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許是他自身的求生意志和剛強的體魄發揮了積極作用,也或者是因爲土方法的恰逢奏效,整整一年後他終於醒來,但是……之前的一切一切都不復記憶,甚至連自己的姓名都無法記憶。而當初遇難被救起的衣裝中也沒有任何一樣東西能夠證明自己的身份,唯一佩戴着的便是胸前的這枚762毫米子彈的彈頭。
這是他唯一掌握的線索,也是身上唯一有意義的證明,儘管他並不知道這副項鍊到底代表着什麼含義,卻是知曉,或許要打開自己的記憶只有靠它,而他‘彈頭’的稱呼也是由此而來。
看出彈頭的苦惱,老潘頭安慰道:“有些事情是急不來的。或許,短時間的失憶,未嘗不是一件好事呢?”
“或許吧。”彈頭擡頭,咧嘴,嘴角勾勒着一抹習慣性的淡淡微笑,說道:“不急。有老潘頭你和晴丫頭陪着我也很快樂。你的老腔老調我還沒聽夠,萬一哪一天我真的突然記起以前所有的事情,而在那些事情當中又有着我不得不去做的事情,只怕便會離開。那時候,想聽你的老曲兒都是不行了。”
“好好好。”老潘頭爽朗一笑:“你想聽什麼我就唱什麼?說吧。”
彈頭略微思考,說道:“《調寇》!”
“好,《調寇》,走着…”
老潘頭的聲音很實,夾雜着一切嘶啞,卻是能夠唱出一番別有的風味,而久聽不膩的彈頭在他唱完《調寇》後,又點了幾曲保定老調《楊家將》、《下河東》、《臨潼山》、《太平城》,直到夜幕徹底降臨,蛐蛐兒奏鳴夜畔的另類和絃還在激盪。
夜幕中,村後跑來一個氣喘吁吁的姑娘,二八年華,梳着兩條激盪在空氣中的馬尾辮,眉清目秀中透露着不染世俗的清純,佇足老洋槐樹下毫不做作,卻是成爲二仙岩村最爲靚麗的風景,引得村裡的年輕小夥一陣調笑。
“晴美女,又來喊你家親愛的彈頭哥哥回去吃飯了啊?”
“什麼晴妹妹,應該是情妹妹在對情哥哥翹首以盼纔對。”
“去去去,就你們瞎攪合。”潘晴一陣嘟趕,卻是快樂如百靈鳥:“爺爺,彈頭哥哥,回家吃晚飯啦…”
“……”
尋着路下足跡,彈頭和老潘頭輕駕就熟,走到村後洋槐樹下。
“彈頭哥哥。”
如同往常一樣,潘晴挽着彈頭的胳膊,清純的臉蛋上洋溢着青春的活力,總能讓人繁雜紛亂的心境平復下來,興許她對於目前的彈頭來說,就是忘卻一切煩憂的絕品靈藥。
“這丫頭…”彈頭一陣好笑的揉了揉她的額頭:“等久了?”
“沒有哩,纔剛剛把飯做好。”潘晴快活的說道。
“那咱們就回去吃飯吧。”老潘頭搓着手道:“我潘老頭兒也算有福分,不但乖孫女兒有着一手好廚藝,彈頭的手藝更是一絕,這兩年啊沒少享口福。晴丫頭,今天晚上吃什麼?”
“紅燒兔肉、清燉田雞、清炒生菜、花生米還有一隻叫花雞,
另備一壺村口酒家打的老黃酒。”
彈頭和老潘頭對視一眼,一青一老兩個吃貨兩眼頓然放光:“那還說什麼?晚餐如此豐盛,單單是聽聽就讓人食指大動。”
“咯咯咯…”山野田間,轉角路口,傳出一陣銀鈴般的笑聲。
硒都一帶少數民族人口頗多,這裡多吊腳樓羣,活龍坪鄉二仙岩村也不例外。
潘家的宅子也是一處老的吊腳樓,懸空高欄,佔地面積雖是不大,卻佔據着整個二仙岩村風水最好的位置,站在閣樓頂上,村寨裡的風光一切都能盡收眼底。
在那燈光搖曳的頂層,飄香飯菜已是襲來。
“乾杯。”
土家姑娘多豪爽,潘晴年紀不大,秀外慧中的氣質當中也是如此,醉酒貪杯,倒也圖一個醉生夢死。
手指撕下一塊叫花雞肉,入嘴而嚼,她的心情有些緊張:“爺爺,彈頭哥哥,叫花雞我是第一次做,味道…怎麼樣?”
半晌,彈頭和老潘頭皆是睜開眼眸,目光中嶄露出絲毫不曾掩飾的愜意,異口同聲:“非常好。”
彈頭哈哈大笑道:“不求每天一隻,但求一週一次。叫花雞下黃酒,這可是人生的一大快事。”
“然也,然也,然也。當浮一大白啊。”老潘頭極其贊同,入口又是一杯酒下肚。
不過,用餐途中,彈頭異於常人的敏銳嗅覺,還是察覺到潘晴的一些不對勁,彷彿有着什麼心事,卻是欲言又止的不曾言語。
擦拭着嘴角,彈頭問道:“丫頭,是不是有什麼不開心的事情?給彈頭哥哥說,能解決的我一定解決,只要力所能及。”
“彈頭哥哥,我……”
老潘頭也是察覺到不對,放下手中酒杯,凝視着潘晴看了半晌,說道:“晴丫頭,是不是生活越來越拮据,我們的用糧已經告竭了?”
“這是其中的一個原因。”潘晴半晌才擡頭說道:“用糧的話,大抵還能堅持一週。這幾年,一直都是鄉里鄉親接濟我們,但這絕對不是長久之計,加上暑假過後我就要升高三,雖然學校有減免學費,但是書雜費還得自己出。爺爺,彈頭哥哥,我想…我想去打暑假工,已經和其他幾個恩施縣縣城的同學聯繫好了,後天就要去報道。如果我能工作兩個月的話,到時候費用也有了,省吃儉用一點,家用也應該足夠了。我就是想和你們商量商量,看能不能…”
“晴丫頭,連累了你啊。”
老潘頭感傷道:“都說窮人的孩子早當家。你爸爸媽媽在你出世不久之後便去世,留下爺爺和你在這人世間孤苦伶仃。加上爺爺也做不來昧着良心貪污那一套,得罪了不少人,人走茶涼,處處碰壁,老來時更是家徒四壁,就我那點經濟補貼和退休工資……”
“老潘頭,晴丫頭,不用說了,這一切都是因爲我的緣故。”彈頭咬牙說道:“雖然你們不說,早已把我當成了一家人,其實我很清楚,即便是當初沒有資金送我去醫院,僅僅是請鄉里衛生所的
醫生和土郎中的花費,也將你們祖孫二人十多年來的積蓄消耗一空。如果不是因爲我的話,就不會…”
“彈頭。”老潘頭手中酒杯一跺,瞪眼說道:“這樣說,老潘頭可就不高興了。佛語有云,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或許這世道多有狗屠之輩,但老潘頭絕不在那行列之中,別說是一個大活人,即便是一隻受傷兔子都是不會皺絲毫眉頭施救。”
“人的命,有的時候不得不認,該大富大貴之人,即便是走在路邊天上都能掉錢砸中額頭,有的人拼了命,不折手段,到頭來照樣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平常心、平衡新,方纔能有平靜心。”
潘晴道:“是啊。彈頭哥哥,爺爺說的對。更何況,這兩年來,事實證明我和爺爺都沒有救錯人。你的狩獵本領好厲害,二仙岩村裡的壯丁都跟着你學呢,就連以前的捕獵能手愣虎,不也成天叫你做他師父麼?如果沒有你的話,我和爺爺大抵每天都是粗茶淡飯,哪能每天都有葷菜,而且還是完全野生的野味呢,比大城市那些吃着成千上萬塊錢飯菜,卻是滿嘴地溝油的有錢人來說,我們這樣的生活纔是一種享受哩。”
“你們就不用安慰我了。家裡連基本的家用都負擔不起,無論說的多麼天花亂,這就是事實。”
彈頭一言,直是讓祖孫女二人緘默不言,一陣嘆息。
彈頭道:“這樣吧。待會兒吃完晚飯,晴丫頭去通知愣虎那羣傢伙,帶上傢伙摸夜進山,打一晚上的獵。現在正值夏季,深山老林中奇珍異獸不少,我們只要打一些不屬於國家保護動物就不算違法,然後再到縣裡集市上去賣,至少最近的生活補貼足夠用。我再尋摸着去找一份工作。”
“終究我是一個大老爺們兒,怎麼能讓一個小丫頭養着,那豈不是成了人人笑話的小白臉?雖然說咱們家晴丫頭出落的亭亭玉立,我也不虧。”
“彈頭哥哥,你說什麼胡話呢,連你都取笑我,小心我不理你咯?”小妮子羞澀道,小臉蛋紅撲撲的格外好看。
老潘頭更是說道:“彈頭,你真的要去找工作?那你告訴我,你會做什麼?”
“這還不簡單,我會做……”話音說到一半,彈頭的聲音戛然而止,撓了撓頭,飲了一口黃酒後放下酒杯:“是啊,我到底會做什麼?好像除了氣力比別人大一點,反應比別人大一點,好像什麼都不會做啊!”
皺眉之間,彈頭腦海中靈光一閃,說道:“對了,愣虎那幫青年不是在縣城的工地上工作麼?反正我的力氣大,苦力活難不到我。今天晚上去打獵的時候我向他問問他們那邊的工地上缺不缺人手,即便是一個打雜的也無所謂,多多少少也有一點收入吧?更重一點的在於,聽說工地上管飯。我的飯量又大,這方面都能節省一筆不小的開支。”
老潘頭和潘晴對視一眼,只得無奈答應:正如彈頭所言,他的飯量的確夠大,一頓飯的飯量,足夠祖孫二人吃三天。
這等驚人的食量,一個小康家庭都能吃窮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