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焰方兩家宣佈結爲秦晉之好那日起,關於這對新人的報導就鋪天蓋地。
什麼時候訂下的婚期,哪位名師設計的婚紗,從南非礦坑直運過來的寶石,如何被雕琢成最貴重的首飾,盛世的婚禮準備期間就用去多少花銷——
一項一項,刺痛了她的眼。
上百張婚紗照以幻燈片的形式不斷替換,淺綠色的飄逸長裙在巴厘島的襯托下如入仙境,黃金般的盛大禮服在白宮前尤爲耀眼,純白的婚紗在聖路易大教堂的莊重聖潔中高貴而肅穆。
最讓人過目難忘的,是新娘子一身隆重的鳳冠霞帔,大紅色的對襟長袍金鳳仰首,彩翼紛飛,活靈活現,貴氣逼人。
新郎的長袍馬褂金龍飛舞,霸氣沖天,鋒芒盡露,毫不庸俗。
淚水迷濛了她的雙眼,又順着臉頰滑落下來。視線在模糊和清明中替換不休,最後不斷涌出的滾滾熱淚,堵住了所有能看到的一切。
死死的咬着下脣,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難怪他堅持一定要以鳳冠霞帔迎娶她入門,原來是心有懷念。
是爲了向薛辰寰示威嗎?
還是想要把過去未能完成的遺憾,在她身上得到彌補?
不可否認,照片中的兩人都完美到了極點,用天作之合來形容絕不爲過。換做是她,未必能拍出這種效果的婚紗照來。
在 婚禮前夕看到這樣的照片,是多麼的殘忍。照片上的八套禮服,竟然都和她所定製的結婚禮服有異曲同工之妙。兩套大紅,兩套純白,淺綠水紅深紫鵝黃,是把她當成方家小姐的替身了嗎?
緊緊的捂着嘴巴,哭的泣不成聲。
設計師是他讓人請來的,她不信他什麼 都不知道。
知曉一切後,便覺得這樣的行徑是他刻意而爲,他根本從來不曾忘記那個女人!
報導把身處美國的薛辰寰都給挖了出來,方家小姐在美國遇難,被大肆報導。去美國的原因自然也掩蓋不住,統統爆了出來。
薛辰寰沒有騙她,騙她的是滿心喜悅等待婚禮,自以爲事一輩子依靠的丈夫!
她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從網吧出來的,更不知道陰暗的角落裡,有雙目光一直留意着她。
過度的傷心讓她失去了危機意識,迷茫的站在街頭,她居然有了不知道該何去何從的感覺。
寫好的假單還揣在兜裡,準備明天 交上去。把假單拿出來,慢慢展開,乾淨利落的字體躍然印於眼前:
晚婚假,十八天,白素婉。
每個字的尾巴都微微勾起,宛如翹起的櫻脣,這是愉悅到極致纔有的表現。
白爸爸曾說過她筆鋒極好,但是性子浮躁,雖能寫得一手好字,可是字體往往隨着情緒起伏而改變,若是心態不能穩定,難以成爲大師級人物。
她不想成爲什麼大師,只是希望能有一個寬厚的肩膀可以依靠,可以一起攜手走過人生的風雨路程,不離不棄。
很簡單的要求,可是爲什麼就這麼難實現呢?
一點一點把假單撕碎,蕭瑟的秋風吹來,細碎的白色紙片吹落一地。
不敢以這樣的姿態回焰家,索性去了警局。
值班的警員愣了一下,正要和她打招呼,卻見她行色匆匆,步履凌亂,徑自上樓。
撓了撓頭,警員坐回原位。長官的行動,永遠不是他們這些手下能質疑的。
就這麼呆坐到入夜,關閉的手機沒有任何響動。許多任務都是要求關閉通訊設備的,她如此,他亦是。
所以無法聯繫上對方的時候,兩人都從不以其他方式去相互打聽。原來覺得這是一種尊重,現在看看,算不算是不在乎的表現?
因爲不在乎,所以不關心。
天邊一縷金光刺破黑暗,她才驚覺,自己居然在沒有燈火的辦公室裡發了一晚上的呆。
試圖起身,僵硬的腰背讓她動作一頓,好一會兒才恢復過來。
今天已經是二十八號了。
他真的會如薛辰寰說的那樣,在方家小姐的墓前悼念上一整天嗎?
粉紅色的mini靜靜地呆在樹下,一晚上的沉寂,車頂上覆蓋了不少落葉。
現下已是深秋,再過些日子,也該下雪了。
愛車被 弄的一片狼藉,也沒有心情打理,開門上車,用雨刷刷去前窗的落葉,踩下油門退出來,拐出大門絕塵而去。
新陵園,據說是有錢人才買得起的墓地,能入住此陰宅者,非富即貴,如果方家小姐下葬,肯定會選擇在這個地方。
她思維很清晰,車子也開得很穩,但是這一刻,她希望自己引以爲傲的推斷是錯誤的。
哪怕他忙的沒有時間來也好,只要其中一個環節斷了,她都不想再追究下去。
新陵園門口處是諾大的停車場,空空蕩蕩的車場只停了一輛車。
和主人一樣的霸道狂妄,一點兒都不懂的收斂鋒芒。
慌亂的踩下剎車,只差一點,就撞上黑色悍馬的車尾。她聽到自己的心跳得很快,毫不猶豫的相信,或許下一刻,鼓譟不安的心臟就會從胸腔裡跳出來。
新陵園很大,她走了二十分鐘,纔看到那個挺拔高大的身影。
沒有穿戎裝,而是少見的黑色正裝,顯然今天是不打算回老區了。
他也是剛來沒多久,她上去的時候,剛好看到他停下腳步,把手中的菊花放在墓碑前,徒手拂去碑上的雜物,打理得溫柔仔細。
看不清墓碑上的內容,但是看得出,那是個雙人墓。
這個山頭,全是雙人墓。
就算是死了,也只認她是唯一的妻子嗎?甚至連墓地都已經準備好,生不能同被,死後亦要同眠。
那她到底算什麼?
鼻子驀然一酸,她想別開臉,又忍不住把目光 牢牢鎖定在他身上。
他的感官極爲敏銳,若是換在平時,被人這樣注目,不可能感覺不到。
她等了很久,都沒有等到回頭的那一刻,天空淅淅瀝瀝下起下雨,不過眨眼,雨勢變大,打在臉上刺刺的疼。
以爲他會離開,可是沒有。
以爲自己會憤怒,也沒有。
在她心底是無盡的悲哀。若是活人,還有一較高下的機會,可是她已經死了,要拿什麼去爭?
或許一開始,他就沒有給過她相爭的機會。
雨絲剛落下,就看到 他脫下身上的外套,小心翼翼的蓋在了墓碑上,她不由得想笑。
你最深愛的女人都已經不在了,這樣的深情又是做給誰看呢?
都說春雨綿綿,秋高氣燥,沒有嘗試過,誰又能知道秋雨原來是這麼冰冷,直透心扉。
小姐,節哀順變。守墓人不知內情,知道她是某位死者家屬,不忍的過來勸阻:死者已矣,活下來的人還要繼續生存下去,一定要好好的保重自己。往生的親友知道你這樣,也會難過的。
會嗎?她目光放在遠方,喃喃的問道。
她不會爲他難過,爲他難過的人就在身後,他卻渾然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