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向臉上帶笑,心中已然怒極,可偏偏這種明面上的招數,他沒辦法招架,除了應承,還能如何?
這也是絕大多數幹部到異地任職後,初始爲何低調的根本原因,沒有根基,權力爲人掌握,妄動只有遭遇打壓,這不,薛老三方被迫反擊,這打壓就接踵而來了!
宋祖貴道:“滿意,很滿意,薛向同志的態度很端正嘛,對了,不必專員同志,專員同志的叫,你叫我老宋,或者宋副專員都成。”
薛向一口一個專員同志,宋祖貴聽得頭皮發麻,因爲在德江,專員只能孔凡高獨享。
薛向笑道:“咦,怎麼會這樣,張秘書長先前可告訴我,專員前最好不要冠之以姓氏,這樣會讓領導不快的,他還跟我說孔專員最不喜歡別人在叫他專員時,加上姓氏,我還以爲德江本地的風俗如此,宋專員別怪啊!我就說嘛,不加姓氏,都是專員,該怎麼區別喲,謝謝宋專員解了我燃眉之惑。”
噗嗤,正悶頭喝茶的袁閒雲忽然一口噴了出來;孔凡高一口正嚥到嗓子眼兒的水,差點兒沒飆出口來,雖然急忙閉合了嘴脣,勉強嚥下,卻嗆得他滿臉通紅;張徹正笑眯眯看着薛向,看着這猖狂小子如何倒黴,結果,薛向此番話出,他的鼻頭竟猛地戳在筆錄本上,撕拉一聲,劃出老大一個藍幽幽的豁口。
誰也沒想到薛向竟然這麼促狹!
的確,先前衆人皆不明白薛向爲何稱呼所有人都是專員同志,畢竟沒互相介紹時,不知名姓,如此稱呼,算不得錯。可彼此都通了名姓後,薛向還如此稱呼,就有些奇怪了。不過,奇怪也只是奇怪。倒沒人往深裡想,誰能想到這位薛助理竟在這處等着!
孔凡高真是要被氣瘋了,他就沒遇到過這麼張狂的人,先前敢反抗自己握手絕技不說,這會兒,大庭廣衆之下,還敢讓自己難堪,這得是長了怎樣的膽子呀!
更讓人着惱的是。這臭小子手段刁鑽,每每讓人有苦說不出。
就拿眼下這事兒來說,本來嘛,他孔某人耍威風,除了袁閒雲這死對頭,敢稱呼孔專員,誰不是以專員呼之。
在德江,這本是約定束成,宛若法令的規則,就連他孔某人也以爲天然該如此。
可偏偏薛向就敢在班子會上。跳出來,拿根沾了糞便的竹竿,戳掉指他孔皇帝的新裝。真個是羞死個人,卻又讓孔凡高有苦難言。
孔凡高的一雙眼睛,死死盯住薛老三,快要噴火,可偏生薛向瞧也不瞧他。
正憤憤然間,孔凡高又掃到了正畏縮看着他的張徹,一雙噴火眼,徹底找準了目標,恨不得將張徹瞪死當場。
他從沒像現在這般。覺得這位心腹有如此不趁手,短短數個小時。在他的失誤之下,竟讓自己落了兩回面子。
而張大秘書長更是臉色慘白如雪。慌忙低下頭,心絃更是緊張得如拉到極限的彈簧,似乎再加丁點力氣,就得繃斷!
現在,他對薛向已經不是惱恨了,而是恐懼!
不錯,起先他還想着回頭一定要想個狠招,將這嘛也不懂的薛助理,給整死。
可轉瞬,這位薛助理又狠很給了他一下,連續打擊下,張徹已然喪膽!
此刻,他也摸清了這位薛助理的脾性,不僅極不好惹,還是個睚眥必報的性子。
這不,他張某人不通知薛向開會,薛向就敢在會場,當衆抖出來,弄得他下不得臺;他張某人奚落薛向不該叫孔凡高孔專員,這位尋着機會又放出來,讓他無地自容,恨不得昏死過去。
原本,這些事,都是上不得檯面的,就是誰吃了暗虧,也會忍住,不會拿出來說,可偏生這位薛助理太不講規矩,亂拳簡直要打死人!
要說,薛向如此爲之,也是無奈!
事情發展到這一步,孔凡高這邊是得罪死了,且單就宋祖貴要他也擔負討債的任務看,這邊對他的打擊報復,已然展開了。
既然如此,薛向除了反抗也只有反抗,尤其是,得明晃晃地將敵視和反抗亮出來。
偉大領袖在矛盾論中,教導我們說,事物總是具有兩面性的,就矛盾自身而言,其中又有主要矛盾和次要矛盾,而主要矛盾中又分主要方面和次要方面,要解決問題,就得善於抓住主要矛盾的主要方面。
而薛向也相信,德江的政局決不可能是鐵板一塊,孔凡高再強,也絕對少不了反對派,單看方纔他和袁閒雲的交鋒,薛向就知道有反抗軍的存在。
如今,他抓住的主要矛盾的主要方面,就是向反抗軍靠攏,抑或吸引反抗軍向他靠攏,官場上,最應驗的一句話就是: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
且官場上,也最不能容忍首鼠兩端,眼下,姓孔的已經打算往死裡整他了,他薛某人再服軟求饒也是無用,何況,他薛衙內也從來不是這種性子,如此一來,要自救,也只有找準自己的陣營。
是以,他如此一而再、再而三地讓孔凡高下不來臺,就是向反抗軍發信號彈,遞投名狀!
卻說,簡單的一個稱呼的問題,便讓場面陷入了許久的尷尬,沒辦法,誰叫這促狹話題的主角正是威風赫赫的孔老虎呢。
孔凡高不知用了多大毅力,才忍住沒將手中的水杯朝薛老三那張帶着淡淡微笑的俊臉砸去,他重重將茶杯在寬厚的楠木長桌上一頓,直接越過這並沒完結的有關稱呼的話題,冷聲道:“既然薛向同志同意挑擔子,咱們自然不能不發擔子,考慮到老宋說的薛向同志初來乍到的情況,不宜壓過重的擔子,地區內的大廠,就不安排薛向同志了,但凡是拖欠在十萬以上,五十萬以下的小廠,就全交給薛向同志處理,相信這點擔子,薛向同志一定能不辜負組織的期望,穩穩地挑起來。”
話至此處,孔凡高端起水杯,喝了一口茶,淺淺的吸水聲,卻在這寬敞的辦公室內,分外清晰。
一口水喝罷,孔凡高衝薛向微笑,道:“薛向同志,這是組織第一次給你壓擔子,希望你不要辜負組織的希望,圓滿完成組織交付的任務!”
話至此處,他重重一拍桌子,“同志們,我希望大家時刻謹記,這次的任務,不是普通任務,而是政治任務,事關整個德江行署的大局,所有人頭上都得頂一根高壓線,我把醜話說在前面,誰完不成任務,誰暫時就別恢復工作,就給我到他分包的廠裡去堵大門,直到把自己分攤的任務完成爲止!”
孔凡高此番話罷,所有人都變了顏色,誰也沒想到他竟這麼絕決!
本來嘛,討債從來就是個苦差事,拖欠的那幫人若是願意繳稅,早就繳了,豈會等到現在?
雖然衆專員自問憑自己的麪皮和手段,能討回些,但要說完成任務,實在無一人由此把握。
方纔,衆人應承,也實在是迫不得已,畢竟專員和常務副專員都先上了,自己不跟上也不行!
大夥兒想的無非就是,隨便要點錢回來,遮個面子,是個意思,官場上這攤事兒,可不都是這樣敷衍過的麼,哪知道孔凡高卻來了這麼一番話!
別人說這番話,衆專員或許不信,畢竟讓堂堂副專員去堵大門,這是多麼有失體統,可從孔老虎嘴裡說出來,卻是無人敢不信。
袁閒雲的麪皮變得最難看,因爲此前,他認爲孔凡高把要錢的比率從三成調到五成,純是爲了跟自己爭一口氣,是在硬撐,可現在孔凡高這番狠話,都撂出來,說明孔某人對要到錢,胸有成竹。
這下,他袁某人麻煩來了,他自問是無論如何,也不能從宜陽磷礦要回五成欠款的,屆時,豈不是要被孔某人當衆奚落,丟下天大的面子。
除此外,這個承包責任制的主意是他袁某人最先提出來的,如今,被孔凡高順水推舟,弄成了絕戶計,滿桌同僚不怪他袁某人這始作俑者,那纔怪了呢!
“狗日的袁老虎,好毒!”
袁閒雲立時就在心裡罵了出來。
而與此同時,薛向心頭更是罵翻了天!
其實,早在宋祖貴拆梯子的時候,他就知道事情要糟,卻沒想到孔老虎竟對自己下了毒手。
孔老虎讓他負責拖欠十萬到五十萬的小廠,看似是給他壓了小擔子,其實,是把一座大山架在了他薛某人肩頭。
因爲要債,不似抗包子,並非欠十萬的是十斤的小袋子,欠一百萬是一百斤的大麻包。
因爲說到根兒上,要債,是攻克人際關係的難關,要回十萬和一百萬在某種程度上說,是一回事兒,畢竟都是一張匯票的事兒。
而孔凡高卻精明地將拖欠多,和拖欠少,物像化成了任務重和任務輕。
如今,他讓薛老三負責小廠,薛老三用腳趾頭想,也能想象出,這小廠的數量,絕對不少。
找一家要債,原本就極難,而孔凡高卻讓他找數十家要債,這簡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