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的馬達聲很快消失了,何雪琴站在路邊,懷裡抱着揹包和畫板,眼睛看着那個白布條。白布條掛得並不高,差不多就在臉前,它兀自飄着,彷彿已經不是在招喚她了。耳朵裡除了風聲,她聽不到任何聲音。
掛着白布條的那棵樹旁邊,有一條小路,很模糊的小路,一直通向密林深處。
她仔細看了看那條路,腦海裡便掠過那個女孩,那個鬼魂。緊張興奮的感覺又升起來,但又夾雜了一絲不安,就象一個小孩子,正打算做一件讓大人們震驚的、很冒險的事情。
大概是因爲這條小路太陌生了,又是通往陌生的山裡,有一會兒,她躊躇了,但是想要冒險的念頭佔了上風。看看太陽已經向西邊去了,她深吸口氣,背好揹包和畫板,把地圖在手上捏着,踏上了那條小路。
林子很密,小路越往裡去越看不清楚,然後淹沒在昏暗裡。路上鋪滿了葉子和松針,鬆鬆的,不象是常有人踩的樣子,而且,因爲陰暗,總讓人覺得潮潮的,有一種讓人不舒服的安靜。彷彿很空礦,卻又滿眼都是樹影,或者是灌木叢。
不知爲什麼,她很擔心,總想會不會有個什麼東西突然從那些陰影裡冒出來,在她面前瞪出一雙奇大的眼睛;或者是一種細碎的腳步,從她前面忽然竄過,用那種很急的速度。要不就是在身後,忽隱忽現的,等你停下腳步的時候,便什麼聲音都沒有了。
在這樣昏暗的環境裡,地圖根本看不清。
何雪琴把地圖塞回褲子口袋,動作有點遲疑不決。她很想停下來,或者乾脆轉身出去,說不定能趕上回市區的最後一班車。可是她沒有這樣做,她的腳依然倔強地往前走。
潮溼的樹葉和松針在她腳底,發出細碎的聲音。她停下腳步,然後再走,原來那細碎的聲音是從自己的腳底發出來的。她長舒一口氣,忽然覺得背上輕鬆了很多。但是並沒輕鬆多久,因爲天漸漸地暗下來了,樹林裡更加昏暗無光。
學姐說過,走兩個小時就到了,她能看到一個很小的山谷,有一條路可以下到谷裡。但是她覺得自己已經走了很久了,還是在這片林子裡,還好她知道她沒有迷路,因爲一路上都有白布條爲她指路。小路不是很明顯,就象一個模糊的痕跡,只有很留心地找,並且數到白布條,才說明你沒有走錯。
後面的白布條,是那些進山的“前輩”們繫上去的,而且在下面的樹幹上刻上數字,就是爲了以後再來時不會迷路。只是因爲再沒有新發現,以後來的人就漸漸少了。如果她也沒有什麼收穫,恐怕就不會再有人來了。而且聽學姐說過,本來樹上是沒有刻數字的,就是因爲還是會迷路,而且不知道是誰,把那些白布條拆掉過一次,他們就不但重新系上布條,還加刻了數字。所以她告訴她,如果看不到白布條,也可以找那些數字,反正地圖上已經畫得很清楚了。
她覺得自己很幸運,樹上的白布條系得很好。
她擰亮了電筒,一邊仔細注意腳下一邊向樹枝上照着留心數那些白布條下面刻的數字。一共是四十九條,現在已經走過三十六條了。天,還有十三條,可是天已經完全黑了呢!她心裡緊張起來。如果不是有電筒照着,這個時候恐怕已經伸手不見五指了。
在城市裡,她從沒見到過這樣的黑。街頭巷尾,屋裡屋外,有那麼多或明或暗或黃或白的燈照着,城市的黑暗永遠不可能這樣濃墨重彩。而這濃墨重彩,會流動般進駐到她心裡,她感覺到四肢開始象腳底的小路一樣潮溼起來,涼涼的。也許,它們早就涼了,只是她沒有發覺。自己細碎的腳步聲也開始變得響亮。不管是快還是慢,她都覺得,它們已經越來越不象自己的腳步聲了。
有誰來救我?她開始在心底喊,嘴裡卻升起一股苦味。
誰也不會來救你的,她彷彿聽到一個聲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