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官雲璃疲憊不堪地睜開眼的時候,頭頂是白花花的雪帳,風一吹,輕輕飄搖。
她倏地從牀上坐起來,臉色在那一頭濃黑的墨發映襯下更顯得蒼白,看見白鈺靜靜守在牀頭,那本應無雙的湛藍色眼睛裡此刻正佈滿了血絲,煞是恐怖。
她張了張乾裂毫無血色的嘴脣,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白鈺默了默,伸手替官雲璃掖了掖被角。可他的手還沒來得及收回,突然被官雲璃抓住了,從未有過的大力。
官雲璃愣愣地看了白鈺半晌,兀自伸手去摸摸自己已經扁平的肚子,聲音顫顫似哀求地問:“我……我的……孩子呢?還有……還有……娘呢?”
一絲哀痛一閃而過,但很快便被他隱了去。他輕輕攬着官雲璃拍着她的後背,安慰道:“等我們先把身體養好了,乖。”
官雲璃的心一點點往下沉,不肯放過白鈺一絲一毫的反應;她攥緊了白鈺的衣角:“沒有了……沒有了……對不對?”
白鈺欲言又止,將她狠狠揉進懷裡;良久才緩緩道:“會有的,會有很多的。”
“那娘……呢?”
白鈺終是再也說不出話來。他垂下眼簾,讓人看不清裡面凝結了怎樣的情緒。他的孃親,在他趕到之前就已經沒了氣息,他能看見的唯獨只有孃親滿身的血污和隱隱未乾的淚痕。甚至連一句話,都沒來得及說上。
官雲璃冷不防推開白鈺,嘴脣微微哆嗦:“也……也……也……沒了?”
“啪!”官雲璃突然甩手給自己狠狠一耳光!
“你幹什麼!”白鈺大驚。
“啪!”不顧白鈺的阻攔,她又擡手往另一邊臉甩去!
“我混蛋,是我混蛋!都是我害的,都是我!孩子沒了,娘也沒了,全都是我害的!”她啞着聲音嘶吼起來,“若,若不是我執意跑出妖界,要不是我去見他,要不是我去見了徐君然,一切都不會是這個樣子的!不會是這個樣子的!”
她甩開白鈺握上來的手,又揚起給自己幾耳光,直到嘴角隱隱出血。這輩子,她從來沒這麼用力打自己過,可如今她卻恨不得將自己給打死!
“要不是我……一切真的就不會是這個樣子的……”
白鈺緊緊抿着脣,將虛弱的官雲璃圈進懷裡。
屋裡低低的隱忍的嗚咽聲若有若無,待白鈺拍着官雲璃的背時,她才終於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
“哇……白鈺,怎麼辦,我該怎麼辦!我害死了你的娘啊!你打我,你打我啊!”
白鈺只是死死地抱着她,任她拼盡全力發泄。
“我們的孩子,我們的孩子,明明不會死的……他是個粉嘟嘟的小奶娃子,會纏着我糯糯地叫孃親……他說,爹爹在等孃親,他說,他很想孃親……不會說沒有就沒有的,他叫念離……念離……”
“你知不知道,我真的看到我們的孩子了……他不會死的……不會的……我明明看到了,還抱他了,他叫我一聲‘娘’……”
白鈺艱難地擡起手,幾經猶豫,卻最後還是落在了官雲璃的脖頸上。
“……你……信我……”她身子一歪,沉沉地昏睡了過去。眼角,還掛着淚痕。
“睡吧,睡了一覺就什麼都好了。”白鈺將她安撫在牀上,該上被子,然後頭也不回地決絕離去。
院子裡,所有的妖精翹首以待。他們面上個個露出了堅決而狠厲的神色。
當白鈺立於上空,他似乎完全變了一個模樣,變得比平時要陰狠百倍萬倍。只見他對着下方的妖說:“今日起,神魔皆不得爲尊!本王現在就讓他們變成一個個的孤魂野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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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空之上,兩軍對壘。
狂風呼啦啦地捲成一片,卷殘了雲端,捲走了生靈。這一方天地,黑壓壓的一片,壓抑得厲害。
炎王身後,百萬神兵整齊待命,他臉色些微蒼白,但那雙金燦燦的眸子裡卻滿是勢在必得和桀驁不馴的意味。
而白鈺身後,百妖引領着成千上萬的妖軍,隨時呼嘯而戰。他那雙細長的眼睛裡,閃爍着冰寒的藍光,愈加幽深。
兩指一凜,指向炎王,白鈺對天起誓:“今日,本王就滅了你神尊。神,不過是區區莞爾,若本王做這三界之主,定是比你炎王強了千千萬萬倍!此戰,非你死即我亡!”
一席震懾天地的話,從白鈺嘴裡說出,不知鼓舞了身後屹立的成千上萬妖軍的多少士氣!
炎王面色不大好看,但對自己一手培植起來的萬千神兵卻是很有信心。他只道:“成王敗寇,在此一舉。此戰,亦是深得我心。”
白鈺眼梢凌厲一番,周身氣勢頓顯,強烈的光芒從他身體裡面爆發出來,十分駭人。只見他冷冰冰地吐出幾句話:“給本王殺!”
兩軍交戰之間,氣勢恢宏地畫出一幅山河宏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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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與戰場遙遙相對的惑林上界另一角,黑月將深深沒入土地的另一把王錐給逼了出來,那方結界坍塌。
迴天帶着羣魔攻入了妖界。
擦身而過時,黑月眼裡終是浮起一抹複雜的神色,對迴天道:“別忘了我們的交易,殺了她。”
迴天一頓,利落地進入結界。
何時,這神妖魔皆爲了一個女子而如此費神?他們,一直都在執着地追求自己想要的東西,因爲癡迷,所以纔要完完全全地佔有。如若無法佔有,那便毀了去。
炎王如此,迴天如此,連黑月也是如此。
只勞累了白鈺和蕭然二人拼盡一切死死守護着。
或許,待三界糾葛已清,待三界力量猶新分配,這原本污濁的世界又將升起美麗而燦爛的霞光。只是這霞光,須得用鮮血來鋪織。
這邊,官雲璃躺在牀上,死死咬着嘴脣,蒼白的額上裸露出淡色的青筋,他手緊緊握成拳,似在極力忍受什麼,又似在極力沖垮什麼。
白鈺施了妖法讓她沉睡,等睡了一覺起來就都什麼都結束了。可是,她怎麼能甘心,她怎麼能甘心自己在這裡安然入睡的時候,白鈺卻已赴身廝殺的戰場!
難道要她失去了兒子,失去了孃親還不夠,現在還要失去了夫君嗎?!
這樣,太殘忍了!太殘忍了!
倏地,官雲璃像是終於掙脫白鈺的妖法,而睜開眼來。她已然恢復了妖精的原身,觸目的暗紅。
跌跌撞撞地跑出房門時,官雲璃卻聽見了院子角落裡窸窣而零碎的壓抑的哭聲。
她看見,角落裡隱隱的雜草下,小七那對毛茸茸的貓耳朵正一聳一聳的,小小的身子瑟瑟發抖。
而那堆雜草根處,隱隱約約躺着一團分不清是什麼東西,滿是如鮮血一般的紅,卻又稍稍露出一點白。
官雲璃心裡寒磣,腳像是被灌了鉛一樣,艱難地一步一步挪着步子。待走近了,看清了,她卻哆嗦着嘴脣,瞳孔緊縮,顫抖得說不出一句話來,唯獨空氣裡殘留着絲絲顫音,還有血腥味。
只見那雜草根處,赫然躺着一隻全身鮮血淋漓的小白狐!小白狐的身體早已僵硬死透!
小七碎碎嗚咽地念:“小四,小四,你不要死,你快活過來!我不要你死,你死了我怎麼辦!”
“我知道你嘴上對我兇巴巴的,但心裡卻是對我好的……”
“我也知道你喜歡的是老大……可是等我長大了以後,我想娶你當我娘子……我想娶你當我娘子……”
“在我眼裡,你是全天下最美最美的妖精,兇人的時候美,生氣的時候也美,尤其是罵我的時候更美……”
“小四,小四,小四……”
官雲璃冷不防地跌坐在地上,兩眼空洞地看着地上的滿身是血的小白狐,喃喃念:“小四……是你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