳程,不用片刻即可追上方纔那人。雖然頭戴笠帽,然而身影卻無比熟悉,不是秋雲羅又會是誰,只是她又怎麼會來到這裡,難道還在追蹤什麼人不成,距離上次收到她的傳訊也足有兩個月了吧,這其中緣由,也只有見了面才清楚。

無憂樓不似潮汐日月樓,松江北舍那般聞名,雖名曰樓,其實只不過是一個小店,日色近暮,冷冷清清,除了我坐在那裡,似也沒有其他的客人,然而無憂樓卻有一項得天獨厚的好處,便是它背臨清泉,隨時可以砌上一壺好茶。

啜了口銀針,再夾起一筷子的清蒸魚肉細細咀嚼,任鮮美的味道在喉間滑動,心中暗忖果然比起剛纔慕容所烹,已是珍饈,也不枉我一路提到這裡,再一次提醒了我以後千萬莫讓慕容下廚,方纔只不過吃了一塊魚肉,卻彷彿要將自己二十幾年的味覺全部顛覆。

感覺全身的力氣又流回身體,思緒也緩緩清晰起來,慕容方纔的話開始一字不漏地浮現在腦海,我只手捂着杯子,望向樓下人來人往的街市,嘴角不由輕輕揚了起來。

爲什麼如此輕易便原諒了,爲什麼要與他在一起,當年的留衣也曾這樣問過我,若說那時的自己回答得還有一絲迷茫,那麼現在也徹底澄明瞭。

因爲……

因爲當有一個人可以不用言語就讓你明白一切,可以在眼神交流之間瞭解彼此心意的默契,那種會心一笑的快樂,並非輕易可以覓得。

人生太短,而路又很長,有一些事,明知它曾經是錯,但只要還有挽回的餘地,便值得去珍惜,這樣的念頭,並不是當初踏入鳳台的那一刻才萌生的,或許早在自己中毒昏迷而慕容衣不解帶未曾片刻稍離的時候便已下了決定。曾見過爹夜夜對着孃的墳塋哀慟悵然卻流不出淚的空洞痛苦,想必他是在後悔自己沒在娘還活着的時候再多一些時間與她一起,而只能致於死後纔來寄託自己的哀思,這樣的覆轍,我已不想重蹈。無法否認當慕容那番話重新縈繞在耳畔時,心中泛起的溫暖與充盈,縱使未來的事情不可預料,或許兩人的分歧並未完全解決,然而此刻,所謂的明澈與飛揚,也就如同現在這般光景了吧。

“公子,可還要斟上一壺茶?”小二輕快的聲音在耳旁響起,打斷了我的沉思。擡起頭,年輕的臉上掛着貫有的殷勤笑容,卻讓人看得舒服。

“好的……”未竟的話語結束在視線定住的那一刻,他似乎也發現了我的異樣,奇怪地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腰間,隨即恍然:“公子可也是覺得這玉玦好看?”

我也頓覺自己唐突,收回目光,不好意思地點點頭。“小二哥,你這玉玦甚是精美,倒看得我一時失神了。”豈止精美而已,分明同當初沈夫人交給我的那半塊玉玦相似之至,更甚者,或許它們本來便是一塊完整的玉佩。

那名小二倒也大方,一聽我如此說,左手抹了抹搭在肩上的毛巾,解下腰間的玉玦遞過來,邊笑着解釋道:“這是剛纔有位客人來吃飯,卻忘了帶錢,說要留下這塊玉抵押,等他拿了錢再來贖回去,我見他是熟客,就答應了,這會兒也該來了吧。”

我接過玉玦,也不多說,伸手便從袖中掏出沈夫人給我的那塊玉玦,兩者缺口相嵌,正好是一塊完完整整的玉環,原本在上面殘缺不全的詩句也立時呈現在眼前。

試以身手射鵰狼,躍馬平江闊。

蒼勁楷體鐫刻在玉石之上,卻掩不住絲絲的豪氣流露出來,可以想見玉的主人在寫下這句話時的飛揚神情,快意滿襟。小二在一旁看得嘖嘖稱奇,我卻想着要如何找到這人把玉交給他,畢竟這是沈夫人所託。

正在思忖之間,大門外已跑進一個瘦小的中年人,氣喘吁吁,臉色有些倉皇,小二見狀忙迎了上去。“掌櫃的,您回來啦?”

“這,這下糟了!”那名掌櫃斷斷續續地喘道,“要打,打起來了!”

“什麼打起來?”小二聽得莫名所以。

掌櫃氣急敗壞,話也越發說得不清楚。“就是那兩邊,噯,北庭和南朝!”

我心中一跳,擡頭朝他們望去。

小二這回是聽明白了些,嘴巴張得大大的竟也忘了合上。“這不是真的吧?”

掌櫃狠狠瞪了他一眼,“怎麼不是真的?”

“你不要急,慢慢地說,到底怎麼回事?”乍聽時的驚訝之後,我很快冷靜下來,打斷了掌櫃幾近語無倫次的絮叨,溫言道。幸而這時候店裡並沒有其他客人,不然只怕會引起騷亂和恐慌。

掌櫃怔怔地看着眼前這名其貌不揚的年輕男子,那雙燦若星海又深如寒潭的眸子正注視着自己,臉上掛着淡淡笑意,卻莫名地有種令人心安的力量。他鎮定了些,聲音猶帶着一絲驚魂甫定:“外面的人說,兩國的戰火將起,很快就要打起來了。”

莫怪他如此驚慌,這裡靠近長固山,正是一處易守難攻之地,雖然不會成爲兵家必爭,如果真有戰爭,卻也極易遭人踐踏,不過前提得是南朝北上而不是北庭難下,這樣想來也真不知掌櫃在慌亂什麼,我有些哭笑不得。

想他數十年經營也不過這家小店,一家老小全在這裡,真有戰禍,只怕逃都來不及逃了,掌櫃彷彿越想越害怕,連臉色也鐵青了起來。

我自然不知道他一瞬間已千迴百轉的心思,聽了他的話便問道:“外面的傳聞麼,可有什麼確切的消息?如果還沒發生,這種軍國大事又怎麼會輕易讓我們這些小民得知?”

掌櫃顯然被問得有些懵了,久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這,幾年前北庭不也在邊境上集結了大軍,差一點就真的打起來了。”他說的便是世間傳聞那次秋雲羅隻身勸退北庭元帥楚霄的事,儘管與事實有些距離,但傳說總是令人熱血沸騰而心嚮往之的,然而對於只想安居樂業的百姓來說,那無異於一次可怕的威脅。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掌櫃越說越頹唐,索性一屁股坐在桌旁,神情如喪考妣,我見狀正想說些什麼,陡然一個低沉的聲音突兀插入。

“小二哥在麼?”

忙碌的事情暫告一段落,即日起恢復正常而勤勞的更新,鏡子是一面好鏡子,每個坑我都會撒土的^^

21(下)

三人齊齊擡頭望去,只見一個身形頎長的漢子向裡面走進來,長衣洗得發白,微髭未理,形容落拓,掩不住其下的俊朗和堅毅,一雙眸子露出淡淡倦怠,卻不失銳利。

好一個漂亮人物,我怔了怔,不由暗道一聲彩。然而那人自進門以來卻未曾向旁人看過一眼,左手握着一壺酒,右手卻微垂在腰側,呈現些許不自然的扭曲。

小二聞聲迎上前去,笑容可掬。“明爺您來了?”

男子輕輕頷首。“方纔押在你這兒的玉呢?”

我眸光一閃,不動聲色地打量着他,莫非他便是那半塊玉的主人?

“哦哦,”小二解下懸在腰間的玉玦,遞了過去,順手接下男子的飯錢。

一旁的掌櫃恍若未聞,猶自坐在那裡失魂落魄地喃喃着:“這可如何是好,這可如何是好?”

我看得好笑,不由出聲道:“掌櫃,莫說現在只是陳兵邊境,就算真的打起來,你身在北庭,難道還怕南朝那邊會打過來不成?”即使現在北庭內有蕭牆之禍隱現,就實力來說,卻也比稍顯柔懦的南朝要來得強,然而若真想南攻,也不是什麼易事,南朝藺氏能與北庭昭氏劃江而治,對峙百餘年,不是沒有它的道理。“我想,如今北庭安定,但天災不時還有,算不上富庶,皇帝一向謹慎小心,不會斷然下這種命令的。”就我瞭解的北庭皇帝確實如此,那日在狩獵宴上所見,也正如印象中,是一個威嚴而溫和的守成之君,既沒有稱霸天下的手段,也不會輕易去打破這種平衡。不過,狩獵宴上遇襲的事,難免會有人想借此興風作浪一番。

興許是我的話有條不紊,又說得不慌不忙,連那名男子都不由擡頭朝我望了一眼,飛快掠過一絲訝異,遂又低下頭去,彷彿不願與生人打照面。

掌櫃聞言也漸漸平靜下來,強笑道:“看我真是杞人憂天了,竟還要公子來安慰我,公子學識淵博,分析起道理來頭頭是道,豈是我們這些小民所能及,您還想吃什麼,我給您端上。”

我笑着搖頭,一邊瞟過門口,心道慕容即使追不上人,這會兒也該回來了,莫不是碰上了別的事,如是沉吟着,卻並不怎麼擔心,若以慕容的能力都不能解決的事情,那麼我的擔心也是多餘的,或許再等上一陣,他便會回來了。

男子一聲不響,接過那半塊玉便要走,小二送他出去,便帶着幾分新奇地道:“明爺,剛纔這位公子的半塊玉佩竟是可以和您的合成一塊呢,真是一件稀罕事……”

話音未落,男子陡然轉身,神情可怕,讓小二嚇了好大一跳,聲音也變得結結巴巴:“明,明爺,您這是……”

男子恍若未聞,越過他直直朝我走來,倒也省卻了我喊住他的功夫。本就對他頗有好感,這時便微微頷首而笑,表示善意。

“請問公子,真有這塊玉的另一半?”他舉起玉,聲音異常沙啞且微微顫抖,顯是激動卻強自壓抑。

我不答反問。“閣下是這塊玉的主人?”

他的神色複雜起來,半晌才點點頭。

不知爲何下意識地認爲他可以信任,我也不多話,摸出那半塊玉玦交給他。

他渾身一震,將兩塊玉嵌合在一起,久久凝視。“公子,敢問這塊玉從何而來?”

“故人所託,要我遇到另外半塊玉的主人便交還給他。”

“故人,故人……”他口中喃喃,驀地擡首,直直盯着我。“難道她已經……”

“她沒死。”我明白他所指,搖頭接下話:“只是身體不太好,與稚子獨居在一處安靜的地方。”見他的反應,再聯想沈夫人當時的神情,兩人必定關係匪淺,應該也不是什麼夙敵或仇人。

“稚子?”他先是迷茫,而後面露痛苦,閉了閉眼,又睜開。“公子是否有空到陋所走上一趟,明某渴盼得知她的下落。”

我沉吟片刻,終是點頭應允,給掌櫃留下了個口訊,要他看到慕容到時讓他稍等,我不會耽擱太久便回來,掌櫃答應了。

男子走得極快,像是篤定我會跟上,一路都沒有回頭,及至來到一間小屋前,才停下腳步,推門進去。

屋子不大,雖然簡陋,收拾得卻也乾淨,門邊堆放着一些木具和釘錘,向來是屋主日常工作之用。

“委屈公子來到這裡,明某思妻心切,請公子見諒。”他倒了杯茶遞至我面前,神色歉然卻有些急切。

“無妨。”我笑着,心底多了幾分好奇。沈夫人是他的妻子?若是,矜兒看起來與這名男子毫無相似之處,倒是像沈夫人的居多。

“她……身體很不好?”

我想起沈夫人那次瀕臨死亡的傷勢發作,不由道,“沈夫人的身體長年沉痾,若能好好調養也未嘗沒有轉機,只是雖然有左臨右舍幫忙,她一人帶着稚兒還是很辛苦的。”若不是身處偏僻,女子隻身一人帶着孩子只怕會引來流言蜚語。沈夫人待我極好,我也視他如長輩,眼前之人,不掩威勢與英武,看來倒似慣於發號施令的人,我並不希望看到沈夫人再次傷心。“她是名極好的女子,值得有人珍惜。”

“珍惜……當然值得珍惜。”他微微苦笑,流露出追悔莫及的痛苦。“是我不珍惜,若不是如此,當年她也不會黯然遠走,整整八年未聞音訊。”

我默默無語,不明事情來龍去脈,更無法想出什麼話來安慰他。屋內一時沉寂,男子正望着重新得以完整的玉佩怔怔出神。

“你還要躲到什麼時候?”

冷峻的聲音由外至內,隨着說話人的腳步傳了進來,熟悉得讓我立時擡起頭,正好對上來人難以置信的眼神。

“驚鴻!”

來人三作兩步地跨至我身前,一把擁住自己,身體的輕顫傳遞着久別重逢的驚喜。其實,也不算久別,至多兩個多月而已。

然而我也十分高興,沒有思及其它,立即回手抱住來人。“昭羽?”

“當然是我。”他微微鬆開手,笑得可惡,臉上依舊是初見時的不可一世,然而那份青澀卻一點點褪去,取以穩重和深沉。即使還是少年,卻也不是當初的少年了。

“你怎麼會在這裡?”

“還不是爲了我的姨丈,北庭兵馬大元帥楚霄。”昭羽瞟了男子一眼,似笑非笑。

“楚霄?”我不掩驚訝,聞名已久,卻沒想到是在這種情形下見面,而且從方纔昭羽的稱呼……“他是你姨丈,那麼沈夫人……”

“自然是我姨母,你不是早就知道了?”昭羽沒好氣,大馬金刀地跨步坐下,拿起我一直沒喝的茶水就倒進口去,又突然全噴了出來,一臉扭曲。“這什麼茶水,又冷又甜?!”

我清咳一聲,忍住笑,暗自慶幸自己剛纔沒喝。“那你是來幹什麼的?”

“還不是來請他回去!”昭羽輕哼,“姨丈,你的傷春悲秋也該完了吧,可以回去重新執掌兵權了嗎,最近風雨將近,沒了你的戰場可是無趣得緊。”

楚霄恍若未聞,閉了閉眼,良久才道:“我不回去。”

“什麼?”昭羽挑眉。

“我不回去,我要去找真兒。”平靜的聲音絲毫未受影響。

“你現在才知道後悔麼,”昭羽哼笑,明顯不屑。“姨母早已離開了這麼多年,你現在纔想去找她,不覺太晚了嗎?”

“以前,”楚霄微微苦笑,“在我理不清自己的感情之前,如何能全心全意地去找真兒,告訴她我心中只有她一個人,現在,卻可以了。”凝視着手中玉佩,眸中柔情縷縷。“不管如何,我要去找她,她若不想再出來,我便陪着她,有真兒,有孩子,就足夠了。”

昭羽嘴角挑起一個詭異的弧度,涼涼地要笑不笑。“那母親呢,她的請求你就可以置之不理了?”

楚霄愣了一下,緩緩搖頭,“德妃娘娘的事,已成過去,羽兒你回去吧,從今以後,我不會再和朝廷有一絲一毫的牽扯。”

看到這裡,即使再糊塗的人也看出了一些端倪。楚霄曾與昭羽的母親有糾葛,由此與沈夫人產生誤會,致使沈夫人離他而去,自此八年未見一面。

“好,”昭羽輕輕擊掌,眼底嘲諷。“既然你如此乾脆,也別說我這個作外甥的不成全你,只是你就這樣留下的一大堆爛攤子,包括駐紮在邊境還等着他們的統帥回去的軍隊士兵要怎麼辦?”

“軍隊那邊,朝廷的人材並不缺我一個,再說,是不是我爲你推薦幾個人,你就可以放我走了?”

“我考慮看看。”昭羽雙手抱胸,不置可否。

“御使嚴滄意,江漫秋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他望了我一眼,讓我心覺不妙,腦袋一涼。“還有,這位公子,也是個光華內斂之人。”

我摸摸鼻子,只作未聞,沒想到他打主意打到我身上來,要不是知道昭羽不會勉強我,現在自己早已腳底摸油溜了。

“他?”昭羽也有些意外,瞟了我一眼,笑得頗有幾分高深莫側。

“當然,方纔聽這位公子在客棧陳述北庭形勢,言語簡練而不失精闢,令人眼前一亮,可謂人不可貌像,羽兒,你既與他相識,想必比我更清楚。”楚霄微微一笑,少了幾分頹喪和落魄,便顯出幾分當年縱橫沙場的軒昂和自信,只是我對他將矛頭轉向自己的行徑不敢苟同,即使理解他尋妻心切。

“我當然知道驚鴻的能耐,”昭羽微微一哼,瞥了我一眼。“你是身在廟堂心在野,他卻自始至終都沒想過要踏入旋渦,我從來不會去做勉強別人的事情,只望他閒暇之餘到京城看看舊時相識便已心滿意足了。”

旋渦?說得真好,我剛要爲他的話中如此瞭解自己而喝彩,卻被他的後半句說得苦笑連連,倒變成針對自己了。

楚霄一怔,隨即淡笑。“原來如此,倒是我多事了。”略帶恍惚的神色一再表明主人的心不在焉,心神似乎早已隨着手中的玉佩遠離,如此一來,就算強要他回去又還有什麼意思。

昭羽想來也明白這點,狠狠地瞪了楚霄一眼,便要將我拉出去,身後傳來楚霄急切的聲音。“請問公子,真兒她在哪裡?”

“曲水鎮。”

“你幹嘛要告訴他,這種人多受些罪也是好的。”昭羽冷哼,頗有些不甘心,然而在我看來這種表情卻是十足地可愛,摘下面具之後的他,又與原來無異,只是這種模樣似乎也惟有在我面前才淡淡流露。

我失笑,“你不喜歡他,也要爲沈夫人想想,難道她就真的希望一輩子孤獨地生活下去麼,把玉佩交給我,也只不過是還抱着一絲希望。”

“這件事就罷了,”他擺擺手,眼睛直盯着我。“你又怎麼會在這裡?”

“遊歷,碰巧就遇上了,”頓了一下,“真的戰禍將起?”

他微微擰起眉毛,側首思忖了片刻。“也不一定,未來的事情沒有誰會說得清楚,父皇的心思更是琢磨不透,不過在我看來,可能還不會到一觸即發的地步。”

我暗歎了口氣,決定不在這個沉重的話題上糾纏太久,這不是自己可以改變的,而我也只能儘自己的綿薄之力罷了,除此之外的,無力迴天。

見我又要走,昭羽不由問道,“你又要上哪去。”

我淡淡噙笑,“沒有固定的地方,走到哪,就算哪,或許會再往南走,又或許,會去大漠看看雪雲奇景。”

他沒有再說話,臉上竟現出一絲從未有過的淺淺憂傷,看得我一怔。“什麼時候才能再見面?”

“有緣的話,隨時都可以見的,不過說不定,下次我見到你,或許你已經是個白髮蒼蒼的老頭了。”我打趣。

“別忘了你自己比我老。”他橫眉豎眼,微微一哼。

“我敢打賭,你整天愁眉苦臉,絕對會老得比我快。”哈哈笑道,我往外走去,越過那些跟隨着昭羽而來的便裝侍衛,竟也怔怔看着沒有攔我,想必亦是從未見過昭羽這般模樣。

“真是無情……”身後傳來淡淡嘆息,我只笑着並未停下腳步。

人生,總有許多相逢與離別,若要件件傷神,真不知到何年何月才了結。

回到無憂樓,仍未見慕容身影,掌櫃卻遞給我一張紙條,說是一位好看的公子曾來過留下的。

先是一行娟秀的字跡,我一眼便認出是雲羅的:

久而未見,思念甚切,悉聞無恙,欣喜之至,三月初三,試劍大會。

下面另有一行,龍飛鳳舞,卻是慕容的筆墨。

君安然端坐,自有麻煩從天而降,君想好否,是我陪君,抑或君陪我?忽聞有事須辦,三月初三,待君給我答案。

這段不倫不類的話看得我忍不住搖頭苦笑,方纔兩人一句戲言,我不信麻煩會自動找上門,現在真的被他抓住把柄,自然非得好好戲弄一番才甘心。

擡眼望了望天,冷冷的雲飄散在四方,彷彿凝住了一般。

三月初三啊……

不知那天的天氣又會如何。

匆匆忙忙就貼上來了,昨日停電,今天又顛簸了近六個小時的車,嗚呼哀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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