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爲而觀,即是縱容了惡,亦是愚鈍不堪,老七是這樣,這些年,我又何嘗不是這樣?”她一早便開始懷疑小七,甚至張年已經將證據擺到了她的面前,她也當做沒有看見。
一直以來,是她不願意相信,是她不願意面對,事情走到這一局面,她又何嘗沒有責任?
“小九,不是誰都有你那般好的師傅。”黑小八沒有反駁,輕輕的嘆了一口氣。
是啊,她宮中雖是魚龍混雜,可守護在她身側的,皆是母親精挑細選留下來的人,能避開各方眼線留她身側,教她爲人處世,教她治國安邦。她一路的成長環境,卻是不可謂不純粹了,然這些都是父母的庇佑,也是小七從來沒有擁有過的。
“我是沒資格怪他……”生於無限的光明之中,又憑什麼去責備黑暗中走出來的奮進者?
“我不是這個意思,”黑小八望了一眼李九,輕輕的搖了搖頭,“老七確實有許多無奈,只是他千不該萬不該動大哥,更不該動方理理。”這已然是越界了。
“方理理?”李九皺緊眉,意外的擡頭,眼中帶着不可置信。
“方竹已經查明瞭她所中的毒,是祁之淵從黑蠱那要來的,本就是爲方理理的死而準備。”黑小八望着李九,這件事情唯一的意外就是小九,沒人能想到皇太子百毒不侵,沒人能想到皇太子以血爲丹救了自己的未來皇嫂。
“爲什麼。”李九緊緊的擰了眉,眼睛亦眯了起來。
“……”黑小八沒有回答,只直直的望着小九。
“爲大哥不能與方家結爲姻親再掌天下文人之勢,爲司馬夕顏欠下人命好反向控制司馬炎……”李九頹敗的坐了下來,老七,你竟是……
“還有一點,你沒有提到。”黑小八眼睛輕輕動了動,一雙瞳子盯着李九,“爲了大哥不能娶別人,爲了讓你不會難過。”
“……”震驚登時佈滿雙瞳,李九錯愕的擡起頭,甚至已經沒有多餘的心思去羞赧,只留滿眼複雜。
是了,小七一貫心思細膩,她的情緒,從未逃得過這小白胖子的眼睛。
“所以你們兩個依舊覺得,小七他,會去請兵?會去這般直白的宣告天下,他要奪權嗎?”李昭容將話題轉了回來,沉着眼睛望着黑小八和李九。
“他會的。”李九垂眸,聲音篤定。“覆巢之下焉有完卵,這個道理小七他懂,他亦知道如何去取捨,他想要的是這富貴天下,卻非是一個千瘡百孔的皇位。”
“司馬炎一心想暗殺大哥,祁之淵勾結各國起兵,皇后軟禁父皇,明家起勢扶持小七,所有的一切都是爲了逼迫小七迅速繼位,他們要的是權,不是什麼名正言順萬古江山。”李九長長的嘆了一口氣,輕輕的閉上了眼睛,“爲了大安百姓,爲了他一心想得的天下,他會去請兵的。” 只是如此得來的權利,卻是註定你往後的路該是多麼的艱難,小七,值得嗎?
“我倒沒發現,你居然是個賭徒。”李昭容側過臉,堅毅亦爬
上這絕美的二公主臉頰。
“也不算得是賭吧,或許對那小王八蛋,我還是存了點兒信任的。”李九無聲的笑了笑,哎的一聲躺在了塌子上。堯舜禹湯,諸子百家,那是他們一同在課堂上搖頭晃腦學過的東西,那時候,真好啊。
……
大殿之上,雅雀無聲,所有人都明白司馬大人的意思,所有人都清楚七皇子的猶豫,只不過這些顧慮與掙扎無人在意,他們只是在想,這大安,要變天了。
原來司馬侯爺看中的人,非是樑王,竟是七皇子……
“好,我去請兵。”仿若想了幾載春秋,又仿若不過短短一瞬,李天言忽然擡頭,一雙眸子沉墨一片。
“臣靜候殿下佳音。”司馬炎雙手拱拳,低頭曲腰俯身大禮,低沉的聲音帶着幾分鏗然。
“臣靜候殿下佳音!”羣臣齊聲附和,一時之間,振聾發聵的聲音在大殿中轟鳴,震擊着大步離開的李天言。
孤家寡人,原來這便是寡人的真正意思……
……
明黃的紗帳下昏暗的影,瘦礫的男子半躺在牀榻之上,深陷的眼窩透出幾分暗色,雙眼緊閉,濃重的青色覆在眼下,滿是疲憊與倦意。
“兒臣……參見父皇。”李天言遲疑了一瞬,屈膝而跪。
聽聞到來人,卻是再沒有半分往日的隨和,這被軟禁多日的皇帝只便這般開口,“你將小九如何了?”李顯宗的聲音帶着濃濃的冷淡,雙眼未睜,姿態不變。
“兒臣……兒臣……”李天言沒有想到父皇的第一句話竟是如此,無關國事,無關戰事,亦無關這軟禁與他的關係,只一句小九,他在意的,永遠只有小九,原來父皇,一早便知道小九是女子……呵,這該是多麼大的諷刺!
“如何了?”未等到回答,李顯宗睜開眼,一雙赤目一點點撐開,無力的看向李天言。
“小九,小八,還有二姐,”李天言俯身跪地,聲音有些悶,卻還是說了實話,“他們此刻在天牢。”
“你還真是狠絕。”滯了一瞬,李顯宗朝後仰了仰腦袋,冷笑出聲。
諾大的室內只有他們父子二人,即便是適才還欲窺探的皇后,亦被他威柔並施的勸了出去,該說的不該說的,此刻,都可以說說了。
“父皇,我不將小九關起來,師傅,師傅不會放過她的!”李天言擡頭,眼中帶着無聲的淒涼,“師傅在十年前就已經做了那麼大一個局來害小九,此刻我已經坐上了監國的位置,他如何還肯放任一個活着的太子爺在這世上!”
“祁之淵該死,你便是無辜的了嗎?所以你揭穿小九,是爲了昭告天下,這個李天賜已經無力再與你爭什麼了嗎?”李天言長長的嘆了一口氣。
“兒臣……兒臣也是無可奈何,我是爲了小九好……。”李天言怔怔的低啞了聲音。
“你不將她的身份說出,這世上根本無人能知,即便是祁之淵,他也永遠不會知道,”李顯宗重新閉上了眼睛,
“可你卻是當着所有的朝臣之面將這事說了出來,你那時候可是想過,這般下去,再不是祁之淵一個人,其他所有人都不會放過這個欺君罔上的皇太子?”
“我……我一時,一時氣糊塗了。”李天言挫敗的垂下了腦袋,聲音怔怔,這才短短几日,還在戰時,關於處決小九的奏摺已經堆滿了桌案,待這戰事一過,誰還能保得住小九?
“老大與小九不除,你便不可能上位,也只有這樣,他們纔可逼你來我這兒索權,”李顯宗擡了擡眼皮,斜睨着李天言,“如若我沒有猜錯的話,你是來索虎符的吧。”
“父皇……我沒想害他們,我真的沒想過。”面對自小對自己恩寵有加的父皇,李天言面色有些難堪。
“你有千千萬萬個理由將小九他們關起來,可你卻只選了這個一勞永逸的法子,小七啊,你自幼我便教過你,自己做了的事情便要勇於承認纔好啊。”李顯宗長長的嘆了一口氣。
“小九……”他自幼便疼愛的小九,爲什麼,爲什麼揭穿她的會是他自己,他是真的從未想過要這麼做的,然而偏偏就是那般鬼使神差的,他想銼矬皇太子的銳氣,他想讓羣臣,讓弟兄眼中,都能有他李天言!都能瞧見還有這般一個有能力奪嫡的皇子!
“你走罷……沒有見到小九和老大,我是不會交給你任何虎符的。”李顯宗仿若是疲乏了,自顧掩了掩被褥,眼皮又重新覆了下來。
“父皇,你眼中便只有大哥和小九嗎?”李天言的眼中閃過淒涼,“小九是您的親生孩子,您偏向她,我無話可說,可她是個女孩兒!那你寧願立一個女孩兒爲太子,也不願意將這江山還予我們幾兄弟嗎!” 悽悽之色逐漸轉爲瘋狂,李天言直起身子,瞳子赤紅,“還有大哥,你們都只知道樑王,自幼便只有大皇子,仿若這世上再無其他皇子那般,可除去長幼,我又有哪一點比不上大哥?大哥能做的,哪一點又是我不能做的?爲什麼大哥可以!我不可以?”
“舉事以爲人者,衆助之;舉事以自爲者,衆去之,七兒,這便是你與沐兒的區別。”李顯宗擺了擺手,再無多言。
“哈哈哈哈哈!滿朝文武都在助我!父皇這話可真是天大的笑話!”李天言一時之間幾近瘋狂。
“這皇位,我只會傳給老大,七兒,你死了這條心吧,相煎何太急啊!”仿若帶着幾分悲痛,李顯宗額上的青筋顯露,聲音亦是由腹中壓制入喉,極盡忍耐,他已經不想再和這孩子爭辯下去了。
“如若這世間再無李天沐!如若這世上再沒有李天賜!父皇又該如何選!”李天言猛的站了起來,眼中是再不掩飾的瘋狂。
“李天言!你膽敢!”驟然睜眼,李顯宗滿臉的不可置信。
“父皇,我已經走到這一步,又還有什麼不敢!”李天言直直的盯着李顯宗,眼中亦是滿滿的苦澀,“是你們逼我,你們都在逼我!”他已經來請兵了,這名聲本就是毀了,此刻請兵也好,逼迫也好,又有什麼區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