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向剛把方纔的杯盤狼藉,拾掇清楚,夏雨奔了回來:“薛書記,排版差不多了,到底印多少冊?”
薛向略一沉吟,道:“五百冊吧。”
他方纔沉吟,實是在算價錢,按他的想法,這期《三葉草》上市,定價八角每本(這會兒已算是極高的價錢),印出五百冊,如果全部售罄,得錢能有四百元,算是部裡現餘的百來塊,就有五百元,應付過年份那就差不多了。
“什麼,五百冊!”夏雨大吃一驚。
薛向奇道:“怎麼,是不是張紙不夠,這還真是個麻煩,要不先少印些,明天再買紙補全。”
夏雨道:“不是紙張的問題,而實在是印得太多了,平日裡一百冊都要半賣半送,才能勉強出盡。眼下,就算咱們改版的效果極好,也不可能出到五百冊,哲學系全系也纔不過四百多人啊。”
薛向笑笑,卻不再解釋,只讓夏雨照搬,夏雨無奈,俗話說,官大一級就壓死人,更別提這大上好幾級的薛大書記,只有垂頭去了。
……….
又是一年冬來到,今年古都的深冬格外活潑,從立冬那天起,到如今,已經飛了十幾場雪了,昨夜又是一夜北風緊,燕園鵝毛飛,天光放亮之時,燕園的奼紫嫣紅,已然化作一片純白。
時不過七點,哲學系團委宣傳部,除去請假的張錦鬆外,算上薛向,合計三十一人,齊齊在四六路的一處幽靜的花壇前聚齊了。
花壇上薛向大衣氈帽,正揮手揚眉分派着任務,好一通說道。衆人領了“法旨”,抗桌,提凳。搬書,三個三個一組各自散去。未幾。整個京大五大主幹道十字路口、兩處食堂進出口、三處教學樓拐角處,就出現了一道奇異的書刊賣點。
之所以說奇異,非指別處,而是指銷售方式。本來京大就有各種學生團體,也有各班、年紀、系、校的宣傳單位,平日裡出售雜誌和宣傳期刊也不在少數,可從來沒有這樣式兒的。
但見一張課桌上,擺了滿滿三摞書。書桌邊上還擱置着一塊立板,板上覆着大紅紙,紙上用濃墨飽滿的楷體書着十個大字“每本八毛、每人限購兩本”。告示的內容簡潔明瞭,讀起來卻讓人啼笑皆非。
你道爲何令人發笑?原來,路人一看告示牌上的限購,立時以爲是什麼稀罕玩意兒,想來也是,不稀罕,敢口出“限購”的狂言麼,只有早些年供銷社出售緊俏貨的時候。纔會掛出限購的牌子。再細一看,這出售之物,竟然是哲學系最臭名昭著的宣傳雜誌《三葉草》。濫大街的玩意兒,半賣半送都沒人要,還敢限購,如此鮮明的對比,怎不叫人讀來捧腹?
夏雨這邊剛把桌子在四六路的轉角處擺了,不一會兒,桌前就圍滿了看熱鬧的學生,這邊一圍滿,後邊看不見前邊狀況的人自也生出好奇。再加上咱們國民愛看熱鬧的毛病幾乎是天生的,可不分什麼男人女人。一會兒的功夫,人就越聚越多。擠了個水泄不通。
站在桌後的夏雨,一看這陣勢,就犯了迷糊,他實在是沒想到會來這麼多人,要知道每次《三葉草》都是由出版社的“苦力們”搬到哲學系的各個班級去發,往往都是買一送一,且都由班主任強行給班級下了購買指標,就這樣,三毛五一本的《三葉草》,每月一百本都出不完。
可現如今,不過是薛書記提筆揮毫,寫了十個字兒,怎麼就跟魚兒上潮一般,來了這許多,夏雨實在是想不明白薛書記這十個大字怎麼會有如此大的魔力。
其實,非是薛向筆端有魔法,不過是他應用了後世最簡單的銷售技巧,也就是利用大衆的獵奇和稀珍心理。這種銷售方法,在後世的超市,幾乎隨處可見,可在現下這塊營銷學的蠻荒之地,就顯出了無與倫比的威力。
“喂,有沒有弄錯啊,是不是你們領導睡覺睡糊塗啦,一本三毛五都沒人要的《三葉草》竟然敢翻了番的漲價,還大言不慚地說什麼限購,你就是白送,我都不要你的。”這會兒的學風還算頗正,學生也有求是尋理之心,不怎麼畏懼校領導,出言自然直爽。
“就是,這三葉草我可是看過,簡直是臭不可聞,幾乎與歷史系的《求索》和數學系的《方程》並列爲必毒之讀物,還好意思出來現眼。”這位更是直言不遜,兩個陰陽怪氣的“”音,聽得人羣中鬨笑一片。
夏雨不善言辭,氣得滿臉鐵青,可他一側的小李卻是口齒伶俐之輩,笑道:“俗話說,上趕子不是買賣,諸位同學,我們可沒上趕子求你們買,你們自個兒圍上的,還是嘴上積德才好。”
“怎麼,興你做,就不興我說啊,不好就是不好,廣大人民羣衆的眼睛是雪亮的嘛。”先前那個說“毒物”的學生,這會兒又饒開了毒舌。
小李笑容不減:“這位同學也說了,羣衆的眼睛是雪亮的,可羣衆的眼睛總不能有特異功能,只看看書頁就知道里面的內容吧?”說完,小李又加大音量:“同學們,你們也都知道事出反常必有原因的道理吧,我們既然敢加價、限購,自然有我們的道理,咱可不會大冷天的,出來和你們逗悶子,是好是壞,還是一睹爲快!”
小李嘴皮子着實利索,直指根由,不少人早被挑起了好奇,被他一說,立時擠上前,拿過一本翻了起來,這一翻,就炸了鍋。
“徐—志—摩!再別康橋!”
“戴望舒,雨巷!”
“輕輕地我走了,正如我輕輕地來,我輕輕地招手,作別西天的雲彩……”
“………….”
霎時間,驚叫聲,叫喊聲,此起彼伏,更有人高聲朗誦出書中的詩歌來。這一朗誦,就好似缸裡面砸巨石,立時就是個缸碎水濺的局面。慣因這會兒的學生,因爲信息封閉,不是每一個都知道徐志摩和戴望舒這些名人,初始光聽作者名和詩名,並不覺如何了不起,待這幾行詩一出,頓時紫氣東來,霞光萬丈,將一顆顆青春躁動的心照得支離破碎。
一時間,小小課桌徹底被封死,後面不斷有人往前擁擠,虧得薛向早有準備,備下了電喇叭,夏雨這麼持了電喇叭一喊,騷動和擁擠立時淡了下來,各自開始排隊。這幫人到底都是青年學生,論素質,在此時的共和國無疑是拔尖的一羣,自然不會一直鬨鬧下去,先前的騷然,也不過是驟見“寶貝”,心潮難復,再加上羣聚效應的結果。
這會兒,一幫人排起隊來,再也沒人覺得八毛錢有多貴,有的甚至不住跟前面負責售書的夏雨和小李掰扯,想多購幾本,正好帶回家做新年禮物,送給同學、朋友。這廂,有人剛一說要多買,不待夏雨和小李還價,後邊聞着聲兒的不幹了,生怕前邊的傢伙下死手,買的多了,輪到自己,就沒了!
衆怒難犯,前方想多買的沒轍兒,只好敗退而去,不多久,把書塞進包裡,又閃身插進了隊伍的末尾,開始了新一輪的掃貨!
……….
卻說薛向在花壇給衆人安排完任務,又溜進食堂吃罷早餐,便回到辦公室睏覺,正睡得迷迷瞪瞪,大門碰的一聲被撞開了,薛向擡起睡眼一看,但見李立原本齊整的中分這會兒凌亂不堪,臉上似乎還有撓痕,活似打了敗仗的將軍,心中大驚,急道:“老李,怎麼回事兒,是不是出了什麼狀況?”
“哼哧,哼哧….書…書…..記,出…..出大狀況了,五百本雜誌快……快發光了,趕緊加印,否則真…..真頂不住了!”李立扯着嗓子,喘得跟風箱也似,好容易才把一句話說囫圇。也難怪,四十多的人了,一口氣跑了一里多,還爬了三層樓,沒就地坐倒,就算身體素質過硬的了。
“什麼!”
薛向還真是被驚到了,萬萬沒想到,銷售前景如此火爆,他原本料定五百本是能賣完的,可預計的時間是兩天,哪想到一個早晨沒撐住,就光了。
當下,薛向不敢耽擱,招呼李立前去現場主持情況,他親自領了跟着李立一道回來的夏雨等出版社的人,鑽進了印刷室。
一連三天,整個京大似乎都被這一本書給點燃了,漸漸火勢蔓延,最後,不止是京大,還有清華園,北郵,國大,就連四九城的青年混混都被燒得七葷八素了,一本《三葉草》瞬間紅遍了古都。尤其是青年人們,不管是什剎海邊,還是北海公園,到處能聽見“我輕輕的招手”和“我希望逢着一個丁香一樣的結着愁怨的姑娘”。
《三葉草》火了,京大哲學系團委宣傳部發了!
短短三天功夫,不,兩天半的功夫,《三葉草》共計賣出了三千六百多本,直到把上次存下的紙張耗光,才歇了機器。當然,停止發售的原因,自然不是因爲紙張問題,畢竟買紙不過是幾步路的事兒,主要原因還是《三葉草》太火了,火到了竟然讓黃牛黨都提前誕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