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赫然正是陸渙,三年前陸渙求藥而返,卻發現妻子鶯鶯留書一封,不辭而別。陸渙心中劇痛交集,當下便離開邊城四處尋找。待得知鶯鶯並未前去青葫派之後,陸渙重返震州,沿着夫妻二人十年行來之路,一路尋訪,唯覺當年足跡仍在,而今卻是自己孤身獨行。其間他不知問了多少人,走了多少地方,伊人卻是芳蹤杳杳,毫無音信。這一路行來,陸渙卻也是意外的結交到無數奇人奇事,倒也算是另一番造化。幾年過去,陸渙一直憂心妻子,每當夜深孤寂之時,便消愁以酒,逐漸變得無酒不歡、狂傲不羈起來。
卻說不久之前,陸渙尋遍山河大地,全然沒有鶯鶯的一絲訊息,驀地憶起一地尚未尋找,便是那曾經自己養過傷的魔族村落。熟料陸渙趕到那裡,只見那村落竟是舉村遷移,唯有一處祭壇孤獨聳立。多方打聽之下,才得知魔族高手參加祭祀,震州所有魔修皆已遷至天絕山天部總壇。陸渙心念妻子,又是一番風雨兼程,待來到天絕山外,恰好看見成然率衆佈陣攻打,唯恐鶯鶯身在此地,便尾隨其後,順手壞了陣基,高歌而來。他修爲已與成然不相上下,倒是沒有人發現。
此時場中衆人,乍見陸渙,或有識得之人,也有不認識他的,但互相打聽之下,俱都是面色變了又變,顯然對於陸渙的大名早已久仰。陸渙載酒而來,自也是看到了衆人,更是看到了丁一、姜輕雨等故人,心中頗有些滄海桑田的感覺。但是陸渙並沒有去與衆人交談,畢竟現在他的身份,他的目的都不允許他這樣做。
壓下心中激盪的情緒,陸渙穿過衆人走到諸葛天跟前,衆人竟然是自覺的讓開一條道路,並未阻攔。成然見衆人如此,新仇舊恨之下,內心不由殺機大盛。就在此時,只聽陸渙道:“諸葛前輩,這一戰,便由晚輩代勞吧。”諸葛天看見陸渙一臉風塵之色,短茬滿腮,頭髮散亂不堪,心中也是暗歎不已。但知道眼下不是說話之時,諸葛天點點頭笑道:“這自然是好的,不過那稱呼,怕是要改改了。”
陸渙不由臉上一紅,行禮道:“渙兒見過岳父!”此語一出,旁人倒也沒有什麼,只是那姜輕雨卻是身子劇震,隱隱發起抖來,彷彿遇到此生極其苦痛之事。陸渙自一開始見到姜輕雨之後,便沒有再看她,卻不是不想,而是不忍,不能。
陸渙轉過身來,盯着成然,淡淡道:“十幾年不見,閣下倒也是大有精進,你們大舉攻來,今日被陸某撞上,這主意怕是要落空了。”
成然見陸渙這樣的一副表情,恨之極已,只覺此人一日不死,自己便一日不得好過。當下怒聲道:“你等魔修,人人得而誅之,又豈會放得過你?”
陸渙道:“既如此,多說無益,要戰那便來,陸某何懼?車輪戰也好,羣攻也罷,一併接着便是。”此句口氣極其狂傲,直不將衆人放在眼裡。這些人說來也是各自門派中的佼佼者,平日裡眼高於頂,幾曾受過如此輕視,頓時羣情激憤,欲將陸渙斬之而後快。
成然冷笑道:“你既如此,那說不得我等將天行道,莫說你修爲與我相當,即便你修爲高於我,在這困靈大陣中又能如何?”陸渙聽罷不由笑了,道:“這位成盟主怕是記錯了,忘了陸某也曾是山河宗之人。結陣以靈,耗之而使敵用無可用,這困靈大陣佈置起來或許我不會,但是破壞起來卻也非是什麼難事。”
“你!”成然聽其道出困靈大陣的精義,面色大變,但隨即一想,着陸渙莫不是用詐不成,想那困靈大陣如此難成,又豈是他可輕易破壞?一念至此,成然冷笑道:“諒你也沒有那個能耐,這便授首吧!”說罷竟是直接準備衝殺過來。就在此時,只聽諸葛天仰天笑道:“那再加上老夫,可有這個能耐?”隨即又喝道:“天魔十三騎,結鐵血戰陣!”
原來卻是諸葛天自陸渙行來之時,感到體內靈力漸漸鬆動,倒是可以運轉了,自知必是陸渙將困靈大陣破壞的緣故。此時諸葛天已然恢復,便讓十三騎結下殺陣,準備一搏。成然看見此陣一成,便透出無邊戰意與殺氣,迫人之極。當下便已知道陸渙所言非虛,暗附道:“此地既無大陣牽制,那諸葛天加上陸渙便已然不好對付,況這十三人雖只有窺道修爲,但這陣法詭異,氣勢龐大,恐也不好相與。”心中不由萌生一絲退意,而此時陸渙漸漸走近成然,成然忙自警惕,卻只見陸渙距離自己不過半丈的時候,停了下來。陸渙低聲道:“成然,現下困靈大陣已解,你方實力雖然較強,但我們卻也非全無抵抗之力,若是我和衆人全力爲之,就算不勝,但一心要殺你,卻還是可以做到。”
成然聽罷不由面色一變,心想陸渙所言不虛,不由退意更濃,但仍心有不甘,沉吟片刻後,終是怒道:“好,那你們便等着!”驀地轉身大喝一聲:“走!”不再停留,快步離開。聯盟衆人只覺此次圍攻天部總壇,之前佈置嚴密,且實力不弱,這樣結束,實在是虎頭蛇尾。陸渙如此低語,聯盟中他人自是無法聽清,不明所以,但見主帥已走,便也都不再多說,跟隨而去。丁一幾人故意落到最後,欲同陸渙說上幾句,但一想時勢實在不對,又自忍住。姜輕雨看着陸渙,只見那人自始至終都沒有再看自己一眼,想是忘記了吧,不過這樣也好,面色蒼白,眼中含霧,也是緩緩離去。
危機已解,衆人便都四下散去,陸渙只覺這天部總壇一片安寧,竟是就如自己當年養傷時的那村莊一樣,只是大了許多。
陸渙隨諸葛天進得屋來,便道:“嶽,岳父,你可有鶯鶯的消息?”十多年來乍一改口,陸渙倒是有些尷尬。諸葛天見陸渙如此,不由心頭微笑,待聽到其詢問女兒消息後,想到鶯鶯自識得陸渙,便吃了很多苦頭,差點不治而死,心頭惱怒,不悅道:“鶯鶯是你的妻子,你不好好照顧於她,卻來問我嗎?”
陸渙聽罷,不由默然回想這些年來,只覺虧欠鶯鶯良多,心中愧疚,喃喃道:“是晚輩不好,沒能照看好她••••••”諸葛天見陸渙如此,倒也不好再說什麼,只是鶯鶯現下情況危急,不容有任何閃失,道:“鶯鶯的下落老夫實在不知,只是聽你所言她與你約定十年之後,你也莫要太過着急了。”
諸葛天看見陸渙猶在沉默,心中一嘆,暗道:“我當你發現鶯鶯不再之後,定會先來找我,沒有料到你這小子倔強至此,竟然尋了她三年。差點讓老夫心血白費。也罷,三年便三年,卻也不遲。”心中打定主意,對陸渙道:“陸渙,老夫有一事相托,你可應得?”
陸渙回過神來,問道:“什麼事?陸渙必會盡力辦到。”
諸葛天道:“你可知爲何那成然率衆攻打這裡?”陸渙道:“自是因爲他們聽說此處是天部總壇,況魔族祭祀召開,修爲高深者皆去乾州參加祭祀,此地空虛。”諸葛天道:“不錯,老夫就是怕有人趁虛而入,故才留守此地,眼下危機已解,那些人短期自然不會再來。你可願意代替老夫去往乾州,參加這魔族祭祀?”
陸渙一聽,不由猶豫道:“晚輩並非魔族中人,況且鶯鶯••••••”
諸葛天甩袖打斷道:“鶯鶯之事老夫自會替你查明,至於你非魔族,哼哼”諸葛天哂笑道:“單不說你是我魔族的女婿,便是你自己身上也有一半魔族的血統。”
陸渙聽罷驀地憶起當年林中天推測自己有魔族氣息,恐與自己的母親有關,此刻又聽諸葛天如此說,忙道:“岳父知道什麼?我的魔族血統是怎麼回事?可是與我娘有關?”接連三下發問,甚是急迫。
諸葛天有些訝異,道:“你小子倒是已經知道這麼多了?不錯,你的身世老夫推測得一二,但並不確定,不過你此番前去乾州,說不定會打聽到一些。”陸渙沉吟片刻,一想到可以打聽出孃親的消息,鶯鶯這邊又有諸葛天幫忙找尋,當下便點點頭,道:“我去。”
諸葛天見陸渙答應,道:“你此番去需得小心行事,魔族之中也不是沒有勾心鬥角,爾虞我詐。不過你說是代我前來,也不至有人爲難與你。還有十日祭祀纔開,你先休整一天,明日再走不遲。”陸渙點頭應了,便告辭而出,已有人幫他安排了居處。
夜深清冷,寒意襲人。
陸渙坐臥在牀上,望着天外寒星閃閃,又想到白日裡姜輕雨那心灰意冷的眼神,直如十幾年前自己拒絕鶯鶯時那目光一般。陸渙心中微嘆,仰頭又喝了一口酒,卻更覺得煩惱。
正在此時,卻只覺胸前一涼,陸渙不由手伸入衣襟,取出一物事來。卻正是鶯鶯留下的那個墜子,上面穿有一縷青絲,陸渙一直掛在胸前。當時陸渙尚不知這墜子爲何物,也不知鶯鶯何處尋來,後來看罷書信,才發覺這竟然是鶯鶯的一滴清淚,以一絲生機凝聚而成。
只見這淚墜此時散發着淡淡青光,冰涼之意流轉全身,陸渙頓時清醒了許多,暗道:“鶯鶯如此待我,我又已經與她結爲夫婦,豈可再念着別的女子,當真該死。”一時腦海中全是鶯鶯的一笑一顰,全是這十幾年來二人的種種故事。
不曾忘,
與你青山攜遊,
不曾忘,
與你煙雨共舟,
不曾忘,
與你春江折柳,
更不曾忘,
與你當壚賣酒。
賭書消得潑茶香,
當時只道是尋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