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坐上兩分鐘,沈兄就推門進來了,後面還跟着一個年輕的女子,模樣娟秀,舉止羞澀,看模樣和沈兄還挺般配的。
“你們幹什麼?趕快走!趕快走!你,你,你,不要動電腦!”沈兄快步走了過來,下達逐客令。
“怎麼了?我們反正沒事,就在這了!”樑燕沒有起來,緊握着鼠標抗拒道。
我也感到有點不好意思,於是便不動聲色地站了起來。
“人家中文系的馬上就要考研了,我要給她講課,你們不能呆在這裡!”沈兄不耐煩的解釋道。
“是你的女朋友吧?”樑燕望了一眼站在門邊的女子,促狹地說道。
“不是,不是,不要亂說!人家是來找我補習的。你們快走!”沈兄似乎不想在這個問題上浪費過多脣舌加之耐心有限得近乎稀薄,讓我們心中的懷疑更甚。我見樑燕依然不依不撓地纏問着沈兄,情知如此下去只會讓沈兄和那個女子更加難堪,於是趕緊勸着樑燕:“既然沈兄有事,我們就不打擾了,電影隨時都能看,我們還是走吧。”
說完,我當先走了出去。樑燕見我離開便也訕訕地走了出來。
“好了,現在電影也看不成了,我回去了。”我對樑燕說道。
樑燕看了看手腕上的表,道:“現在還不到兩點,這麼大好的時光回家多可惜啊!再多玩一會兒吧!”
“那你還能玩什麼?”我淡淡的問道。
樑燕想了想,道:“我忽然想起我的作業還沒做完,要不,你幫我做作業吧!”
我眉頭一皺,不悅地說:“你自己沒長手嗎?”
樑燕搖搖頭,道:“這不是手不手的問題,是我做不來。”
“你做不來的,我也未必做得來。我的成績又不好。”我如實相告。
“那你就挑你做得來的做。”
“我沒有幫別人做作業的習慣。”我搖頭拒絕道。
“不管有什麼習慣,我們先下去再說,站在這門口,影響沈兄的工作,不知情的人還以爲我們心懷不軌,快走吧,快走吧!”樑燕不想在做作業的問題上過多糾纏,話鋒一轉,不由分說就將我往樓下推去。
“你的包好像沒拿。”當我被推到一樓的時候我忽然轉過了頭輕描淡寫地對樑燕說到。
“你怎麼不早說?”樑燕嗔怪地說了一聲,就朝來時路瘋也似地掠去。
“沈兄沒有罵你嗎?”當我坐在一片樹林掩映的叢林中的一方石桌旁漫不經心地問了一句在旁邊仔細搜尋作業本的樑燕。
“我是回去拿東西,又不是故意搗亂的,沈兄爲什麼要罵我?”樑燕手上沒停,頭也不擡地反詰道。
“你沒有打擾到他們?”我促狹地問道。
樑燕暫停下手中的動作,擡起頭來,平靜地說道:“沈兄是正人君子,他確實在給別人輔導,沒有看見他們有什麼親密的舉動,你要不信,你可以自己親自上去‘省察’一番。”
我連連擺手:“得了吧,既然人家沈都是正人君子,我也不是什麼卑鄙小人,這種損人不利己的事我可是從來不屑於做的。”
我剛一辯解完,樑燕就將一本碩大的練習冊堆到我身邊,然後又將一支筆遞到我的面前。我一看,竟然是《金榜題名物理卷》,更是慌忙擺手推拒道:“對不起,我的物理爛到無以復加,請另請高就吧。”
“你是做不來還是不想做?”樑燕正色地問道。
“我是真做不來。”我搖頭道。
樑燕嘆了口氣,順手抽回練習冊,翻到應
該做的那頁,道:“我自己做。”在做了一個選擇題後忽又補充了一句:“你要沒事的話就先走吧。”
“你一個人坐在這裡做?”我狐疑的問道。
因爲我實在不相信一個飛揚跋扈有些蠻橫有些的刁鑽不喜學習的女子會一個人靜靜地坐在樹林中一方石凳下咬着筆桿做着習題。直到很多年以後當我再次進入師大校園內,在經過湖畔附近的那片叢林之中時,仍然會記得那個陽光熾烈卻並不燥熱的午後,伴着秋蟬的不厭其煩的嘶鳴,一個着淺黃色T恤扎着馬尾的女孩在褪去了刁蠻、任性、浮誇、慵懶、焦躁之後的靚影在這一刻緩緩凝固,我相信我的記憶沒有出現偏差,那一刻,她的確是美麗絕倫而超塵脫俗的。
鬼迷心竅般,我竟是再也無法向前踏出一步了,回家的慾望愈來愈弱,我被一種神秘的力量牽引着,不受控制的卻在內心深處有一種隱秘的期待,我踏着步子徑直折了回去,隨後坐在她的旁邊。直到這時我才發現我竟一直沒有離去的打算,因爲我的自行車,那隻“鳳凰牌”的自行車,停靠在一棵粗壯的樹幹旁,熄滅了騰飛的火焰,久久憩息着。
“我幫你做吧。”我也不知道我是怎麼說出這句話的,雖然我在極力否認,腦子裡極力抗拒,可是仍然沒有任何預兆地就脫口而出了。
樑燕愣了一下,停下了筆,擡起頭,似笑非笑地說:“你不是說你不會做嗎?”
“這些題我都做過,答案我都還記得一清二楚。”我淡淡的說道。
我說的是實話,並沒有騙她。市重點中學用的課外練習冊全是統一的。他們實行的是統一戰線,因此,不論是課時的安排還是內容的講解,都是統一部署,統一規劃,甚至連教輔書都是統一的。即教學的方式均採用的是標準化,學生們才能在激烈的中考競爭中戰無不勝,因此才造就瞭如今名符其實的重點學校,在全市乃至全省範圍內都是首屈一指,獨佔鰲頭,能與其並駕齊驅者寥寥無幾,屈指可數。樑燕讀初二,我讀初三,她們用過的教材和練習冊我們去年就用過,對於教材和練習冊的使用,學校是三年更新一次,即使練習冊年年都在更新,那也只是在小範圍內的修改和調整,大部分試題和類別都與往年一般無二,除中考部分之外。
我拿過樑燕的《金榜題名物理卷》瞧了瞧,發現上面的試題卻是上一年度的延續,加上初三的複習模式本就是在不斷重複初一與初二的習題中度過大部分歲月,所以我即使記不住答案,這些試題也並沒有給我太多的爲難,稍稍算了一下便得出了答案。
因爲做題必須要要集中精力,我沒有去看樑燕,當我做完時,發現她正在玩手機。彼時的手機雖然如雨後春筍般興起,但也沒有達到如今氾濫成災的地步,在學生之中擁有手機的人更是寥寥無幾。不過手機在那個時代的最大的用途還只是打打電話,發發短信,遊戲也只有簡單的《貪吃蛇》《推箱子》《俄羅斯方塊》之類的在如今看來都快載入史冊的單調乏味的老遊戲,上網的功能也還孕育在胚胎階段,尚待科技的陽光催生它破土而出,茁壯成長。
我以爲樑燕在發短信,心裡莫名的一陣惱怒,遂放下練習冊,冷笑着說:“我在這裡絞盡腦汁幫你做作業,你倒是玩得不亦樂乎?看來你這作業並不急着交啊?”
樑燕似乎並沒有聽出我話裡的譏誚之意,而是欣喜地擡起了頭,道:“你做完了啊?謝謝啊!”順手將練習冊拿了過去,看也不看,就往包裡收去。
“對了,你有沒有什麼作業?只要我做得來,我幫你做。”樑燕在收完之
後,又從包裡拿出了一副楊梅,邊撕邊問我。
我搖搖頭,隨即又猛然點頭。
“到底有沒有?”樑燕見我又搖頭又點頭,一時不明就裡。
“有是有,不過我有點不放心交給你。”我有些躊躇不決。
“只要不是物理啊,化學啊,生物啊,什麼的,我就沒問題。”樑道。
我想了想,道:“那好,你幫我寫週記。”
“什麼是週記?”樑燕一時沒反應過來。
“就是一週寫一次的日記,換言之就是作文。”我解釋道。
“哦,不就是寫作文嗎?沒問題!”樑燕微微一笑,信心滿滿地保證道。
我在車兜的包裡拿出一本既當草稿本又當筆記本又當作文本的綠色框條的本子遞給了樑燕,她接過來翻了翻,又還給了我,我正要開口詢問,樑燕卻說:“你這本子不僅正面打滿了草稿,連反面也不放過,而我決定放它一馬,就不再給它增加負擔了。”
我接過來一翻,暗叫慚愧,趕忙塞進包裡繼續找本子,卻發現只有英語試卷,沒有多餘的本子了。總不能讓她寫在卷子上吧?我想開口去問又不好意思開口,只得暗暗叫苦,恨自己平時沒養成好的習慣,關鍵時刻掉鏈子,真是懊喪!轉頭看樑燕,卻發現她已經翻出了一本嶄新的紫色封面的筆記本,開始寫了。
“坐下吧,反正我筆記本多的是,用不用都一樣。”樑燕沒有直接解釋,但是已無法否定她已開始書寫的事實。
我施施然坐了下來,嘴脣翕動,哆嗦了半天,終於顫微微迸出了兩個字:“謝謝。”
樑燕微微一笑,臉頰有些許微紅,她沒有在我禮貌性的回答中續接任何套話,而是順手拿過放置在一側的手機遞到了我的面前,說:“你還是不要看着我寫,我不習慣。”
我接過手機,翻開機蓋,見上面刻着一個銀色的“M”標誌,知它是當時最流行的摩托羅拉系列,但具體是什麼型號就不甚清楚,我也沒有問。懶得問,問了我也記不住,只是玩玩而已,何必如此麻煩。當我點開開鎖鍵,赫然停在遊戲的框架,果不出所料,只有那經典的三款遊戲―――《貪食蛇》、《推箱子》、《俄羅斯方塊》。我點了《貪食蛇》就開始玩起來。忽然想起樑燕自剛纔放下手機後就沒有動過手機,而我點開後白色的滾動條就赫然停在《貪食蛇》那一欄,這絕不是一種巧合,只是證明了一個事實:樑燕是剛纔在玩遊戲而沒有發短信。我忽然感到一陣明朗和輕鬆,繼而又陷入一種困惑當中。我不明白我爲什麼會如此在意蘇樑纔是發短信還是玩遊戲,不管她是發短信還是玩遊戲應該跟我沒有任何的關係,我剛纔確實很生氣於我在幫她做作業的時候她在一旁玩的態度,但是這生氣的緣由我卻發掘不出它的根源所在,最終只能將其歸結於一種沒來由的本能反應。因爲我當時的腦海裡只有兩個推論:一個是她確實在玩遊戲,一個是她在發短信。而我會惶恐於她在發短信,或者慶幸於她在玩遊戲。但無論是哪一種情況,我都不可能將這種慶幸所彰顯的欣喜之情溢於言表,因爲這無疑暴露了我的弱點和內心的隱秘。它們都是“見光死”的產物,只能存活在陽光照射不到的角落裡。而這角落絕非是陰暗而晦澀的,它只是一塊遮光玻璃,像新疆舞女遮面的輕紗,有一種若隱若現、似真似幻的美麗。而在後面的產物也必定是溫熱的、有激情的、充滿活力的,絕不是死的、晦氣的、冰冷的。現在,事實證明,我的恐慌和假象是多餘的,是錯誤的,它在向着一條陽光熠熠的大道上前行,我焉能不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