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來,這會兒的國企名聲還是很好的,至少在普通民衆心中還是不錯的,畢竟工人階級一直在被當作先進宣傳,工人階級組建的團體自然也是先進,可這種好名聲到銀行那兒就不好使了。因爲銀行清楚現在的大多數國企都是個什麼樣的生存狀態,畢竟一搞就上門兒來貸款、要錢,銀行想不清楚都難。
而且這些共和國的長子們,仗着背後站着的是共和國這老媽,借錢、貸款向來是有借無還,銀行要是上門,他們氣比銀行還粗,張嘴就是“沒錢,實在不行,你看什麼值錢,你搬什麼”,銀行敢動麼,動了,那些工人怎麼生產,企業怎麼維持。
總之,大體情況就是這樣,銀行是徹底怕了這些共和國的長子們。以前,是怕也沒用,長子們有地方政府這個姨媽撐腰,關鍵時候,你不貸也得貸。而現在,國光總理上臺,黨內頭號經濟學家季老輔國,已經嚴令國企規範財務,獨立經營。
如此一來,銀行纔算拿到了上方寶劍,敢不理那幫長子們的茬兒。
不過話又說回來,今次,花原地區的銀行懶得理那些國營老大們,還真不是鬥氣,而是確有困難。
因爲五金廠和建行那種套路和模式,不是誰都能複製的。
首先,五金廠是個合資廠,有港商做後盾,即便是真還不上帳了,拆分企業抵債,對建行來說也不是什麼難事,畢竟不是純國資企業。
其次,五金廠的自行車,因爲薛向這個超級奸商的瘋狂定價,再加上先進的工藝。一輛自行車的成本極低,利潤極高,所以他有資格要求建行只先付給相當於全部售款的一半即可。而那些國企則不成了。
一則他們效率低下,商品的利潤本就極低。二則運轉資本極高,這就要求他們必須快速回籠資金,不然別說投入再生產,就是養活龐大的行政體系都成問題。
因此,國企們不可能做到先只要售得款項的一半,那樣,他們壓根兒無法維持正常運轉,但要付全款。銀行定然是不可能的。因爲這部分錢,畢竟是以貸款的方式支付給企業的,五金廠亦如此,而抵押則是分期的售款,便是五金廠這麼強大的銷售加外資保障,起先,周明仁也只肯支付一半,留下足夠的風險空間。
而這些效率低下且有前科的國企們,希圖要求全額借貸,銀行是萬萬不肯的。畢竟誰也冒不起那個風險!
最後,花原地區的大部分企業都不是生產類似自行車這種大件商品的,比如先前那個造紙廠的也摻和進來。不純是攪事兒麼?過低的分期還款資金,讓銀行完全失去了興趣,畢竟這會兒沒有計算機聯網,一筆一筆的還款明細,需要耗費大量的人工,你每月還幾分幾毛,也來麻煩銀行,那絕對是銀行的災難!
因着這種種原因,花原的四大行銀行壓根兒就不願意和這些國企們發生關係!
這銀行不願睬國企。可國企偏偏單戀銀行,弄不到手。就轉攻地方政府這位姨媽,這纔有了今次的花原地委委員會議的召開。
可以說。此次會議召開的氣氛就不是很好,會議一開,果然如預料中的火爆。
而數十家國企的不滿,便成了賈文和之輩攻擊薛向的最好藉口,至少可以裝作不是爲了反對而反對。
周明方心思圓通,那日會後,除了想不通丁龍爲何劍指薛向外,對賈文和,張立君,劉目中的目的卻是猜了個透。在他看來,孔亮這種蠹蟲,百死不足以贖其罪,賈文和居然爲了此輩,昧着良心打擊好同志,簡直就是助紂爲虐!
這會兒見賈文和如此正話反說,周明方哪裡還忍得住火氣,立起身來,冷道,“我記得前幾天,賈專員還說薛向浮誇風、抽風,這會兒,人家把車賣出去了,你又說人家的銷售方式野蠻霸道,我真不知道這種買賣自願的行爲,怎麼就讓文和同志你看出了霸道,照你的意思,賣不出去是浮誇風,瞎搞,賣出去就是野蠻,那乾脆人家薛向同志就別折騰了,早早請辭,想必那樣才和你文和同志的心意。”
周明方起了真火,再顧不上含蓄隱諱,竟明明晃晃地奔賈文和去了,最後一句話,更是暗諷賈文和私心自用,聽得賈文和老臉驟紅,眉峰急跳。
“明方專員,話不能這樣講,我不否認薛向的銷售方法巧妙,也承認他取得的成績,可是你有沒有想過這種投機取巧的手段是不是太過下作,有誘導消費的嫌疑,要知道自行車可不是蘿蔔白菜,不是一般家庭能承受得起的,他薛向這樣搞,豈不是在助漲奢侈浪費。另外,五金廠的自行車售價畸高,已經可以算作是坐地起價,投機倒把了。最後一點,也是最重要的,五金廠這種脫離輕工局,不納入供需計劃的工廠,還採取這種取巧銷售手段,是對我花原地區另外兩家自行車廠的最大不公平。明方專員,總不能五金廠脫鉤是您主持的,這五金廠做什麼都有理吧?”
這個層級的領導壓根兒就沒有簡單絕色,周明方剛給了一刀,賈文和立時便還了一劍,刀劍相向,毫不遜色。
賈文和無理攪三分,周明方十分不滿,便待迴應,黃觀咳嗽一聲,說話了,“文和同志,看問題還得客觀啊,就你的看法我談三點。第一,你說五金廠的銷售辦法下作,有投機去巧的嫌疑,殊不知商場如戰場,只要不違反律法,施展何等銷售策略,就不是我們該置喙的了;第二,你說五金廠在助漲鋪展浪費,我沒看出來買自行車怎麼就是浪費,哪家那戶不缺這玩意兒,如此一個實用工具,怎麼就跟浪費扯上了關係,按你的意思,用不起就不用,纔不算是浪費,五金廠發揮能動性,創造性地解決了許多老百姓的實際問題,反而成了錯誤?第三,至於你說的對另外兩家自行車廠不公平的事兒,我想想都替他們臉紅,自己沒本事,跟風不成,就找政府麻煩,我看這些傢伙都是慣的,慣得他們現在是‘坐着吃,睡着想,沒了糧食就找黨’,養豬都沒他們這麼自在!”
黃觀最近兩次常委會,風格大變,渾沒了半點曾經的那種重劍無鋒,大巧不工的味道,反似劍花秋蓮光出匣,凌厲得一塌糊塗。
黃觀原本就是隱隱與陳建,丁龍並肩的大佬,平日裡,卻是寡言少語,極少顯露鋒芒,這兩次頻頻亮劍,且亮出的皆是決一死戰的氣勢,弄得諸位同僚皆是莫名其妙,摸不透黃書記唱哪出,往深裡想,又怕這位黃書記收到什麼高層的囑意,不然何以如此猛衝猛打。
一想皆想,想得多了,就謹慎了,是以,除了丁龍、賈文和,周明方這三位和五金廠關聯甚深的委員外,其餘委員壓根兒就不願往裡摻和,敵情不明,貿然插入,可是蠢事。
卻說黃觀話音方落,丁龍便拍了桌子,今次,丁專員的火氣實在是太大了,他也沒想到手拿把攥的事兒,竟然又出了這等岔子,想他堂堂行署專員,兩次出手竟然沒收拾了一位小小的副縣長,別人雖然不知道,可他丁某人想想,臉都會發燒。
丁龍方要發飆,辦公室的大門忽然打開了,陳建秘書鄒文龍急步沖沖,步進門來,手中拿着一本綠色的文件,文件上四個紅色的隸書大字極其醒目“參考消息”。
這下子,不僅丁龍閉了嘴,便是所有委員的目光也被那本綠色的文件牢牢的吸引住了。
說到這內參,可是鼎鼎大名,乃是新華社和百姓日報聯合刊發,其中消息報道的深度和廣度絕非世面所見,而閱讀者的級別通常極高,幾乎是明定了部級以上幹部方有閱讀權限。而整個花原地區,也只有陳建這位資歷和功勞都極高的老書記,方纔以正廳級別獲此殊榮,有閱讀內參的權力。這也是丁龍最爲豔羨和敬畏的地方,每每想到此事,他就明白了自己和陳建在高層心中,絕不是平級,而是上下級。
鄒文龍此時帶着內參進來,陳建知道定然是內參上有了勁爆的消息,因爲他極其信任這個秘書,即使是內參,也不避他,不僅讓他代領,代爲整理,更允許他而鄒文龍又是個極有分寸的性子,正是今天有內參要領,他纔沒進駐委員會筆錄,但他此時開門而入,顯然不是回來接着筆錄的。
要說陳建沒有猜錯,鄒文龍帶來的消息不僅極爲勁爆,而且還與他們今次討論的會議中心主題大爲相干,陳建按鄒文龍的提醒翻倒那頁,一眼便定住不動了,標題霍然就是“分期付款大有可爲,資爲社用相得益彰”,再細細一讀,此標題竟是出自季老的批示,而全文的精義,全是圍繞着五金廠這次的銷售實例論述而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