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李森搖動鈴鐺,被圓明方丈傳送出藏經閣的時候,外面正好是朝陽高照,一日清晨。
幾隻鳥,在枝椏上嘰嘰咋咋,叫個不停。有一羣小和尚,正在追着一隻偷了玉米的浣熊,在一片草地上跑過。
而李森,則站在山腰處的一個亭子中。在這裡的俯視下去,正好能看到島上的形形**、芸芸衆生。
圓明方丈此刻就站在亭中,他神色溫和的看着眼前一切,看起來就像是一個慈祥的老者。
今天風不大,海風從遠處吹到這裡的時候,早已經被晨光薰得十分溫暖,周圍草木枝椏的影跡在李森身邊搖晃不定,平添了一抹脫世離俗的氣息。
李森深吸一口氣,口鼻之間能清楚感覺到亭下那幾叢野花的芬芳。
雖然已經是夏季,但那裡依舊百花盛開,十分浪漫。
一時間,李森和圓明方丈都沒有開口說話,而是沉侵在這一副田園景色之中。
“聽說萬年之前,在大陸上被驅逐出去之後,幾百名流離失所的僧侶,第一次來到了這個海島。那時候,這裡還是一片荒蕪。”
圓明方丈轉動着手中的佛珠,靜靜的看着那幾名天真活潑的小和尚,口氣很輕,卻正好能讓李森聽到。
“雖然荒蕪,但好在這裡是個無主之地,可以給那些僧侶們棲身安家。大傢伙一商量,便決定就在這裡常住下來。”
“但是,沒有了衆多信客施主的供奉,想要安身立命的困難程度,遠遠超出了那些僧侶的想象。最終,一大半的僧侶都死在了這個島上,只有一小部分堅忍的僧侶,在島上頑強的活了下來。也正是他們,初步構建出了苦竹島如今的格局。”
圓明方丈說到這裡,臉上露出了一絲極爲清晰的感慨之色。
“那時候,我們爲了在島上自給自足的生活,可謂是付出了極爲艱苦的努力。並且爲了保證傳承不至於斷絕,我們也窮盡了各種辦法。但由於其他宗門勢力的干涉,效果卻小的可憐。”
“或許是僥倖,也或許是天意。在萬年之前的佛門劫難之後,整個人界都陷入了連綿不絕的戰亂之中,到底都是流離失所的百姓,和遍地哭嚎的孤兒。最後,我們全靠着從大陸上偷偷收養的一些孤兒,這才最終沒讓佛門的傳承滅跡。”
圓明方丈說到這裡,不再說話。
但是李森卻能夠清晰感覺到,他口吻之中忍耐極深的憤怒。
“佛宗沒落,或許是出於宗教的爭論,也或許是出於利益的爭奪。畢竟早在萬年之前,人界資源不足的弊端就已經顯現了出來,修真界戰火連綿不斷,我們佛門即便是極力避讓,最終也是難逃此劫難。我們反躬自省、自我檢點,最終得出了一個結論。”
圓明方丈看了李森一眼:“你知道是什麼結論嗎?”
李森搖頭。
“結論很簡單,簡單到令人感到粗暴。”
“與傳承自天書一脈的道、儒兩家不同,我們佛宗本來就不是從人界興起的,因此被視爲異教而被排斥,只能說是早晚的事情。因此,我們沒有被剷除乾淨,盡數屠殺就已經該心生慶幸了,又豈能生出怨恨之心?”圓明方丈一邊緩緩的說出這番話,一邊慢慢的轉動着手中佛珠。
可李森聞言之後,卻不禁啞然。
圓明方丈卻緩緩的擡起頭來,朝着天空中的那輪朝陽看去,然後口氣也變得有些飄渺起來。
“李施主,你是不是覺得我們這個想法,太過於軟弱了?被人仇視、屠殺,最後驅逐到了這個荒島上之後,竟然還要慶幸沒有被剷除乾淨。普天之下,恐怕再沒有比這個還要可笑的事情了。”
李森沉默不語。
圓明方丈卻口氣淡漠的道:“但這個就是事實。原因很簡單,因爲我們沒有力量,所以就不應該再抱持着仇恨之心。否則,如果非要保持着仇恨之心的話,是根本沒辦法領悟到佛法的真諦,也根本沒辦法修煉進階下去的。”
“那時候的佛宗很弱小,需要隱忍。所以我們就忘記了仇恨,開始安安靜靜的休想生息,並且擺出一副願意世世代代留在海外孤島的模樣。但是……”
圓明方丈說到這裡,口氣忽然間加重了一些,並且他的目光,也第一次顯露出了一絲銳利之色。
他看着李森,右手緊緊的攥住了手中的那串佛珠,沉聲道:“但是,這世人始終欠我們佛門一個公道!唯獨這一點,是我們世世代代的佛門弟子,永不敢忘記的一點!在沒有討回這個公道之前,我佛門勢力不可能真正的返回大陸。”
李森聽到這裡,終於深吸了一口氣。
“大師爲何要跟李某提起這些?李某還以爲離開了藏經閣之後,大師會詢問李某觀經的成果如何。”
圓明方丈聞言,微微搖頭。
“老衲也只是睹物傷情,心有所感而已。不過,老衲剛纔那些話,李施主又是否能夠真正的聽明白?”
李森口氣淡淡的道:“大師所言的確不虛。萬年之前,人界資源匱乏,最終利益的衝突導致了三宗火併的大戰,佛門勢力一敗再敗,最終被驅除出了大陸。而整個人界的修煉資源最終也被道、儒兩家所把持。”
頓了一頓,李森復又輕哼了一聲:“不,準確的說,人界的資源最後全都被道門修士所把持了。因爲儒家那些人太過於死板,那些三綱五常、忠君愛國的思想枷鎖最終束縛了他們,所以他們跟道門的後續對抗中逐漸的衰敗了下來,最後只能讓出各地的寶山靈脈,屈居於塵世之中,把守着各國的朝綱內閣。”
“因此,在李森的眼中,修真界從來都是利益的角逐場,在這裡攸關各方利益的混亂世界裡,只有實力最強的那一方,才能得到最豐厚的肉脯,進而變得越發強大。”
李森說到這裡,復又側過頭看了圓明方丈一眼:“至於方丈剛纔所說的公道,在李森眼中也只不過是失敗者的牢騷和憤慨而已。這人世間哪裡有什麼公道?狼餓了要吃羊,還要跟羊講什麼公道?魔族資源消耗殆盡,被迫進攻我們人界,又哪裡跟我們人界修士講過什麼公道?因此,在諸天萬界之中,實力便是公道,拳頭即是真理,此乃亙古以來的定理。”
圓明方丈聞言,眼皮微微垂了下來,顫動了兩下,似乎被李森的話語刺激到了。
但他還是搖了搖頭,說道:“世間因果報應,循環不爽。今日是狼吃羊,明日便是虎吃狼,此種六道輪迴,萬物概莫能解脫。因此,天道還是循環其中的,豈能說是沒有公道。”
沒想到,李森卻冷笑了一聲。
“狼被虎吃,只不過是狼太弱而已,若它是十階狼妖,人界又哪有老虎敢去吃它?你所謂的六道輪迴,恐怕也只適用於弱小的生物而已。上界真仙、玄天聖人,均不老不死,哪會受什麼六道輪迴的約束?再者說,即便是你們佛家的諸天佛祖,恐怕也長生永存,不入六道輪迴吧?”
“這……”圓明方丈一時間,竟然啞口無言。
李森卻口氣淡淡的繼續說道:“所謂公道,只不過是仇恨的代名詞而已。佛門當初遭到了不公平的對待,你們心中留有仇恨是理所當然的事情。當然,你們日後若有能力可以報復,自然也可以堂而皇之的對道門發動復仇戰,試着奪回自己曾經失去的一切。可是,李某卻不建議你們如此去做。要知道,當初被你們佛門修士故意放跑的十多名魔界化神期修士,可還一直都在磨刀霍霍的覬覦着這個人界。如今大家都是一條船上的人,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這個時刻,我覺得人界衆修士最好還是團結起來,不要起內訌的好。否則,恐怕最終只會便宜了魔族修士。”
“……”
圓明方丈聞言,沉默良久。
好一會兒,他方纔看向了李森,低聲詢問道:“李施主,聽你的口氣,你似乎對道門並無任何的迴護之意?要知道,你可是出身於道門的修士,修煉的可也是純正的道家功法。莫非,你……”
李森連連搖頭:“李某雖然修煉的是道門功法,但卻並非道門之人。只不過李某當初開始修煉的時候,只有道家的功法最爲便捷、容易獲取而已。畢竟,李某的目標只有長生不死,除此之外對任何勢力、宗門之間的爭鬥都沒有興趣。而且,李某也沒有要加入佛門的意思,這方面方丈不必試探。”
“可惜,可惜了。”圓明方丈聞言不禁搖頭,大爲惋惜。
李森卻看了圓明方丈一眼:“說到這裡,李某不禁有些好奇,方丈今日爲何有如此之多的感慨?恐怕不只是睹物傷情,觸動了心中往事而已吧?”
“我就知道瞞不過你。”
圓明方丈嘆息道:“其實,就在前幾日島上發生了一件令人惋惜的事情。那位沒有留下姓名的黑袍禪師,離開了苦竹島。一同離開的,還有另外四名證字輩師兄。”
李森聽到這話,不禁有些驚訝:“怎麼,你們聯手將這個黑袍和尚趕走了?”
“雖非此意,但結果似乎就是如此。”
圓明方丈低頭看了一眼手中的佛珠,似乎有些內疚的樣子:“幾日前,我們因爲一些原因,一起找到黑袍禪師想要詢問他的真正來歷。沒想到,這名黑袍禪師並沒有回答的意思,反而說我等太過於執着於表相,數百年的禪修只落了個虛妄。”
“那幾名師兄一氣之下,與之動了手。結果被那名黑袍禪師一招降服。最後,那名黑袍禪師並沒有傷了我等性命,反而長長的嘆了一口氣,留下一句話之後,便消失在了島上。而老衲則因爲這件事情,內疚之餘,不免又想到了一些陳年往事,這纔有了剛纔的那一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