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麻,麻麻你怎麼了?”高小月看她愣在哪兒,關心的跑了過去,肉肉的小爪子抱住她的大腿:“你是不是又不舒服了?快點兒坐下,我去叫爸爸過來!”
說着轉身就跑,一邊還大聲喊:“爸爸!快過來!麻麻不舒服了!”
“哎……”
她回過神來,正想說自己沒事,高峰已經風風火火的衝進來:“月,你沒事吧?怎麼好好的又不舒服了呢?快!趕緊回房躺着。早就說了你,懷孕了不要做太多勞累的事情,凡事都有我在呢!”
說着把她橫抱起來,步伐沉穩而匆忙的回房。
“我……”看着他擔憂的面容,她的話梗在喉嚨裡,說不出半個字來。
房間是她一個人的房間,窗明几淨,被子上還有陽光曬過後的馨香。他說怕壓着了她肚子裡的寶寶,所以特地收拾了一間房間出來,以便她能好好休息。
躺在牀上,她沉入思緒中。
安妮說,她和高峰是青梅竹馬,兩人都沒有家人,所以就生活在了一起。這樣的感情,應該是乾淨而純粹的吧。
是因爲這個原因,和他在一起的時候纔會感覺不到激情,更像家人嗎?
既然兩人從小就在一起生活,那麼他的書籍,自己也應該看過咯?
想到剛纔放書的剎那,身體又緊繃起來。
如果她看的書籍都和他一樣,爲什麼,她看英文會那麼吃力,而中文毫無問題?
彷彿中文字體早已深入骨髓,若不是小月提醒,她根本就沒有發現自己看的是中文。
而在打開醫生留下的筆記本時,第一個反應就是——什麼?居然是英語?很頭疼好嗎!
明明是書櫃裡兩種主體語言,爲什麼會有那麼大的感覺差異?
她想不通,試圖回憶以前看書學習的場景,卻驚恐的發現,腦海中根本無法出現這樣的畫面。
聽着廚房裡的動靜,她猶豫了一下,悄聲下牀。
高峰和小月都在廚房裡,小小的孩子已經懂得爲家裡分憂,一邊咯咯笑着一邊幫父親打下手。她停了一下,轉身走進書房。
玲琅滿目的書籍種類看得她眼花繚亂,但是隻一眼,就在它們間看到了放置中文書籍的書櫃。
大學,中庸,孟子,論語,詩經,尚書,禮記,周易,春秋,這是國學經典中的四書五經。
弟子規,百家姓,千字文等等,這些是國學啓蒙經典。
四大名著,唐詩宋詞,孫子兵法等等,以及各種各類的現代小說,詩詞散文等各類文集,她都一眼就辨認了出來,毫無難度。
心不停的顫抖,又轉到放置英文書籍的書櫃面前。
天路歷程,傲慢與偏見,安娜卡列尼亞,白鯨,紅與黑……沒錯,這些小說的名字她都認得,可是需要花費一些力氣,才能保證沒有看錯。
同樣的學習,爲什麼兩種語言的辨識度會相差這麼遠?
至於其他小種國家的語言,更是大字不識一個。
“月,不是讓你好好躺着嗎?怎麼又跑過來了。”高峰的聲音出現在門口,回過頭,是他擔心的臉:“你想看什麼書,叫我拿給你就是了,不要老是跑來跑去,動了胎氣怎麼辦?”
她扯了扯嘴角,感覺自己笑得艱難。
“高峰——”
“嗯?怎麼了?”他不明白她表情爲什麼會看起來這麼怪異,還以爲是肚子不舒服所致,連忙上前扶着她。
就聽到她帶着哭腔問道:“爲什麼我能輕易的看懂中文,卻看不懂英文?”
他身體微不可見的僵了一下,對上她疑惑又期盼的眼。
所以,她還是懷疑了嗎?
也是,本來就不是他的妻子,又怎麼可能會有需要長久時間才能產生的默契呢?
她可憐兮兮的望着他,看起來就像一隻被遺棄的小狗。淚汪汪的樣子讓人不忍,連說出真相的勇氣都沒有。
不論怎麼說,她都沒有了過去的記憶。如果安妮說的是真的,那麼她還不能出現在衆人的視線當中,想要找回家人都沒有辦法。
告訴她真相,真的是爲她好嗎?
太清楚與親人分離的痛苦,話即將出口的時候,又被他硬生生的轉開了去。
“就因爲這個,所以你不開心?”他努力讓自己的笑顯得自然又寵溺:“你不記得了?從小你就說討厭英文,彎彎曲曲的像雞腸,看着就眼暈。要不是我強迫你學,恐怕二十六個字母都還背不出來。”
“真的是這樣?”她的眼淚瞬時收了許多,歪着腦袋質疑的樣子特別可愛。
他認真的點點頭。
這不算說謊,他們認識的時候,她真的特別討厭英語。就連家庭作業都是偷偷帶出來讓他做的。
偏偏他家教嚴厲,覺得這種行爲不好,又不忍她抓頭撓耳的煩惱,每每幫她做完後,又押着她溫習一邊。
作業是沒寫到多少,該學的一點沒拉下。加上職業所需,或多或少還是學了一些的。
他了解的是兒時的她,而今失去了記憶的女子,跟兒時的那個小女孩並沒有太大區別。
她側頭想了想,覺得也有道理。那彎彎曲曲的雞腸什麼的——
着實看着很讓人討厭。
弄清了心裡所想,她破涕爲笑,然而下一刻,看到牀上整整齊齊的被子,又皺起了眉頭。
“高峰。”
“嗯?”
“能不能告訴我,我以前是什麼樣子的?”
高峰挑眉,詫異的看了過去。這個問題,她之前從沒有問過。
“爲什麼突然問這個?”
她輕輕推開扶在肩膀上的手,走到牀邊坐下。
“你看,這是我今天折的被子。”她笑了笑,語氣裡有一絲黯然:“在此之前,我從不知道自己能把被子折得這麼漂亮。就好像我根本不知道自己的中文程度會比英文程度高那麼多一樣。”
她揚起臉,有些無所適從:“仔細想想,才發現我一點兒也不瞭解自己,我不知道自己喜歡什麼,討厭什麼,精於什麼,做什麼又不行。那種感覺就好像身體裡住了個陌生的靈魂,就連自己都無法預知自己的行爲動向。你知道嗎,這種感覺會讓人……”
思索了一下,才斟酌着語氣說:“很驚恐。”
這是她第一次把心底的情緒說出來,而在此之前,他一直以爲她很快樂,滿足與這簡單而平靜的生活中。
他錯了,她從小就不是一個這樣的人,好奇,熱情,活力充沛,纔是記憶力的那個月月。又怎麼會因爲失憶,變得柔順安靜呢?
嘆了一口氣,在她身邊坐下,伸手握住她的。
“你想知道,我告訴你就是了。”
他又哪裡能知道她過去這十多年來的點點滴滴,能說的,無非是自己想象中的那個月月而已。
小小個就知道臭美的月月,立誓要懲惡除奸的月月,兇起來可以徒手打走兩三個同齡小男孩的月月,還有聰明又懶散的月月。
每一個,都是遙遠而真實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