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越、謝悠、陳興見我發怒,便訕訕地住了口,我連忙叉開話題道:“你們爲什麼就不幫她想一想,會是誰偷了她的錢呢?”
三人一聽,也開始思索起來。
“上體育課的時候有沒有人在教室裡?”不知是誰突然問了一句。
我們循着聲源望去,發現竟然是汪宇同學。
“都去了的啊,好像沒有人在教室。”有人思忖着說道。
“放屁!”汪宇陡然間罵了一句,“鄭麗不是說她腳痛請假留在教室嗎?”
“對啊,鄭麗在教室!”有人恍然大悟地說道。
“唐小容和李玉寧好像也沒上……”不知有誰忽然補充道。
“哎呀,唐小容長水痘了,在醫院,李玉寧冒了,也沒來。”又有人接道。
“那就只有了……”有人喃喃道。
“肯定是鄭麗!”黃玉略一沉思立馬肯定地說道。
“可是鄭麗是班長,她怎麼可能……”我疑惑地問着黃玉。
“哼,班長!”黃玉怒喝着說道,“你好好想想,她這個班長是怎麼來的?根本就不是投票選舉出來的,而是被汪雅琴指定的!就憑她那個成績,她那個人緣,怎麼可能當得了班長?”
聽黃玉這麼一說,再經過我仔細思忖後發現,這鄭麗的班長職務確實有問題,不過疑問並沒有消除。
“關鍵是你怎麼能確定這錢一定是她偷的?”我問道。
“肯定是她,百分之百是她!”黃玉沒有給出證據,而是憑着直覺堅持着自己的判斷。
“鄭麗來了!”不知是誰小聲地提前發出了警報。於是我們不約而同心有靈犀般齊齊禁聲,朝教室門口望去。
鄭麗臉色鐵青,瞧也沒瞧我們一眼,步履沖沖地走了進來,徑直走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坐下後便將頭埋在了臂彎中。也不知她在幹什麼。
周圍的人又開始指指點點,對她發出了各種各樣的議論之聲:“這個女的好賤,偷了錢還在這裡裝可憐!……”“就是,就是,我以前還佩服她很有魄力,沒想到,真沒想到,她居然做出如此下賤的事!”“她怎麼不去死呢?”“她是不是心裡變態啊?”
“汪老師來了!汪老師來了!快回座位!快回座位!”袁小羣急急忙忙地衝進了教室大聲宣佈道。
只聽一陣桌椅響動的窸窣聲,上課鈴響了,所有同學在極短的時間內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正襟危坐,靜靜地等待着班主任的到來。
當時,羅雪枚靈坐在我的前面,我看着她趴在桌上的孱弱而嬌美的背影,心下一陣憐惜,我很想安慰她,可是卻不知道說些什麼。
約莫過了二十秒,班主任汪雅琴臉色如鋼般走了進來,將語文書重重地摔在了講臺上,冷冷地望着大家,整整五分鐘,沒有說話。
暴風雨來臨之前的寧靜是一種最讓人難以承受的沉悶和恐慌。教室裡靜得有些過分,連衆人呼吸的聲音都聽得清清楚楚,與窗外知了的嘶鳴形成了強烈的對比。
“我聽說。”班主任開口了,聲音很平靜,彷彿在講一件沒有任何波瀾的故事。
“我們班出現了小偷。我從來不相信,在我所教的班、我所深愛的班級當中會出現這種讓我既憤怒又痛心的事情。你們是我教的第二屆學生,上一屆學生很聽話,六年來沒有做過一件讓我深感不恥的事情。而這樣的榮光在今天終結了,它在我心中留下了一個永遠也抹不去的污點。你們讓我很失望,真的……”汪雅琴說到這裡,忽然說不下去了,聲音開始哽咽,眼淚簌簌而下。
這段話雖然沒有明確指出什麼,但是在我們聽來,卻像一把利劍一樣斫過我們心上,因爲一個班級同氣連枝,共存共榮,當一段心照不宣
的指責上升到一種高度,我們誰也逃避不了良心的譴責,它代表了一種集體的、大衆的榮譽和利益、品德和尊嚴。而此刻,我們忽然發現,這些本來安然無恙的東西,在剎那間,陡然消失不見。我有些惶恐,有些不安,生怕這件事不脛而走,傳到其他班上,導致我們整個班的榮譽在全年級乃至全校降到冰點而被大衆嘲笑甚至作爲有些心懷不軌的老師的反面教材。
這種事情如果一旦出現在名校或者校風和管理制度及其嚴格的學校,當然會關乎到老師的面子問題,不過作爲一個普通的小學校來說,這種事情雖並不怎麼受人關注,但是一旦傳播開來,仍然有人不厭其煩地絮絮叨叨地四處散播。
對於這種失竊事件,我們班還是第一次發生,而其它幾個班卻是頻頻發生,早已屢見不鮮了。而且對那些慣偷們根本不用費心思去調查就知道是哪幾個熟悉的面龐了。甚至他們那幾個班的幾個慣偷每週都會被校長點名批評,全校皆知。這種事在現在的我的心裡想來至今仍然難以平息,我不知道爲什麼當時的那些老師能對此種現象姑息縱容到如此地步?殊不知小學教育是人生歷程當中最重要最不可或缺的一個教育,老師的引導和隻言片語都會對這些尚未形成思辨能力的學生造成巨大的影響,稍有不慎,便很容易誤導學生走入歧途,殆誤終身。不過後來我才明白,當時的老師們和校領導表面看起嚴厲,其實內心裡對他們都是非常寬容的,在對他們進行耐心細緻地教育的同時,並用自已的言行感化他們,這樣,他們就會朝自已希望的那樣,走上正軌,從此做個好學生。不知道這些學生以後的人生道路如何,但可以相信,不管他們在哪裡,在做着什麼,偶爾想起老師的時候,心裡也會對老師產生尊敬之情和感激之心。
班主任嘆了一口氣,接過第一排同學遞過來的紙巾擦了擦臉上的眼淚,平穩了一下澎湃的心境,繼續說道:“我希望那個同學主動站起來,向全班同學承認錯誤,如果你真心誠意地悔過,我們大家都會原諒你的。”說完,便靜靜地倚在講臺旁,等待着那個同學。
我們大家都把目光集中在鄭麗的身上,看看她到底會不會主動站起來。而此刻的鄭麗正低垂着頭,半邊長髮遮住她的臉,看不清她的表情,只感覺隱隱約約、朦朦朧朧,似隔着一層窗紗般後的混沌。
“如果還是沒有人自願站起來,咱們今天就不放學了,一直坐吧。”汪雅琴又說了一遍。
教室裡開始有了微微的騷動,大家左顧右盼,盯了一會兒鄭麗又盯盯其他人,然後便開始小聲嘀咕。
“鄭麗好賤哦,偷了別人的錢還不敢承認,還想賴過去!好不要臉!”坐在我旁邊的馬尾佳小聲說道。
“你就那麼確定是鄭麗?”我乜斜着不以爲意地問道。
“絕對是她!鄭麗從小就愛偷東西。”頓了頓,馬尾佳補充道:“我和她以前是鄰居,後來我們家搬走了。”
我心裡一怔,信了九分,不覺間又朝鄭麗的座位上瞟去,她依然低着頭,看不到任何表情。而與鄭麗同座的肖雨馨卻彷彿矇在鼓裡,不知道大家的目光爲何齊齊聚在她的身上,當然,她誤以爲大家都是在看她。
“敢作敢當!到底是誰嘛?勇敢點,站起來嘛!不要影響大家的時間嘛!”袁小林不耐煩地大聲埋怨道。
“就是,站起來嘛!不要這麼不要臉嘛!”有一部分人隨即齊聲附和道。
“我再給那個同學最後一次機會!”汪雅琴說道,“如果他還不主動站起來,我們就開始收身檢查!一旦查出來,後果自負!”
聽到“搜身”兩個字,我心裡忽然感到一種說不出來的味道,雖然當時並不知道這種做法是一種侵權行爲,但潛意識中也是頗爲反感頗爲
煩悶的,真想在頃刻間逃離這種讓人有些窒息的教室,去尋覓廣袤無垠的空間,呼吸清新的空氣,洗滌煩惱的心靈。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就在汪雅琴下令要收身的時候,只聽一陣板凳拖出呲地的響聲,有人站了起來,我們轉頭一看,正是鄭麗。
雖然已經基本確定就是她,但當她真正站起來的時候,我的心依然“噗通”地劇烈抖動了一下,回想起她作爲班長特有的威嚴和魄力,和我與她共同執掌班級時候的一些事情,心下着實對她有些惋惜和痛心。
我當過一段時間班長,那個時候我的風頭最盛,幾乎蓋過了每一個人,連外班的人也略有所聞。不過因爲我天生尚善的性格導致了我的氣場無法釋放出更多的能量促使在座的每一位心服口服,所以天生氣場強大的鄭麗便逐漸擔起了重任,挑起了大梁,將我逐漸擠出權力之外最終使我變成了有名無實的擺設。不過那個時候我並不生氣,因爲她的能力有目共睹,非我所能企及,我心服口服,也願個拱手承讓,甚至於俯首稱臣我也沒有怨言。
鄭麗長得不是很漂亮,但卻有一種柔媚的氣質。在大衆的講臺上她的英氣外泄,語氣鏗鏘,能將鬧嚷嚷的班級在剎那間鎮壓下去,即使有人與她叫板,她也能從容不迫的將其銳氣銼盡而使其繳械投降後乖乖就範,這是一種女強人特有的氣質,擁有這種氣質的女人很容易在自己的事業中開拓新的領地,取得新的輝煌。而自臺下,她便是一個開朗的女孩兒,笑容滿面,魅力盡現,與臺上的她判若兩人,不明真相的人甚至會認爲她有人格分裂。
這種特殊的氣質像閨閫中遮掩錦帳的薄紗,看不真切卻散射出一種無盡的氤氳的魅惑,使我在很長一段時間裡竟然鬼迷心竅般的傾心於她。
這種傾心最後竟然轉化成了語言在一次我們幾個一起走在回家的路上因爲無聊而玩起的“真心話大冒險”中臉不紅心不跳地說了出來。這無異於是一種直截了當地表白方式,在我今日想來都感覺有些不可思議和渾身不自在。不可思議的原因是我從來不曾想過我會以這樣的方式將這種莫名其妙的情感的趨向給詮釋出來。前面說了,那時的我是一個面子比紙還薄的男孩兒,與女孩兒相比也是不遑多讓,我怎麼就能臉不紅心不跳的說將出來呢?過了一段時間,我才發現問題的癥結所在,原因是我根本就不喜歡她。
有一次,我和何越一起去吃燒烤,他陡然問我:“你真的喜歡鄭麗啊?”
我迅速將一塊冒着熱氣沾滿辣椒的土豆塞進嘴裡,皺着眉頭,不耐煩地揮揮手道:“胡說八道!我怎麼可能喜歡那隻母獅?”。這就是我迄今想起來也渾身不自在的原因。
於是我又開始思考自己當初爲什麼會產生這種言不由衷的表白和霧裡看花般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我將零星的散亂的記憶的碎片一幀幀加以審閱和甄別,傾盡全力將之還原本真並將其塗上絢麗的色彩。
我終於看見了這樣一幅畫面:身材修長的她,穿上了一件我從來也不曾見過她着身的紫蝶白底的過膝的連衣裙,與幾個女生在操場的某一個陰涼的角落裡盡情而自在地跳着橡皮筋。白皙的雙腿靈活地穿梭在不斷交錯變化的橡皮筋中,口中數着輕快的節拍,笑容滿面,秀髮輕揚,連衣裙在風中擺動,上面碾印的紫色的蝴蝶幾欲透體而出,飛上穹蒼,陽光透過斑駁的樹杪的罅隙傾瀉在她的身上,她彷彿變成了天使,聖潔陽光,嬌豔無雙。
我腦中保留的就是這樣一幅畫面。這並非我的杜撰,而是真真實實存在過的。不過說來奇怪,那件紫蝶白底的連衣裙她只穿過一次,就再也沒有穿過了。也許是我的記憶出現了斷層,也許這一切都是我的臆想,但不管怎樣,這幅動態的圖畫卻是一直不會磨滅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