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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張矮小的老舊行軍牀上,薛向和衣而臥,雙手枕在腦後,開始第n次打量眼前的這個家。這是一方不過二十平的茅屋,主要構建材料——稻草,還透着新亮,扎得也嚴實,四四方方,遠觀也甚是爽眼,可他這會兒躺在裡面,看着就憋屈了。
薛向是個享樂主義份子,青山綠水固他所願爾,可物質條件跟不上,照樣讓他眉頭大皺。這二十來平的小茅屋空蕩蕩,給人的感覺倒是足夠寬敞,屋內就一張牀,幾把缺胳膊少腿的椅子。至於電視電話,那隻能是夢裡,這會兒村裡連電都沒通呢,按說本山大叔口中的家用電器——手電筒可以有,不好意思,這個真沒有!薛向這會兒還是藉着如豆的燭光,纔不至瞎了眼。
要說這小小茅屋一無是處,那也純是胡說,靜臥山村,豈無野趣。
正對着薛向頭頂處的屋頂,是一方一對巴掌大小的透明玻璃開的狹小天窗,正是用來採光的。這會兒,這塊天窗卻成了薛向唯一的樂趣。
倚枕而望,但見墨藍的夜幕上掛着一輪彎彎的淡黃月牙兒,俗語說月明星稀,此處反過來用是合適的。
此時,月華盡斂,星空卻是爛漫,一顆顆星斗如綴在碧天裡的寶石,晶瑩閃爍,佈滿銀河。薛向看到妙處,愁消緒散,嘴角泛起笑來。忽而,他下了牀,打開左右兩道氣窗,夜風如浪,一涌而入。放入的不只是這一室好風,還有滿耳的宮商角徵羽,蟲唱蛙鳴,梟啼鵲吟,這大自然的樂手奏出的天籟,怎不讓人沉醉。
天上銀河燦爛,窗外鼓瑟吹笙,薛向放眼看,傾耳聽,心中愜意無比。忽而,夜風驟急,風吹雲散,方纔緊緊露出裙角的月牙兒,似乎受到了鼓勵,竟盈出半張臉來,玉華驟放。
明月出,星斗隱,薛向側過身子,藉着月光欣賞起茅屋兩側的田地來。這兩側半畝大小的土地正是他這位新落戶的隊長的自留地,他雖方到,這兩壟地卻也沒荒着,種着他這農盲不知名的作物。
一叢一簇的葉子在月下看不出原來的顏色,一尺來高的影子被月光投在了不遠處的石灰牆上,夜風吹來,風移影動,明月半牆,葉影斑駁,姍姍可愛。
薛向微眯着眼睛,欣賞着這清風朗月就着這不知名的葉子導演出的純美之作,整個人快沉醉了。
是啊,燦爛星空入眼,天籟之音入耳,還有草樹幽香入鼻,夜睡如此,夫復何求?
正在薛向沉浸在這無限風情的夜色中將要睡去的時候,窗外陡然起了一陣喧囂,繼而火光大作,整個靜宓的夜突然就亂了起來。
薛向掀開被子,就下了地,急急朝門外奔去。他這方茅屋駐地倒是很討巧,就在那方打穀場的西北角,正是靠山屯九個小隊的中心位置。他奔出門外,便窺見騷亂的中心正在朝打穀場移動,數十個火把映得滿場通明。
薛向快速奔到近前,還未擠進人堆,便聽見有人高聲叫罵。
“柳眉(6m出場),老子告訴你,別給臉不要臉啊。先前你吊着老子,老子只當是逗樂子,今兒個還敢跟老子推三阻四,信不信老子當衆將你扒了,讓大夥兒也瞅瞅大城市的娘們兒那地兒究竟有啥稀罕,哈哈哈…”
話音中氣十足,聽嗓音是個青年男子,滿嘴的葷話,粗俗不堪。可效果卻是不俗,引來一陣附和的淫笑聲。
“蔡國慶,你,你別過分,我們知青也不是好欺負的,惹急了,我們去社裡告你去,就不信你們蔡家人能一手遮天。”
聽聲兒,這回話的又是個青年男子。
“好啊,去告啊,不去,你是我孫子,楊四眼兒,別光說不練瞎詐唬,老子告訴你,不光這靠山屯,就是這快活鋪乃至承天縣,我蔡國慶也是橫着走。你們這些知青到地兒也不是一年兩年了,先前又不是沒人到社裡、縣裡告過我,結果咋樣,爺們兒**毛都沒少一根,哈哈哈…”
猖狂的笑聲方歇,又聽那聲道:“狗熊,肛毛,還愣着做什麼,領着哥兒幾個上啊,這有五個妹子,雖然狼多肉少,咱民兵連的主力們可以輪着來啊,說好了柳眉歸老子了,誰搶,爺們兒跟誰急。跟她們耗了有些日子了,哥們兒懶得玩了,直接抗家去啊。”
這番匪話方落,一陣淫笑和吆喝聲並起,當然,也參雜着忠厚村民的規勸聲,卻無人理會。
未幾,場子裡的火把陡然亂了,火光搖曳,尖叫聲驟起,眼看就要鬧出慘劇,忽然,響起一聲打雷般的“住手”,滿場霎時失聲。
喊話之人正是薛向!他此刻方纔趕到。
這靠山屯雖是個小山村,可住戶着實不少,四五百戶人家依山環建,分作九個小隊,總計小兩千人。社員們本就無聊,見了亂子和見了樂子沒啥兩樣,一見火光和騷動,便各自奔出門來看熱鬧,大人小孩擠作一團。
先前,薛向顧忌着老人、孩子,不敢用力擠,這會兒見亂子要鬧大了,哪裡還忍得住。但見他雙手隨意一撥,挨在他前面的人羣就像分水斷浪一般,被輕易地撥開。
薛向剛擠進最裡層,便見一幫大晚上還赤着膀子的青年,將七八個粗布麻衣的青年圍成一圈。
那羣光膀子的人中爲首的是一個高個兒漢子,方臉圓目,左臉頰處有一條老長的刀疤,紅火光之下,分外猙獰。料來此人就是方纔對話裡的蔡國慶。
那七八個粗布麻衣的青年倒以女性居多,頂在最前端的三個男青年皆是斯文模樣,居中的那人大晚上還戴着個眼鏡兒。料來此人就是蔡國慶口中的楊四眼兒。
薛向先前在外邊已聽出了事情的大概,這是當地的地痞惡霸要佔知青的便宜啊。前世,他就聽說過很多這樣的事兒,下到偏遠地區的知青,有不少都遭過此等厄運。
眼前的景象,薛向突然想起了自己遠在南疆插隊的大姐,推人及己,若是大姐在南疆受了此等侮辱,他又該是何種心情。更何況,他生平最見不得的惡事就是**,厭之比搶劫、殺人更甚。
眼見得,楊國慶領着衆地痞就要衝過去,說時遲,那時快,薛向舌綻春雷,就喝出聲來。
圈裡圈外的衆人被這突如其來的巨響怔了一下,很快便回過神來,朝聲源處看去。這會兒,數十個火把將打穀場照得恍如白晝,衆人一眼就認出了來人竟是那個娃娃隊長。
“嗯!”蔡國慶斜睨着薛向,鼻腔內拖出出一道長長的鼻音,冷着臉道:“你是誰?這裡輪得着你放屁!”
白天開歡迎會的時候,身爲靠山屯民兵連連長的蔡國慶確實不在場,他正在南坡折騰這幫知青砸石頭修渠呢。是以,他確實不認識薛向。
不認識,卻不代表蔡國慶不知道薛向是誰。下午回村,他就聽說來了個娃娃新隊長,聽完也只是一樂,並未掛在心上。
這會兒,他見了薛向這一生人,看年紀和打扮,哪裡還猜不出薛向的身份。蔡國慶知道了薛向的身份,不單氣勢未頹,心中傲氣更甚:你是隊長又如何,來了這靠山屯,是龍得盤着,是虎得臥着,這是我蔡家人的天下。
蔡國慶故意裝作不識,就是要當面打薛向的臉,讓他自個兒唱名。
“蔡國慶,現年二十八歲,靠山屯大隊民兵連長。我沒說錯吧。”聞聽蔡國慶穢語,薛向眼眸驟然一寒,嘴上卻平靜如水,背起了蔡國慶那簡短得可笑的履歷。
薛向從來都是不打沒把握之仗的人,在快活鋪公社的那天夜裡,他就七拐八彎地摸清了靠山屯的大致情況。
蔡家三虎正是馬山魁溜到嘴邊又咽回去的“靠山屯三害”之一。此前,他尚不清楚蔡家三虎到底有何惡行,暗道觀察一段時間,覈實之後,再施手段。哪知道,初來乍到,他就被蔡國慶這舉火撩天的強搶民女給驚到了。
這會兒,薛向心中立時給蔡國慶判了死刑,哪裡還要什麼覈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