欣兒正準備向媽媽解釋,婆婆的聲音在我們身後響起:“我或,巫妖無我,巫妖無我,移門還藥,還藥,扶不同我!”連連揮手,搖頭,拄杖,似乎想將任何動作都用上,以盼我們能聽懂她的話。她的樣子既着急又生氣,與剛纔一般無二,要不是欣兒的媽媽就在旁邊,我們幾乎又要情不自禁地向後撤離。
“哎呀,我說你們呀!”欣兒的媽媽微微一笑,回過頭來對我們說道:“婆婆說叫你們不要扶她,因爲你們太小了,扶不動她,如果要扶她,等你們長大了再去吧!”
“啊,原來是這樣。”我們一聽,心裡不自覺泛起一陣微微的愴然。
欣兒的媽媽走上前去攙扶那位耆年的婆婆,將她送回了屋內,並坐下陪她聊天。
欣兒則拉着我進她家去看電視。
電視還沒完全打開,《葫蘆兄弟》的主題曲就響了起來:“葫蘆娃,葫蘆娃,一根藤上七朵花,風吹雨打都不怕,啦啦啦啦……”
然後欣兒也跟着唱。然後我也跟着一起唱。
唱着唱着我們就停下了,電視的畫面也完全打開了。
動畫片中的三娃正跟蛇精激烈交戰。三娃刀槍不入,蛇精打得心驚肉跳。小嘍囉們更是不濟,嚇得望風披靡,抱頭鼠竄。
見三娃沒有危險並大顯神威,我們大聲喝彩,喝完彩後便開始指相繼指責。
“你唱錯了!”我率先提出異議。“應該是葫蘆娃,葫蘆娃,金剛啦嗒嗒嗒搭一個娃……”
“不對,不對!”欣兒使勁搖頭,完全不贊成我的觀點。
“什麼那金剛啦嗒嗒嗒搭葫蘆娃,應該是天上掉下來一朵花……”
“不是,不是,我可沒有聽到歌詞裡有什麼‘一朵花’之類的……”
“有,明明有……”
“沒有……”
“哎呀,三娃被害啦!”欣兒忽然大聲驚叫起來。
動畫片中的三娃被一個紫色的葫蘆收了進去,蛇妖捧着葫蘆哈哈大笑,笑聲妖媚詭譎而肆無忌憚。
我們聽着,心裡異常憤怒,大聲呵斥道:“這個蛇妖好可惡,三娃,三娃,你一定要堅持住,你的好兄弟們一定回來救你的。他們一定會打敗蛇妖的!”
動畫片的情節拿捏的恰到好處,每每在出人意表的時節或危機萬分的關頭總是戛然而止,讓人心癢難當又欲罷不能,可偏偏又無能爲力,只能枯坐靜守第二天的到來。不過幸運的是,我們所鍾情的動畫片不止一個,還有很多個,而且除動畫片外,一些加了特技特效的神話電視劇也能令我們欣喜若狂,愛不釋手。
欣兒正站在電視機前鼓搗,不停地換着頻道,我發現她們家的電視機雖然比較新,甚至連商標都還沒有撕下,可是上面的按鍵的外殼已經被撥得體無完膚,所剩無幾了。我猜這一定是欣兒的傑作。
我忽然問道:“欣兒,你們家的遙控器呢?”
欣兒頭也沒回的答道:“弄丟了。”
我若有所思的點點頭,心想這也一定是欣兒的傑作無疑。
我忽然聯想到我們家的那臺電視機,雖然已經陳舊,但卻是完好無損,儘管它以後也會壽終正寢,但至少沒有像欣兒家的電視那樣遭到如此的“摧殘”,所以,如果它有靈的話,一定會對我感恩戴德吧!我可是從來沒有去碰過電視機,壓根兒也沒碰過,連遙控器也沒摸過
。我總是靜靜地坐在一個角落,不動聲色的看着它,看它的外表,看它閃着的畫面,其實很多時候我並沒有認真地看裡面的內容。也許正在放的是爸媽他們喜歡的吧,而我卻很安靜,很安靜,似乎周圍的一切也跟着安靜了。是不是氣氛有些過了呢?我不知道,也許那個年齡我不應該那麼安靜吧!總是與大家格格不入。可是格格不入的又是什麼呢?是我的外形軀殼還是我的內心呢?可是我的內心明明是渴望着火熱的啊!看着蝴蝶在上下翻飛,我也會睇視良久;看着陽光灑滿窗臺,我也會移步到窗前,任陽光照在我的身軀,感覺溫暖、溫熱甚至灼熱也不會睜開眼睛;看着黑夜緩緩降臨,我會感覺到惶惑不安,然後緊緊拽着被子的一角,蜷縮閉上眼晴想像着窗外的星光璀璨……
“看《新白娘子傳奇》!”欣兒撥到了一個讓我們歡呼雀躍的頻道,從儲放電視的櫃檯上跳了下來,挨着我坐下。
屏幕上的法海正在和白娘子戰鬥。法海輪起禪杖,如風車般旋轉,朝白娘子的肩頭擲去。白娘子輕輕躍起,輕盈的身姿在半空轉了一個圈,白光縈繞,瞬間遍佈全身,於是整個屏幕都顯得白光熠熠,真是美麗不可方物。
我們看得呆了,情不自禁地驚叫出聲。
隨後白娘子飛起一腳,踹在法海輪過來的禪杖上,禪杖向後飛去,法海旋轉一週,收住禪杖,白娘子趁勢越了過去,越到法海的背後,猛然出掌,擊在法海的後背上。法海立勢不穩,一個踉蹌,險些跌倒。白娘子沒有再趁勢進攻,而是躍回原位,盯着法海,仗劍戒備。顯然,白娘子勝了,法海敗了。
“你說法海厲害還是白娘子厲害?”欣兒忽然轉過頭問我。
“當然是白娘子厲害啊!法海怎能是白娘子的對手。”我答道。
“可是她爲什麼會被關在雷鋒塔中?”欣兒繼續問道。
“她好像自己走進雷峰塔的,不是被關進去的。”我想了想說。
“我很討厭許仙!”欣兒皺着眉頭,嗤之以鼻地說。
“我也是。”我撇撇嘴,感同身受。對於相同的煩惱,我們抒發着同仇敵愾的憤懣和不滿。
語音剛落,這一集又恰到好處的了結,我們聽了幾句片尾曲,電視屏幕上又彈出了廣告,於是我們聽歌的興致轉瞬間土崩瓦解。
欣兒又跳過去,蹲下身,伸出細嫩的手指“篤篤篤篤”地飛快地調換着頻道,調了一輪又一輪,欣兒依然沒有停下,最後因爲手腕承受不了負荷而自行停止。感覺沒有好看的電視節目,欣兒索性關閉了電視。
欣兒的媽媽已陪那位老婆婆聊完了天走了進來,我擡眼瞧着她媽媽的臉色不太明朗,揣測着她們剛纔之間的聊天的內容應該不太愉快,要麼就是牽扯的話題與快樂相去甚遠纔會出現這樣的狀況。
我見情況有些不妙,招呼都沒有打就趕緊撤退了。
筒子樓的第一層非常黑,加上燈壞了,常年累月都沒有人修理,所以給人一種非常恐怖的感覺。我因此不敢去找欣兒,即使我知道她住在哪裡。而此時夜幕降臨,我望着昏黑的夜空,有些躊躇,不知道欣兒會不會下來找我玩。
欣兒始終沒有下來。我覺得很無聊,就早早的睡了。
第二天,天色還矇矇亮,就聽到外面敲鑼打鼓的聲音,奏着哀樂,聲音又嘹亮又清脆,在這寧靜的清晨飄得很遠,似乎要向世人宣泄
它所有的哀鳴和逝者一生的不幸,這樣的樂音,足以引起起人們心裡強烈的震動,嚇得我把頭縮在被子裡連頭都不敢露出來。
我是最怕見到這種場面的,所以至始至終都不敢開門,也不敢拉開窗簾向外瞧去。
爸爸媽媽拉開門走了出去,然後我隱約聽到他們談話的聲音,其中還似乎夾雜着欣兒媽媽的聲音。
聲音很嘈雜,我即使去聽也什麼都沒有聽到。
一個星期之後,這令人心驚肉跳的活動終於結束了。在這其間,我也終於弄清楚了死者是誰。
死者就是那個努力攀登的婆婆,她在與欣兒媽媽的攀談中告訴她馬上就要死了,只希望最後一次和朝夕相處的鄰居好好說一說話。欣兒的媽媽當然不信她的話,只是一個勁地安慰她不要想太多。那個婆婆不置可否,兀自絮絮叨叨,說着、說着就閉上了眼睛……
眼看着一個人在面前停止了呼吸,而她,就在剛纔還絮絮叨叨地和你拉着家長,試想欣兒的媽媽臉色怎麼會好?心神不寧了很長一段時間才慢慢平復。這段時間,她帶着欣兒去了三公里外的外婆家暫住,等到心理恢復後才踅回。
那段時間我也過得膽顫心驚,惶惶不可終日,整日價敲鑼打鼓,陰歌彌散,感覺自己已脫離了人間,來到了地府,沒有陽光,只有黑暗,沒有溫暖,只有陰寒。那種透心涼的寒,讓靈魂瑟縮的寒。
我不知道那段時間是怎麼過來的,當鑼鼓、縞素、紙錢已無法讓我產生共鳴的時候,我知道,他們的儀式結束了,周遭的一切又會歸於平靜,然後欣兒也會回來,我們的生活又回到以往,沒有改變。
欣兒是在一個夜幕降臨的傍晚回來的,我站在一堆沙灘上,百無聊奈的瞧着遠方的夕陽一點一點沒入雲層當中,最後的昏黃也不見了。然後欣兒拍了拍我的肩膀,笑着告訴我她回來了。
我說:“你回來的真及時,這裡剛剛恢復平靜。”
欣兒說:“第一天晚上可把我嚇壞了,閉上眼睛在做惡夢,睜開眼睛也還是在做惡夢。我還發燒了呢!昨天才好。”
我說:“我的情況也不比你好到哪裡去。”
欣兒說:“不說這個了,我們過去看看。”
我奇怪的問道:“看什麼?”
欣兒說:“你聽到什麼聲音沒有?”
我說:“好像有小鴨子在叫。”
“對啊。我們過去看看。”欣兒說着,率先跑了過去。
我們跑到了大門口,看到兩個小女孩在給一個紙箱裡喂東西,小鴨子的聲音就是從紙箱中發出來的。
“啊,好可愛的小鴨子!”欣兒停住了腳步,情不自禁地叫出了聲。
“我能摸一摸嗎?”欣兒渴求地望着其中一個女孩問道。
“可以。”其中一個女孩擡頭微笑着說,“不過你一定要輕一點,不然的話很可能就把它摸死了。”
欣兒“嗯”了一聲,然後蹲下身,伸手輕輕撫摸着小鴨子身上的細細的柔柔的羽毛,眼裡滿是欣喜和憐愛,可小鴨子好像並不領欣兒的情,看着一雙“魔掌”伸來,立馬撲騰着小小的翅膀向後躍去。踩在了另一隻小鴨子的頭上。令一隻小鴨子也不是那麼好欺負的,它見自己無端被踩,怎麼可能當“老好人”般的忍氣吞聲,憤怒之下伸出一張扁而薄、黃而銳的喙朝那隻踩了它頭的小鴨子的尾翼呷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