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塵遍野,植物的殘片到處都是,往前一步是深淵,退後一步是裂谷,在這支離破碎的地面上,隨時都有萬劫不復的可能。
整整一夜過去了,太陽升到了高處,厚重的雲層漂浮着,當去了大部分的陽光。
……
紫鐮錦看着雛翼倒下去,卻沒有立即補上一劍,並非不打算出劍,而是因爲整條右臂都被金色的鎖鏈緊緊纏住。紫鐮錦從未如此愕然,以至於向來沒有什麼變化的眼神都失控地暴露出了驚訝。這條鎖鏈他再熟悉不過,除了人王鏈禁軒,沒有誰能使用這禁錮鎖鏈。
金色的光芒刺痛了紫鐮錦的眼睛,看不清遠處鎖鏈的那頭。雛翼的心還來不及欣喜就立即墜落到了谷底——是哥哥來了嗎?這鎖鏈是怎麼回事?如此耀眼的光之力……鏈禁軒重生了?那麼……那麼哥哥呢?尹軒哥哥呢?爲什麼放棄了,爲什麼要選擇光之!雛翼的眼淚落了下來,這一次真的結束了,結束了啊!
看着自己手中金色的鎖鏈,像是臂骨的延伸,尹軒的驚愕不會比紫鐮錦或者雛翼更小,這個他見過,是鏈禁軒的武器,可是現在操縱這個身體的依然是自己的靈魂,爲什麼可以使用如此純粹的光之力,甚至可以實化鏈禁軒的武器?沒人能回答這個問題。
尹軒只知道自己在看到紫鐮錦向雛翼舉起劍的時候,腦子裡一片空白,距離太遠,他就算想用自己的身體擋下這一劍都不可能,幾乎就在心楸緊到極點的那個瞬間,禁錮鎖鏈像是懂得他的心意一般衝了出去,及時地纏住了紫鐮錦的手臂。
但是,還來不及鬆口氣,尹軒就感覺到了鏈禁軒的靈魂開始猛烈地衝撞起來,像一隻困在籠子裡的怒獸。禁錮鎖鏈讓鏈禁軒突然清醒,不顧一切地想要佔據支配這個身體。尹軒重重一掌拍在自己胸口,咬着牙強迫自己把光之力壓下去,一邊向雛翼走去。
禁錮鎖鏈的光芒漸漸弱下去,實化形態也漸漸解散,變得透明瞭。但是紫鐮錦的身體卻依然像是被凍結了一般,沒能移動分毫,應該說是忘了自己要移動。
“哥哥!”雛翼趴在地上,向尹軒伸出了手,右肩上的傷口讓她的能量迅速流逝着,她已經連坐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
尹軒的大腦無比清醒,他知道自己暫時把鏈禁軒躁動的靈魂壓制住了,但是當看清雛翼的模樣時,渾身的血液都開始向大腦涌動——雛翼的身上沾滿灰塵,右肩上一道觸目驚心的劍傷已經變成了暗紅色,吃力地想要用撐起自己的身體,望着這邊,滿臉淚水,喊着“哥哥”。
雛翼只是想確定眼前這個人是鏈禁軒還是尹軒,如果很不幸的是前者,她希望能夠喚醒尹軒的靈魂,她想在永遠離開之前再跟尹軒說些什麼。眼淚怎麼都收不住,一張嘴才發現自己的聲音顫抖得厲害,所有的委屈擔心都被灌注在這一聲呼喚上。
尹軒的心被這一聲“哥哥”刺痛了,幾乎是飛奔過去,跪在地上,心痛萬分卻小心翼翼地把雛翼抱起來,這才發現雛翼身上的結界和封印全部都消失了,能量從那道傷口不斷地流失着,不僅僅是光之力的流失,也是生命的流失。
雛翼帶着眼淚,忽然笑了:“哥哥,太好了,你是哥哥,不是人王殿下。哥哥,我……”身體輕輕一顫,胸口和背後的痛楚再次發作,鼻子一酸,好不容易暫停的眼淚又嘩嘩地流下來,“好疼啊……哥哥……”
尹軒把光之力往手掌上聚集,小心地調整着能量強度,輕輕覆在雛翼的傷口上,那道劍傷迅速地癒合,但是雛翼體內能量的流失卻意外地沒有因此停下來,直到傷口已經完全癒合,能量還在不斷地流失着。尹軒的手不由自主地輕輕顫抖起來,他忽然明白了,夜風預言中的遭遇劫難的人是他疼愛的妹妹。
手掌上傳來了冰涼的觸感,尹軒混亂的思緒頓時被拉回現實,一低頭,是雛翼握住了他的手,用那雙清澈的眼睛望着他,時間彷彿迅速退回了第一次在界靈塔見面的時候,她穿着繁複的月白色繡金華服,宛若白瓷娃娃般精緻的臉上有一雙清澈見底的杏眼,粉潤的嘴脣,笑容明媚得如同陽春三月的陽光,只是手腳都被鎖鏈牽制着。現在沒有了鎖鏈的束縛,但卻是一身沾滿塵土的粗布衣,髒兮兮的臉上帶着淚痕,比那時還瘦,乾燥的嘴脣有些發紫,那雙眼睛裡依然有着笑意,卻掩飾不住滲透神經的疲憊。
“哥哥在後悔把我帶出界靈塔嗎?”聰明的雛翼看到尹軒的眼神就已猜中了,“可是我一點不後悔,還要感謝哥哥。現在的我,很幸福,只是以後不能陪着哥哥,有點難過。嗯,不過哥哥有蛟瞳姐姐陪着,應該不會寂寞的,會很快忘了我的,忘了最好,可是不知爲什麼……”雛翼的聲音哽咽起來,“不知爲什麼……一想到哥哥會忘了我,就覺得很難受,很不甘心。”
“翼兒乖,不哭,我不會忘了你,到死都不會忘記。哥哥帶你回家,我們在桃源別苑的家,你不會離開我的,我知道。”尹軒微笑着點了一下雛翼的鼻尖,寵溺地將她抱起,轉身。
自始至終,從看到雛翼的那一刻開始,尹軒的目光就沒有移到過別處,自始至終都像是沒看見紫鐮錦一樣,直到幻雲劍橫着攔下了他的去路。
“我不想打,請讓我走。”尹軒的聲音只有一個音調,和剛纔對雛翼說話時的聲音判若兩人。
“軒,你已經選擇了光之力,就跟我回幻島。界靈也要一起回去。”幻雲劍從紫鐮錦的手中消失了,他同樣不想戰鬥。
尹軒轉過身,看着紫鐮錦:“我沒有選擇光之力。我不會跟你去幻島,也不會讓翼兒跟你回去。”同樣冷冰冰的語氣,沒有任何感情。
“軒,我知道你心裡怨恨我,恨我以前擅自把你帶回幻島,恨我傷了這個你珍惜的界靈,但是你不能只想着自己的事情,你知不知道因爲幻島丟失了兩個界靈,幻島的結界嚴重失衡,已經瀕臨消失,你知不知道溯夜的魔使四處爲禍,空間的平衡被打破了,我們需要人王的力量。所以,不要任性了,沒有什麼比世界的穩定更重要。”紫鐮錦說了很多,雛翼驚訝地從尹軒懷裡擡起頭,她還是頭一次聽到寡言少語的妖王殿下一口氣說這麼多個字,更讓她驚訝的是妖王殿下的態度。
尹軒卻很不領情地說:“神王的教導很成功,但是我從來就是這樣自私,我從來沒想過要做拯救世界的英雄,從來沒有想過要做捨生取義的烈士。我只想保護好我身邊重要的人。錦,你現在是不是後悔當初沒有給我灌輸英雄主義,讓我自由發展?現在後悔,已經晚了。請不要攔着我,讓我走。”
“尹軒!”
尹軒的腳步猛地頓住,身後的聲音……無法控制住回頭的衝動,一回頭,心臟像被敲了一悶棍——是縹緲!她還是在鷹隼山別墅時的模樣,淺綠色的襯衫短裙,白色的荷葉邊圍裙。
爲什麼要在這時候把縹緲召喚出來!尹軒壓制着怒意,看向紫鐮錦的眼神卻泄露了他的心情。
“尹軒。”縹緲向尹軒伸出了手,尹軒好不容易纔控制住自己沒有走過去。
“我知道殿下的要求讓你很爲難,但是如果世界失衡到了崩塌的臨界點,所有你珍惜的東西都不會再有容身之地,你爲了保護而作出的所有努力都白費了。尹軒,你從小就是一個懂事善良的孩子,心細如絲,重感情,要你爲了這個世界放棄本我靈魂,選擇成爲人王鏈禁軒的重生,實在是不得已,看着你長大的殿下和我,心裡都很難過。我知道,你其實什麼都明白,只是有些人有些事讓你割捨不下。但是……一切都要以大局爲重。”縹緲的笑容有些悲傷,卻美得一如當年那般不食人間煙火。她伸着手,等着尹軒走過來。
天空突然飄起黑色的羽毛,尹軒剛剛有些前傾的身體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推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