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老夫人欠了欠身子,眼眸變得深邃、幽曠,怔怔的看着手中的玉鐲,積攢了半天力氣,悵然道:“這是媚兒的爹爹送給我的禮物,自從他爹爹被害,美滿和諧的朱家,就開始出現了支離破碎的跡象,而強烈的危機感,讓我的心變得超乎尋常的冷硬。//www.??//”
陳小九壓低了聲音道:“什麼危機感?”
朱老夫人道:“老爺剛死,朱家兄弟反目,又暗中受人挑唆離間,一不小心、便有分崩離析的勢頭,我怎麼能讓朱家的產業在我手上,走到盡頭呢?所以……我無法不變得冰冷。”
“更令我感到震驚、傷心的是,老爺並非重疾纏身,而是被刺殺而死,直到現在兇手還查不出來,這纔是我心中最大的痛!這也導致,我對任何人都有所懷疑,尤其是……”
朱老夫人眼珠轉了轉,才悠然道:“尤其是扈三娘……”
“扈三娘?”
陳小九一聽到這個名字,心裡就有些不自然,有點做虧心事的靦腆。
朱老夫人面色沉重,娓娓道:“很多事情你也清楚,我也快要死了不想隱瞞,扈三娘纔是老爺的舊愛,是我橫刀奪愛,使了些手段,將老爺據爲己有!”
“所以,老爺之死,便是與扈三娘這匪盜有着千絲萬縷的關聯,她就是不許我幸福,讓我在孤單、寂寞、抑鬱中死去。”
“這也是爲什麼我會變得性情乖張、冷漠的原因,在沒有查出真兇之前,我不相信任何人,我必須讓所有人都在我控制的範圍之內,這其中,當然包括才華卓絕的人,尤其是你!我甚至心中隱隱有些恐懼,害怕你纔是某些人派來,竊取朱家家業的人。”
“我?”陳小九聽着老夫人的將死之語,便覺得她帶着一身的戾氣過了這麼多年,終於在這一刻,倒出了心裡的負擔。
老夫人又道:“我只是一個孤苦的女人,唯有冷漠才能掌控好朱家,也纔有機會找出真正的兇手,而你,恰好出現在了朱家飽受李家發難,還有自家兄弟分裂的關鍵時刻。”
“最爲關鍵的是,你雖然才華橫溢,但沒有戶籍,我也不知道你是從哪裡冒出來的,曾經身在何方,一切都是未知,你讓我怎麼會不會懷疑你要對朱家不利呢?”
陳小九接口道:“因爲揹負了沉重的負擔,你才使出手段,讓我入了朱家的奴籍?”
老夫人無力的點點頭:“雖然你是個無辜的人,遭受了不公,但是站在我的立場,我別無選擇,必須這樣做,現在你能理解我的苦衷嗎?”
陳小九無奈的笑了笑:“我理解你,卻不贊同,根子上的原因,只能說明你婦人之見,差了那麼一點兒眼光,若非是豬悟能、媚兒一對兄妹讓我割捨不下,你覺得我會回來嗎?”
朱老夫人忽然無力的擠出一張詭異的笑臉:“我能感覺到你對豬悟能的好,是發自真心的,正因如此,我才覺得不忍!也才把你入奴籍的文書撕得粉碎。()”
說到這裡,忽然變得哀傷起來,眼眸怔怔的望着陳小九,質問道:“可是,我沒想到,你居然真得與扈三娘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繫,這是我最爲恐懼的事情,完全破滅了我的所有希望,不管是個人恩怨,還是爲了朱家大業,我都無法讓你在朱家呆下去……”
陳小九嘆了口氣道:“那你後來怎麼又改變主意了?想要見我?不怕引狼入室嗎?”
“引狼入室?”老夫人笑着搖搖頭:“我一個要死的老太婆,還能防得住你這條狼嗎?我現在想得開了,儘管到現在我也無法對你完全放心,但是我知道愛一個女人,便會願意爲她付出一切,只要你心中的真的愛媚兒,想着媚兒,終究是不會令我失望的。”
陳小九想了想道:“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假如你好好的,會同意我與媚兒的好事嗎?”
朱老夫人想了一下,無奈的笑道:“我就是那個一個惡毒、狠辣、棒打鴛鴦的老太婆嗎?你這話說得好沒道理。”
“有什麼沒道理的?”
陳小九笑了笑,才幽幽道:“媚兒雖然是朱家的骨肉,但卻並不是你親生的骨肉,就憑媚兒那眼神、氣質,與扈三娘有何迥異?”
“你……你住口!”朱老夫人忽然間喘不上氣來,臉色煞白,哆哆嗦嗦的指着陳小九,目光中全是驚恐的神色,哽咽了幾聲,居然暈了過去。
哎……老夫人,這麼激動幹什麼?
陳小九走上去,爲了輸送了一些真氣,老夫人頭頂冒出虛汗,幽幽轉醒。
她無力的靠着枕頭,氣若游絲的嘆道:“小九啊!你太聰明瞭,驚爲天人,天下的事情沒有一件能瞞得住你!哎……”
“小九!我求求你!媚兒是我一手養大,我與媚兒之間的感情很深,早已把媚兒當成我的親生女兒,若是沒有十分突兀的變化,你能爲我保守這個秘密啊,否則,我是不瞑目啊!我……我這老婆子給你跪下了。”
老夫人老淚縱橫,就要強挺着身子、給陳小九下跪。
陳小九心裡很難受,遲暮之年、生死攸關,最放不下的仍然是一樁親情,他急忙扶住朱老夫人的身子,重新安頓好,朗聲道:“老夫人放心,我雖然狡猾,但輕重緩急還是分得很清楚,我可以向您保證,絕不會將這件事情告訴媚兒,您地下有知、儘管放心。”
老夫人聽着陳小九保證,心裡覺得踏實了許多,忽然又露出一副莫測高深的笑容:“你知道了這層關係,對你也有好處,省得你會做出敗壞人倫的事情,有了媚兒,你便不要在癡心妄想了。”長出了一口氣,又露出了勝利的笑容。
陳小九很明白老夫人言中之意,但他骨子裡可是個藐視禮法的東西,對老夫人的話呲之以鼻!在他眼裡,愛情是擺在第一位,至於其他烏七八糟的東西,通通都要爲愛情讓路。
只要能把這秘密矇在鼓裡,還有什麼不能接受的呢?陳小九腦中想着美事,露出了莫測高深的笑容。
老夫人看着那笑容,好像已經預感到了一些微妙的東西,彌留之際,似乎能洞穿陳小九的心裡,失落的搖頭嘆息:“我做了孽,受了報應是應該的,但是,無論怎麼樣,你要讓媚兒幸福,不要讓她傷心、絕望,不然……不然我做鬼都不會放過你。”
說到這,老夫人抑制不住心裡的壓抑,吐出了一口鮮血,顯然已經是不行了,陳小九爲她輸了一股真氣,老夫人才平息下來。
老夫人半響後、睜開眼睛,伸手指了指門外,陳小九會意,開門將站在門外的朱媚兒與豬悟能叫了進來。
朱媚兒與豬悟能從陳小九的眼神中已經讀懂了什麼,飛一般撲到了老夫人牀頭,嗚咽的哭泣起來,“娘!媚兒不能沒有娘!娘快醒醒……快醒醒呀……娘……”
豬悟能也跪在一旁,抓着老夫人枯乾的手掌、低聲垂淚。
“媚兒、悟能你們不要哭,人老人,終究是有這麼一天的!”老夫人勉強擠出一絲寧靜的笑臉,拉着朱媚兒的小手,又指着陳小九道:“媚兒,娘……娘祝你們幸福……”
“娘!媚兒捨不得你!”朱媚兒依依不捨,哭得象一隻悲傷的小鳥。
老夫人又徐徐道:“悟能、媚兒、小九,我還有一個心願,這個心願若是能完成,我在地下方能瞑目。”
“什麼心願?”朱媚兒哽咽着追問道。
老夫人咬牙切齒道:“你父親是被人殺死的,直至今日,我依然沒能查出到底是何人所爲?若是你們能查出真兇是誰,一定要把它挫骨揚灰,然後到墓前告訴……告訴我一聲,這樣,娘才能瞑目啊。”
“娘!媚兒一定幫您完成這個心願。”朱媚兒淚眼闌干,拉陳小九到身邊來,道:“你快向我娘保證,一定要幫我娘查出真兇。”
我怎麼保證?這種事情,你們幾十年沒查出來,我怎麼會查出來?
不過,陳小九斷不會那麼掃興,偏偏將死之人,說說吉祥話,乃是助人爲樂的壯舉,他拉着老夫人枯乾的手,拍着胸脯道:“老夫人放心!只要有我在,沒有過不去的坎兒!”
“那……那就好!”老夫人強掙扎着,將豬悟能、媚兒、小九三人的手放在一切,尊尊告誡道:“你們……你們是朱家的希望!千萬……千萬不要分……分開……”
說到這裡,再也沒有了聲音,一代悍婦的彪柄人生,就此終結,而臉上卻仍帶着滿足的笑容。
“娘……”悲悽慘絕的哭聲,響遍了整個朱家……
朱老夫人之死,轟動了整個杭州,曾經的鐵面威嚴,讓無數商者記憶猶新,一代女強人的霸道強悍,似乎沉澱在他們的心裡。
朱家老墳就在城南,臨近胡華小溪、一處依水而建的墓地旁。
依附着老夫人的一衆遺老遺少,杭州自鍾斌開始,自上而下的各級官員,還有與朱家有仇,但卻對老夫人欽佩的對手,包括李家、石家,都來送行!
陳小九的到來,更讓老夫人的葬禮,變得隆重,與陳小九一派的名人,有崔家、潘家,還有那些與陳小九合作緊密的商人,都不得不來參加老夫人的葬禮。
而且,從這時候開始,他們豁然明白了一個非常重要的事情,陳小九原來與朱家是心和麪不和,在根子上,陳小九與朱家,卻永遠都是一家人。
這個消息,令絕大部分商家感概萬千,心中很讚賞的以爲:有情人終成眷屬,陳小九與朱媚兒纔是郎才女貌的一對伉儷。
而這個消息,對於李家、石家來說,卻無異於晴天霹靂,這意味着,他們的敵人不僅僅是朱家們,還有這更爲強悍的陳小九,等他們去應付!
李家家主李老爺子站在墳頭,一雙眼眸如鷹般盯着陳小九,心中悵然:這真是老鼠拉木杴,大頭在後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