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整齊修剪過的樹叢繞過一片池塘,前面是一處大殿,全木結構屋檐伸出很遠,殿內燈火通明。
大殿門口的石階下鋪着一塊榻榻米,上面跪坐着一個穿白色和服梳髻的中年東瀛武士,閉着眼睛,面前擺放着一具木質刀架,上面託着一把散發着幽幽青光的武士刀,刀背處刻有“勢州桑名住左衛門尉藤原村正”幾個漢字。旁邊是一個玲瓏的青銅小焚香爐,一縷清新淡雅的檀香自內冉冉升起,在他的身後恭敬的站着方纔的那位黑衣忍者。
“你是大清國人,來到薩摩藩做什麼?”那名武士突然睜開眼睛用漢語問道。
“你這人倒是精明,一眼便知道老夫是漢人。”莫殘總算是聽到熟悉的語言了。
“你腦後不是拖着一根大辮子麼?”
可不是嗎,只有大清國男人才梳這一根又粗又黑的長辮。
“我是來尋人的。”莫殘說道。
“尋什麼人?”
“犬養人面。”
“尋他做什麼?”
“問他點事兒。”
“什麼事兒?”
“見到其本人才能說。”
“我就是犬養,請說吧。”中年武士冷冷的說道。
莫殘打量着他似有不信,於是問道:“你那把刀是村正妖刀麼?”
“好眼力,一個大清國老頭子竟然認得伊勢村正刀,有什麼事兒趕緊說吧,黃泉路上不等人。”
“什麼‘黃泉路上不等人’,老夫不明白。”莫殘裝糊塗。
“你殺了犬養的忍者和烈犬,還想活着離開這裡麼?”
“嗯,也對,不過也難說誰會去黃泉路上。好吧,權當你就是犬養人面,我問你,因何滅鬼船家族滿門,霸佔櫻島?”莫殘心裡總感覺這件事情不踏實,在動手之前還是問明白的好。
“你是鬼船一郎從大清國請來的殺手?”
“就算是吧。”
“你今年高壽?”
“老夫七十歲。”
“‘人生七十古來稀’,死在村正刀下也算是你的福分。”那武士淡淡的說道。
莫殘也聽鬼船一郎提到過這把村正妖刀,怎麼東瀛人都這麼推崇呢?難道也是從靈界弄來的麼,若真是的話,可不能輕敵了,以往自己輕敵造成的後果最終只能靠裝死來矇混過關,但不可能每次都那麼幸運。知己知彼,還是先弄清楚這村正刀的來歷爲好。
“老夫就不明白了,爲什麼死在村正刀下就有福,其他的死法就低下呢?”莫殘提出了疑問。
“不想做糊塗鬼?也好,聽清了,”中年武士說道,“幕府將軍德川家康的祖父鬆平清康死於村正刀,父親鬆平広忠傷於村正刀,兒子以村正刀切腹自殺,將軍本人手指亦被村正刀所傷,因此被稱作“妖刀”或“邪劍”,在東瀛私藏村正妖刀者處以極刑,你若死在此刀之下,與幕府家人爲伍難道不是福分麼?”
“老夫還是不明白這村正刀究竟從何而來?”
“這把村正刀爲文龜元年伊勢桑左衛門村正打造,兩百多年來嗜血無數,今晚又要嚐嚐大清國人的鮮血了。”
“嘿嘿,老夫還以爲是什麼了不得來歷呢,原來只是塵世間一俗物而已。”莫殘終於放下心來。
“話已說完,亮兵刃吧。”武士緩緩站起身來,朝着木架上的村正妖刀恭敬的一拜,然後雙手輕輕抓起橫於胸前。
“既然是禁刀,私藏此刀者死,那你爲什麼還留有村正妖刀呢?”莫殘又提出了疑問。
“哪來的這麼多問題,這個你完全沒有必要知道。”中年武士冷笑道,隨即跨步上前雙手一揮,一道冷光橫着掃向了莫殘的脖頸。
“當”的一聲脆響,那把久經沙場的村正妖刀竟然瞬間斷爲兩節,莫殘的手中依然多出一把古樸的短劍,雖然有蛛甲護身符防身,但還是多一點保險爲好。
中年武士低頭瞧瞧手中的半截村正刀,彷彿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呆立在那兒動彈不得,淚水撲簌簌的滴落下來。
莫殘正準備結果掉犬養,見此情形便猶豫了一下。
那中年武士長嘆一聲:“刀在人在,刀亡人亡。”雙膝噗通跪倒,調轉半截刀口“哧”的刺入自己的小腹,然後橫拉將肚子剖開,鮮血染紅了白衣,身子一歪倒在了地上。只見他痛苦的擡起頭來對身邊的黑衣忍者說了句東瀛話,黑衣人默默的拔出背後忍刀,手臂揮動將中年武士的頭瞬間斬落下來。
莫殘驚訝的望着這慘烈的一幕,心裡想不就是一把刀嘛,怎麼也不至於自殺呀,這些東瀛人真的是迂腐,要是大清國人才不會這麼缺心眼兒呢。
既然犬養已死,自己的任務就完成了,也沒必要再呆在這裡,他於是轉身準備離去。
“是什麼神器竟然削斷了村正妖刀,犬養人面倒是要見識一下了,請他進來吧。”大殿內突然有人朗聲說道,緊接着又講了句東瀛話。
黑衣人隨即手一伸,示意莫殘入殿。
莫殘吃了一驚,低頭望望地上的白衣武士,原來此人並不是犬養人面,而正主是在大殿之內。
莫殘謹慎的一步步踏上石階,邁步進了殿內。
燈火通明的大殿之中,有一個身穿黑色和服的中年人正負手而立,面無表情的望着他。
“納喇福......”莫殘見之愕然,不由得脫口而出。
“我就是犬養人面,你這個大清老頭竟然削斷了村正妖刀,簡直聞所未聞,究竟是什麼短劍如此的厲害,不知可否借來一觀?”
莫殘仔細端詳着面前的中年人,他的相貌酷似納喇福,同樣一張清秀的臉,聰慧的雙眼,甚至說話時的嘴部動作都十分相似,不由得心中犯了尋思,難道他是壽男?
“祖傳之物,看又何妨?”莫殘爽快的將短劍連鞘扔了過去。
犬養人面伸手接住短劍,驚訝的望着莫殘說道:“大清江湖中人果然豪爽,膽識過人,可否告知尊姓大名?”
“武當莫二。”
犬養人面點點頭:“聽聞大清國少**當高人不少,今日算是見識了一位,”說罷自鞘內抽出短劍,驟然間冷光逼人,寒氣森森,不由得連連讚歎道,“好劍,真的是好劍,即便是村正再世也絕對鍛不出如此神器啊。”
“犬養先生,想問你件事兒,可否據實相告?”莫殘說道。
“莫二先生豪爽賜劍一觀,我犬養也不會有所隱瞞,問吧,什麼事兒?”
“你的名字一直就叫犬養人面嗎?”
“嗯,小的時候還曾經有過一個名字。”犬養據實答道。
“海口初八?”莫殘問。
“咦,你怎麼會知道的?”犬養愕然說道。
“我還知道你更早的名字。”
“什麼?”犬養迷惑不解望着莫殘。
“徐壽男,那是你在大清國出生時的名字。”莫殘口中說着,心中卻是覺得一熱。
犬養死死的盯着莫殘,莫殘也默默的注視着他的雙瞳,慢慢的,從其烏黑的瞳孔深處顯現出了一隻呲牙咧嘴的犬頭......
“好了,我已經回答完了你的問題,現在該解決我們之間的事兒了,鬼船那條漏網之魚這次也跟你一起來了麼?”犬養語氣驀地一變。
“他在莊園外面等着。”莫殘答道。
“我倆之間的較量用這神器不公平,先寄放在這裡吧。”犬養人面說着手一甩,短劍飛上屋頂紮在了木樑上。
莫殘沒吭聲,他是壽男沒錯,但是已經被一隻千年的惡犬附了身,要怎樣才能將惡犬驅離而又不傷害到宿主壽男呢?
“我先解個手,然後再分高下。”犬養人面轉身走到大殿的角落,擡起一條腿側着身子撒出一泡尿。
莫殘心裡迅速盤算着,倉促之下實在想不出好辦法來,反正有蛛甲護身諒他也傷不到自己。
犬養人面撒完尿彎腰用鼻子嗅了嗅,然後轉過身摘下牆壁上懸掛着的一把武士刀說道:“莫二先生,神器短劍已經寄存在樑上了,你還要使用什麼兵器?”
莫殘環顧左右,也沒有什麼好用的東西,見殿門旁邊立着一把掃帚於是順手拎了過來:“老夫就用它吧。”
犬養人面點點頭,道:“聽聞中原江湖高手可以撒豆成兵摘葉傷人,今日倒要領教了。”
“你進招吧。”莫殘微微一笑。
犬養雙手緊握武士刀,燈光下刀身隱約可見鐫刻着一條五爪金龍,刀刃閃爍着一道冷光。
“這也是村正妖刀麼?”莫殘感覺此刀不比白衣武士的那把差。
“不錯,此刀名爲‘妙法村正’,刃長兩尺八寸,是永正十年勢州村正最後的作品,這十餘年間,無人能夠躲得過我犬養的‘人面三刀”,今天就看看莫先生能否破例了。”
這犬養人面被譽爲薩摩藩第一高手,憑藉着聞風喪膽的“人面三刀”打遍鹿兒島,殺人無數從未超過三刀。
東瀛武士刀鋼質純正,刀窄速度快,刃長攻擊面大,因此殺傷力比中原的刀劍要大不少。這種刀起源於中國唐代的朴刀,因此東瀛也稱之爲“唐刀”,就如同空手道亦叫“唐手”一樣,雙手持刀則是漢代比較流行的握法。
說話間犬養的“妙法村正”寒光一閃,剎那已至莫殘頸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