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回江寧,楊孟晗特意低調地換回便裝;周秀英作的是江湖女俠出門時的行裝打扮,背一把古樸長劍,兩把短槍也隱在袍子裡面;嗯,比去年馨馨的扮相,顯得更加英姿颯爽一些;英丫頭人家是真材實料,馨馨畢竟是樣子貨嘛。
只有芸娘、英丫頭、藍大茂跟着,在七月十二的早晨,太陽還沒有從東面地平線升起,不聲不響地上了已經等了一小會的汪家客船。
簡單地在船上用了早餐,幾個人就坐在船頭涼棚底下,吹着江面上徐徐而來、涼爽溼潤的清風,說話聊天;因爲有事情要談,汪百衡把家僕攆到後面,只有藍大茂在忙前忙後的端茶倒水。
英丫頭在過道口支起魚竿釣魚,實際上是在放哨,不讓閒雜人靠近。
楊孟晗愛吃魚,尤其愛吃英丫頭做的清蒸活魚,英丫頭一有機會就釣魚;還工作、生活兩不誤。
潤淼從舅應該每天都讀朝庭邸報,對國內很多情況比較清楚;因爲長毛匪亂越來越嚴重,朝庭越來越關注,信息傳遞,比以前快很多,準確度比以前也好一些;至少知道了拜上帝教和洪教主洪大天王。
但對下面的人員,還是不清楚,也就籠統一句遍地長毛、三湘滿目瘡痍矣。
潤淼從舅:向榮向欣然大人雖然是當世名將,然兵不堪用,糧餉不濟;且與廣州副都統烏蘭泰部南北合圍永安時,兩人屢屢意見不合,行動不協,進擊不力;反而相互處處掣肘,相互擰着勁。烏蘭泰還老上書告狀,言向大人手下將領不和,皆無死戰之心,其子向光嶽在營中也十分跋扈、挑撥是非。後來欽差大臣賽尚阿到了後,雖然把烏蘭泰壓制住了,不怎麼跳刺了;但是,在火頭剛起時,比較容易的,三下五除二地撲滅的時機,給生生耽誤了!唉......
滿人驕狂,目中無人,這已經是兩百年來,形成心理習慣了;倒不是烏蘭泰特意針對向榮向欣然;大家都這麼幹習慣了,沒人覺得不正常。
即使向榮是從一品的提督,烏蘭泰是正二品的副都統,低半級,小一丟丟。但烏蘭泰是正紅旗的,屬於當主子的,那會把向欣然這泥腿子漢將放在眼裡;除非太陽從西邊出來了。
嗯,原本歷史上,老父親守鎮江,也是掉進這個坑裡;鎮江副都統文藝連鎮江城門都不讓進,只讓老父親守在焦山小沙洲上。老父親是從二品巡撫,按約定俗成,文官要大一些,是當然的戰場指揮者;但這隻對漢族武官有效,滿大爺見官大一級;何況他本身就高半級,拿你當根蔥?那才奇了怪吶。
老父親說是守鎮江,後來成了聾子的耳朵;然後吶,鎮江丟了,板子還打他身上。再然後吶,一家人去新疆,伸着脖子等吐魯番的葡萄熟了......
楊孟晗:從舅,你瞭解的湘省戰況如何?
潤淼從舅:巡撫張亮基張採臣大人,困守長沙,手下也沒幾個兵,聽說在召集民壯嚴防死守吶;不知道能不能守住。縣城府城,超過一半淪陷了;長沙一丟,湘省全沒,都是沒辦法的、無可奈何的事。
楊孟晗:向大人吶?向大人的綠營在哪?
潤淼從舅:聽說病了吧,好像還在廣西。這一年多,因爲戰事不利,沒少受朝庭斥責;頭上的烏紗帽,革了再復,復了再革,來回折騰好幾回了。
公忠體國的向大人,真是可憐歪歪的;滿大爺在撓撥他,朝庭在蹂躪他,嗯,長毛恨不得一口吞了他。
向大人拔劍四顧心茫然,情到深處人孤獨,我的後背該交給誰呢?
潤淼從舅望着奔流不息、浩蕩東去的茫茫長江水,嘆口氣,似乎有點像是在自言自語;慢慢地說:就是向大人來了又能如何?就是萬幸守住長沙又能如何?賊寇若能在一地和你打生打死,倒不可怕,總有一天耗死他。怕就怕四處遊動掠擊,那纔是生民劫難,國無寧日吶。而今各處皆是武備廢弛、兵甲不修,賬面上經制之軍,除去老弱,上陣能打的,十有二三,都是有良心的。長毛如裹挾信衆,四處侵擾,必是虎趟羊羣、如湯蹈雪之局......
看着潤淼從舅的心頭糾結,楊孟晗也沒辦法化解;這個麻煩要是好化解,就不會演變成一場歷經十幾年,尚餘波未息的一場浩劫了。
這個話題太沉重了,說下去,一路上都沒好心情。
楊孟晗就有意打個岔,轉移話題。
隨口問二阿哥孟曦:這次阿爺讓我們回江寧,二阿哥,是有什麼急事嗎?
楊孟曦:肯定有事跟你商議,恐怕不是一件事吶。
楊孟晗:有什麼特別爲難的事嗎?
楊孟曦:其他事都好辦,最爲難的事,就是從舅長吁短嘆的這件事唄。如果還有的話,說不定會問你一下漕糧海運的事。這幾年,運河老有事,漕運不暢;去年黃河豐北決口,豐沛、徐州,一片澤國,滔滔黃河水衝進了微山湖;朝庭撥不出賑災和修堤的銀子,兩江總督陸大人奏請以工代賑,忙乎大半年,今年春上,好不容易合攏了;還沒多久,黃河化凍發春汛猛漲,豐北口原口又二次破堤了;眼下也沒辦法,工程停工,等秋後水平了,才能再施工。陸大人因爲此事吃掛落,被降爲四品頂帶了;人困在破口的工地現場,整天恐怕也是愁腸百結,巧婦難爲無米之炊也。
這兩次連續潰堤,造成大批流民,朝庭沒錢管不了;同時,一邊是潰堤洪澇,一邊是皖北春旱,老百姓日子過不下去了。這也是捻軍四起、經年不息的重要誘因。
楊孟晗:黃河一缺口破堤,不但是汪洋洋一淹一大片,數省受災;連着淮河、運河都有事吧。
楊孟曦:皖北春旱肆虐,淮河下游基本沒水,河牀都見底了,漕運水路斷了;這兩年漕運時斷時續,陸建瀛陸大人已經上書幾次了,應該是朝庭批准了。之前,吳大人問過我;新東方洋行當然海船最大最多,但我有運力都是跑南洋啊,對北上運漕糧沒興趣。
楊孟晗:以後可以考慮吧?
楊孟曦:也不會,有空運漕糧,賺幾個運費,還不如從南洋拉精米北上,交給天津汪家等幾家徽商分號,運費、差價一起賺。而且,也促進西婆羅洲開發,光西婆羅洲那幾張嘴,糧食那吃得完。
楊孟晗:也好,我們就不和別人家搶這個小生意。不過,二阿哥,黃河兩次缺口,逃荒逃難的人肯定很多,你也提醒一下大夏公司招商辦,扶貧移民,對他們傾斜優先一下吧。
二阿哥無聲地點點頭,楊孟晗知道,二阿哥記下了。
這幾年,我大清確實歹命,天災人禍,內外交困;咸豐大帝是個苦命皇帝,坐江山後,就沒過幾天舒心日子。
實際上,歷史記載,賦稅重地江南,也水旱頻發,收成也不好。小刀會就是在這個背景下引發的。
不知道情況到底怎麼樣,就多問一聲。
楊孟晗:對了,從舅,這幾年,不一直說,江南歉收,朝庭有沒有減免吶?
潤淼從舅有些回過神來,有氣無力的回了一句:廣西、湖南兩省的稅收都泡湯了;中原黃河兩度缺口,災情也是嚴重;長毛作亂,頻繁用兵,錢糧軍餉,更是靡費。朝庭都喘不過氣起來了,那還會有減免,朝庭不加賦就是好的了。
楊孟晗:下面不鬧騰嗎?
潤淼從舅:上海附近幾縣,除掉上海、青浦,都有鬧的;抗糧抗稅,時不時的鬧上縣衙。鬧得最兇的是嘉定,恐怕也有會黨在其中鼓譟;先是暴民衝進縣衙,把知縣打一頓趕跑了;後來是知縣從太倉搬來救兵,打死好幾個;然後挨村挨戶收糧收稅,而且一個子不能少。唉,江南百姓也不容易。不過現在好在有特區,沒飯吃的都跑出來做工了。要是大船夠多,都送去南洋,就太好了。幼鳴,現在從舅明白了,什麼叫棋高一着,領先一步......
楊孟晗:青浦怎麼沒鬧?他們和嘉定是鄰居,情況應該差不多吧。
這劉大知縣,盡拿私人朋友的情面和資源,給公家辦事;這不是把家門口塘裡魚逮住了,往河裡扔麼?
這小胳膊肘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