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帳內,聶採容躺在牀上,撅着嘴巴,小臉蛋鼓得像個包子,腦門上刻着四個大字——我在生氣。
聶士成一臉無奈的坐在牀邊,一隻手端着湯藥,一隻手拿着勺子,正在給聶採容喂藥。
“吃一口!”聶士成儘量使自己的聲音變得輕緩,奈何在軍中待久了,說出的話都是鏗鏘有聲。
“不吃,爺爺壞!”聶採容搖搖頭,兩隻小手抓住被子的一角,將頭一扭,便轉了過去。
“爺爺怎麼壞了,不就是讓你呆在這裡一直養傷嗎?”聶士成苦笑着放下碗道。
“就是壞,爺爺這是把我軟禁了,現在我可是有功之臣哦,要不是我,你看重的那個魏子傑早就做了刀下亡魂了。”聶採容眼珠子一轉,驕傲的將上巴向上一揚,振振有聲的說道。
“好,是我聶家好兒女。”聶士成愛憐的摸了摸聶採容的頭髮,順着她的話說道。
“功必賞,過必罰,那爺爺是不是應該給我升官啊。”聶採容一雙烏黑的眸子一眨不眨的看着聶士成,笑着問道。
聶士成聞言一頓,輕輕拍了拍她的小手,哭笑不得的說道:“好啊,小妮子,竟然給爺爺弄了個圈套往裡面鑽。”
“爺爺,你說嘛,你升不升我官。”自己意圖被看穿,聶採容沒有半點不好意思,反而搖着聶士成的手臂不依不饒的撒嬌。
“好好,升你官。”聶士成撫了撫花白的鬍子,然後一本正經的說道:“就把你從臨時親兵提拔爲正式親兵。”
“什麼嘛!”原本滿臉期待的聶採容聽到這裡,一下子就泄了氣,不滿的將頭鑽進被子中。
聶士成莞爾一笑,說道:“只要你安心養傷,那天能蹦能跳了,那天爺爺就提拔你,怎麼樣?”
聶士成使出了殺手鐗。
“一言爲定!”聶採容伸出頭來,嘴角掛着一絲奸計得逞後的笑容。
“聶帥,魏季塵在門外求見。”一名軍士快步走了進來,打斷正在交談的爺孫二人稟報道。
“噢,魏季塵已經傷勢痊癒了,正好,老夫也想見見他。”聶士成爲聶採容蓋好被子,起身笑着說道。
“聶大哥好了嗎?那我也要快快好起來。”聶採容暗暗在心中說道。
那日,聶採容幾乎以爲自己就要死去,當時的她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告訴魏季塵自己其實是女兒身。
但是現在清醒過來後,她一時間又說不出來了,反而有些擔心。
要是魏大哥得知我欺騙了他,會不會生氣呢?
要是魏大哥知道我是女兒身,會不會還像以前那樣和我一見如故,親暱有加呢?
男女有別,魏大哥肯定不會像以前那樣和我無所顧忌的交談,說不定我們的關係還會淡薄不少。
少女的心思也只有她自己懂了。
主帳內,魏季塵行禮之後坐在了聶士成的對面,有軍士端上茶來倒好擺在中間。
當魏季塵看到聶士成臉上並無任何焦慮之色的時候,心中不由輕鬆了不少,這說明聶採容並無大礙。
“子傑,你身體恢復了?”聶士成首先關心的問道。
魏季塵揮舞了一下自己的雙臂,笑着說道:“屬下已經生龍活虎,再上戰場不成問題,對了,不知榮才兄恢復得如何?”
想了想,魏季塵還是決定親口詢問,畢竟兩人擊殺刺客,同時受傷,有過命的交情,魏季塵也不怕別人說他攀高枝。
“我這個侄兒啊!”聶士成只有幫自己孫女圓謊了,他端起茶來輕啜一口,然後放下繼續說道:“正在讓我頭疼呢。”
頓了頓,聶士成輕瞟了魏季塵一眼,臉上看不出喜怒的問道:“對了,聽說你們已經結拜爲異姓兄弟?”
這大營中的事,只要聶士成願意,還真沒有幾件瞞得住他的。
魏季塵訕訕一笑,回道:“是小子孟浪了。”
聶士成將手一擺,搖搖頭道:“子傑無須多說,我這個侄子行事向來隨心所欲,恐怕給子傑帶來了不少麻煩,只是她心思單純,一些戲言也會當真,子傑,要是你只是無奈之下應承的,就不要看老夫的薄面,直接說清拒絕的好。”
在聶士成看來,一定是自己這個古靈精怪的孫女弄出的結拜之事,魏季塵肯定是受害者。
魏季塵面容一整,正色道:“聶帥何出此言,我魏季塵說出去的話就是潑出去的水,一口唾沫一顆釘,結拜之事豈同兒戲,如果聶帥覺得子傑高攀不上榮才兄,還請聶帥直言。”
聶士成心中暗自好笑,等到你魏子傑得知了我孫女的身份時,不知還會說得這樣慷慨激昂嗎?
“小輩之事,老夫向來少管,況且老夫也不會因爲你和榮才結拜而高看你一眼,軍中講的是實力。”聶士成臉色古怪的看了一眼魏季塵,接着問道:“難道子傑都沒有發現出一絲絲不妥當?”
“聶帥所問何事?”魏季塵有些不明所以的問道。
“無事,喝茶,喝茶。”聶士成一臉淡然的表情說道,心中卻樂開了花,自己這個孫女還真是了得啊,即便是才智無雙的魏季塵也被她耍得團團轉。
魏季塵依言將茶水一飲而光,看得聶士成心痛不已,這可是極品碧螺春啊,自己總共就沒有帶多少來軍中,今日用來招待不懂茶道的魏季塵還真是浪費。
“聶帥,屬下今日前來求見,其實是有一件事要稟報。”魏季塵在心中籌措着詞語。
說到正事,聶士成臉上表情馬上變得嚴肅,一雙虎目看着魏季塵,露出側耳傾聽的樣子。
“屬下認爲,如今正是我軍反攻的大好時機。”魏季塵最終還是決定不拐彎抹角,而是直接說話。
聶士成不置可否,閉上眼睛想了幾分鐘,這才睜開,不急不緩的問道:“說出你的理由。”
魏季塵不慌不忙的回道:“聶帥,如今立
見尚文退守草河口,兵法有云:出其不意,攻其不備。倭人一路奪城掠地,如入無人之境,早就使得他們鬆懈下來,萬萬不會想到我軍會反擊,此乃其一。”
魏季塵伸出兩個手指頭,繼續說道:“其二,如今外面積雪甚厚,雖然對行軍速度有所影響,但是卻有另外一個好處,那就是黑夜如白晝,正是夜襲的大好時機,最好的防守就是進攻,屬下暫時只想到此兩條,還請聶帥多多考慮。”
聶士成露出一絲微笑,拍了拍手,說道:“不錯,最好的防守就是進攻,子傑這句話老夫甚爲贊同,原本老夫就準備主動出擊,只是怕衆將士持不同意見,不過聽到子傑今日之言,老夫也就徹底放下心來。”
原來聶士成也早就起了反擊的心思,難怪他在聽到自己說要反擊的時候,並沒有露出太大的詫異之情。
“看來聶帥是早有考慮,子傑拾人牙慧,多此一舉了。”魏季塵搖頭嘆氣說道。
“行了,子傑你表情也只能騙騙殿甲,少在老夫這裡裝傻充愣了,要說,還是這場雪下的好啊,不但緩解了倭人進攻的勢頭,更是讓我們得到了偷襲反擊的機會,明天就是第七天,子傑你的預測也是一一應驗,不知往後的天氣能夠再推測否?”聶士成一臉期盼的樣子看着魏季塵問道。
推測個啥天氣,這只不過是自己的託詞罷了。
魏季塵苦笑兩聲,說道:“聶帥,小子又不是神仙,怎麼能夠時刻推測出天氣來呢,此事不過是偶爾爲之,各種因素混合在一起,才能確定,其中緣由複雜,不是三言兩語之間就說得清,總之,小子是沒有辦法推測出經後的天氣來。”
聶士成也就是那麼隨口一說,並沒有抱着多大的希望,現在聽到魏季塵親口否認,雖然有些失望,但是他馬上便收拾好了心情。
“老夫太過想當然了,既然如此,子傑你就先下去做準備,老夫擬從各部挑選精兵兩千餘人,夜襲草河口,在老夫命令到達之前,你不得泄露半點消息。”聶士成一臉鄭重的說道。
“這是自然!”魏季塵拱手起身告辭。
魏季塵走後,聶士成便把自己幾名心腹幕僚召集起來,準備制定出詳細的作戰計劃來。
駕,駕,駕!
在通往賽馬集的小道上,兩騎飛奔而來,那騎馬的人不顧道路因積雪變得泥窪不平,不斷催促着坐下的戰馬。
“來者何人?”眼看着就要進入賽馬集了,道路的一端忽然閃現出一隊人馬來。
騎馬之人並未回話,而是從懷中掏出令牌來,阻攔衆人鬆了口氣,接着雙方對上了暗號。騎馬之人連馬也未下,一拉繮繩,快速朝前狂奔而去。
馬蹄激起的雪花濺到了一名剛纔出聲阻攔的軍士臉上。
“真是晦氣,這大高嶺來的人難道是急着去趕死?”軍士一臉不滿的說道。
另外一名穿着什長衣服的軍士責罵道:“休得胡言亂語,看好前面的路。”
被責罵的軍士不以爲然的撇撇嘴,心下想道:這麼冷的天,這麼大的雪,難道倭人還會來進攻嗎?
不多時。
大帳內,兩名騎兵已經定定的站着。
依克唐阿拆開未開過封的密件,拿出一張信紙來,上面的章印確認無誤,紙張上面的字確實狗屁不通,不知所云。
依克唐阿並未意外,按照事先約定的九章推理之術,他馬上便勾畫出來有用的字句。
最後組成一句話:明晚子時襲草河口,望將軍配合進攻連山關,聶士成。
依克唐阿先是一愣,接着微微一頷首,笑道:“回去告訴聶士成,老夫知道了,就如他所願。”
兩名騎兵並未多問,而是起身上馬,又急急而走,朝壽山部所在駐地而去。
到晚膳之前,聶士成便已經得知了依克唐阿和壽山兩人確切的答覆,兩人都無異議,這讓聶士成鬆了一口氣。
聶士成雖然名爲東路軍總統領,但是依克唐阿和壽山兩人所屬爲鎮邊軍,可不是他管得着的,幾人都是平起平坐,好在,此二人並非昏庸無能的膽怯小輩。
中國軍隊的動靜並未引起倭人的注意,他們只是認爲聶士成趁着大雪天不能作戰,而及時調整這部署,鞏固戰線,爲下一次的防守做好準備。
立見尚文萬萬沒有料到,一張大網即將撒向他。
草河口日軍指揮部內,參謀長小正樹人,聯隊長西島助義等人赫然在座。
第十旅團長立見尚文跪坐在最前面,拿着桌上的情報,一臉無奈的說道:“想不到竟然會一連下了六天大雪。”
西島助義嘆了一口氣,說道:“士兵多有凍傷,要是禦寒之衣物再不到達,恐怕他們會有所怨言啊。”
小正樹人點點頭,一臉擔憂的說道:“師團長閣下剛來電報不久,讓我們自己先行解決,一批大衣毛毯已經在來往此地的路上,不日就能到達。”
立見尚文眯着眼睛說道:“派遣少量士兵去支那人的村莊收集禦寒之物。”
所謂的收集,便是搶、劫,奈何倭人太過兇殘,大多數村莊的村民早就人去樓空,沒有給倭人留下任何一點東西。
頓了頓,立見尚文走到掛在最前面的一幅軍用地圖上,仔細的觀察了一翻。
這纔拿起桌上的指揮棒,連比帶劃的說道:“諸君,我們不能一直在這裡休息下去,大高嶺防守嚴密,不易進攻,但是我軍可以加強進攻岫巖一帶,繼而進攻遼瀋門戶——海城,只要海城被佔,聶士成的大高嶺防線則不攻自破,再無任何價值。”
“旅團長高見!支那人在岫巖的守將爲聶桂林和豐升阿,豐升阿與我們在朝鮮交過手,此人不堪一擊,根據情報分析,聶桂林也是個貪生怕死之人,我們攻下岫巖,簡直就是易如反掌。”小正樹人首先附和立見尚文的意見。
既然岫巖這麼容易攻下來,那爲什麼一開始倭人首先會選擇進攻大高嶺呢,一是那是倭人的風頭正健,頗有一種老子天下無敵的氣勢,所有的支那人在他們眼中都是不堪一擊的。
二是倭人的最終目的地是佔領奉天,從鳳凰城、經遼陽、過大高嶺是最直接的路線,而繞道岫巖、海城,出遼陽之西就有點遠了。
因此,倭人首先選擇的路線就是東路,至於西路只是作爲佯攻而已,但是現在東路受挫,立見尚文不得不把眼光放到西路上面來。
其餘諸將見小正樹人又拔得了拍馬屁的頭籌,不由在心中暗暗後悔,後悔自己剛纔怎麼反應沒有那麼快。
不過現在也爲時未晚,頃刻之間,馬屁聲連連。
立見尚文享受了一小會之後,這才擺手制止道:“如此,我等便把情況上報給師團長野津道貫閣下,讓他及時做好調整的部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