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由李九這般說來,似乎他們已經成了災星一般,走到哪裡,便將禍事帶到了哪裡。蘇鳳苦笑,他想反駁,卻是無從反駁,正如李九所說,他無法確定這一切是不是因爲他們而來。
“因你又如何?因我又如何?事事皆是因人而起。”眼前驀然被高大的影子覆蓋,李九擡起頭,便看見擰眉的大哥,此刻李天沐沒有了往日的平靜,俊逸的面容滿是怒意,一對劍眉緊鎖眉心,眼中的憤怒仿若要噴薄而出。
“大哥……”李九想反駁,卻被李天沐的聲音嚇了一跳,有些心虛的想去抓大哥的手,她知道,自己確是心存僥倖,有些涉險了。
李天沐此番卻沒有迴應李九,一隻胳膊不着痕跡的朝身後收攏,堪堪避開李九的動作。
“回去。”李天沐的聲音十分的冷淡,帶着還未散去的怒氣。
大哥……生氣了。
“大哥……”李九沒想到李天沐會如此大的反應,一隻手僵在半空,收也不是,鬆亦不是,立在人羣之中,一時有些發愣。
“回去再說。”蘇鳳無奈的拍了拍李九的肩膀,這孩子真是……莫說是李天沐了,便是他,在遠遠的瞧見這呆子的身影時都嚇了一大跳,他還真是肆意慣了,什麼地方都敢闖,什麼事情都去管。
“可這兒的情況我還沒問到……”聲音低了幾分,李九沒有跟上去,望着大哥的背影頓了一下,轉身看向蘇鳳,她還是想了解清楚。
“我的九大爺!回去再同你一一說清可好?這兒不是個說話的地方。”蘇鳳一手捂在面紗之上,聲音有些沉悶。
李九左右環顧了一圈,人羣雖是圍觀,也是在遠遠的瞧着,並未靠近,涉水的人已經建了個簡易的堤壩,阻攔住往下游城中衝去的屍體,大夫們將自己蒙的結結實實的,無措而慌張的在河邊聚集着,不知道說些什麼。
“好,回去再說。”李九點點頭,終是妥協了下來,蘇鳳說的是,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她適才是遲鈍了,並沒有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此刻瞧來,這疫症,或者是真的來勢洶洶了。
“公子你不要走!公子你不能走!”一聲嘶吼從身後傳來,褲腿被人攥住,李九朝前方邁步的腿登時滯在了原地。
“大嬸?”李九回過頭,有些困惑,低頭掃了一眼婦人滿是髒污的手。
“我兒還未治好,你不能走!你不可以!不可以就這麼不管我們母子!”婦人的聲音帶着滿滿的絕望和無理,即便瞧見血水沾染了李九的褲腿依舊沒有鬆開手。
過分的言語令李九有些不愉的眯起了眼睛,其實她脾氣不算好,且絕大部分的時候都是別人順着她,如此以往,脾氣就愈發不耐了。
可這婦人也是可憐的,李九皺了皺眉,望着那虛弱的孩子,終是強行壓下心中的不快。李九儘量讓自己的聲音平和,“大嬸,孩子已經醒過來了,你還是將他帶回去,好生休息纔是,這地方的情況你也看見了,如此讓孩子吹風對他沒
好處。”
“不!不!我不能將六子帶回去!”聽見了李九的迴音,婦人的情緒卻是愈發激動起來,一雙手猛的攥緊了李九的褲腿,聲嘶力竭,“他們會殺了他的,會殺了他的!孩子帶回去就是等死啊!公子你不能見死不救!不能這樣啊!”仿若這曾經幫過自己的年輕人已然是最後的救命稻草,婦人的眼睛赤紅一片,死也不願意放手。
等死……李九瞥了一眼孩子那破破爛爛的褲腿,半遮蔽的腿上已經開始滲出膿液,大夫的擔憂沒有錯,這孩子的母親亦沒有說錯,如若這般放任下去無人看管,這孩子,真的沒救了。
“你說得對,你不能就這樣回去。”李九垂了眸子,聲音卻是無比的篤定與陰沉。
“九呆子!”蘇鳳登時擡高了聲音,滿臉的錯愕和不解,“你閒事沒管夠不成?”
“公子……”婦人該是也沒想到眼前的少年會這般好說話,嘶啞的聲音也不禁低了幾分,有些呆滯亦帶着期盼的盯着李九。
走出幾步遠的李天沐回過頭,望向李九的神色隱晦不明。
“老大夫!”李九卻是沒有理會眼前的人,小兒側身擡頭,喚住了適才的大夫。
“公子啊……你還要怎麼樣纔是?老夫真的是無能爲力了啊。”老者有些無奈的望着李九,一臉的灰敗,他也是真的沒了主意。
“這孩子的情況,已經不合適再送回村子中了吧,”李九的聲音有些陰冷,令人聽不清情緒。
“你說什麼?”婦人仿若在這一刻才明白李九的話,猛的拔高聲音,顫抖的鬆開了李九的褲腿,回身緊緊的抱住自己的孩子,眼中滿滿的皆是驚恐和防備,“不……我不治了,我回家!六子!娘帶你回家!咱們回家!” 婦人的身子篩糠般朝後退去。
“不行啊!這孩子已經染病了,再回去不是害死大傢伙嗎?”圍觀的村民已經瞧出了端倪,眼下的情況令恐懼再次席捲而升級,大家的情緒激動起來。
“不能回去害人啊!”有人害怕。
“這些屍體都要燒死的……” 有人諾諾。
“是啊,燒了就好了。”有人肯定。
“燒死他!不要讓他害人!”有人提議。
“對!對對!燒死他!”有人附和。
此起彼伏的聲音登時在河灘上響起,過大的動靜連商討對策的大夫都驚動了來。婦人此刻已是完全的絕望,望向李九的表情已然從適才的期盼轉變爲驚怖憤恨,無助和驚恐將這年輕的婦人席捲。
“都他孃的閉嘴!你們都瘋了嗎?”李九忽然黑了臉,一聲低喝帶了幾分內力,頃刻間震懾山谷,迴盪悠悠。
吵吵嚷嚷的人羣一刻間安靜了下來,陌生少年的帶來的威壓令所有人有些發愣,便是哭嚎的婦人在這一刻也停止了抽泣,諾大的山谷中唯留溪水的嘩啦之聲。
“可是……這位公子,疫症不是鬧着玩的,這孩子回了村子的話,傳染給了別人可怎麼辦?”還
是適才提議的人,聲音帶着幾分小心翼翼,四下瞥去的眼避開李九的視線。
“是啊……”閃躲的聲音亦再傳來,“不是我們不救人,是這病不是鬧着玩的啊。”
這聲音沒有口音,亦沒有萬毒谷那帶着糯聲的音調,李九回頭掃了一眼,是兩個探頭探腦的年輕男子,躲在人羣中提聲說話。
“人不能回村,”李九沉聲,在待婦人還要說什麼的時候壓下手,阻了她的聲音,“人亦不能不治,不光是這個孩子,還是村中別的有症狀的人,都需要一個統一隔離的治療區。”
沉穩的聲音安定着人們的心緒。李九轉過身,望着眼前的一羣大夫,“諸位,你們熟悉這谷中的環境,如今這情況,最是懂得如何應對的便是你們,如何隔離,如何治療,如何宣傳防護你們商量出對策。找個人去上報府衙,該如何治便如何治。”小兒的聲音平靜卻疲憊,掃過那幾個冒頭冒腦明顯不是本地人的男子,她的眼底閃過一層失望,這件事情如若真的是她想的那樣,那她真的不能再視而不見了。人心如若變化,原來會如此的可怕。
“不能上報府衙啊公子!”大夫卻是着急了起來,“這裡是萬毒谷,萬毒谷啊!”
“是啊,不能上報,千萬不能上報啊!”一旁的村名亦緊張了起來,即便有些害怕這黑臉的不知名少年,亦有些忍不住的激動。
“爲何?”李九擰眉,眼中滿是不解。如若是瘟疫,朝廷需要派遣最有經驗的司醫和大夫統一治療,而這病情如若爆發,本地的藥材也是絕對不夠的。
“李九,當年的宋家村便是因爲當地府衙與各州郡的聯合隱瞞,最終將所有的人都困死在村子中,這在南疆,已經是公開的秘密了。”蘇鳳嘆口氣,終是將堵在喉中的話說了出來。
“你說什麼?”李九的眼中滿是震驚和愕然,她有些不知道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了,喪心病狂?該是如此說嗎?這班人是多麼的喪心病狂!
“一地疫症,多方的官員將被撤下,處理得好,停職查辦,處理不好,人頭落地。”蘇鳳的目光十分沉重,“而恰恰南疆是個無人願管,亦無人敢管的地方,這也是你大哥帶我們來這裡的原因。三不管,三不敢……”
勢力繁雜,各方滲透,便於他們調查亦便於他們做各種事情。李九的眼一點點垂了下來,她還是太年輕太天真了。
“這谷中如此多的村子,那便不管了嗎?”李九擡起頭,眼中波瀾四起。
“你還不明白嗎?這事情我們管不了!”蘇鳳咬牙切齒,對於李九的偏執頭一次有些頭疼,壓低了聲音有些無奈,“我們此刻該做的便是趁早離開!”
離開……李九擡起頭,望向蘇鳳的眼神帶着一片霧靄。
“我們若是離開,這谷中所有的村名,便會和宋家村的一樣,是嗎?”李九擡手指了一圈遠處交頭接耳指指點點的人羣,眼中的情緒讓人辯不清明。“大部分的人是沒有染病的,也不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