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主持人宣佈結果,頭髮亂糟糟的裴二迎着現場幾千名師生和外校媒體,捧着堅果盒子慢悠悠走上了舞臺。
主持人微笑地示意她走到舞臺的主位上站立,裴二神情恍惚,眼神瞥向人潮之中的晨左二。
晨左二知道裴二在望自己,但此刻只能無力地伸出“別緊張,你一定能做好的”大拇指。
隨着看清裴二真容,人羣中的聲音也漸漸多了起來。
“這女的是誰啊?這長得哪裡好看了,頭髮烏雞亂遭的,那衣服上還有汗漬!她手裡那是什麼,堅果小吃盒?”人羣中有人嗤笑,“就這樣,校花?”
“該不會檸高的投票有黑幕吧?”有學生捶胸頓足地發言,“處處需要花錢,處處沒有公正,現在就連校花的一人一票制都被幕後黑手壟斷,我們這些普通學生還有沒有點人權了?我每年就看一看美少女這樣的念想,今後都要斷絕了嗎?”
“雖然仔細看看這學妹皮膚確實還挺白皙的,腿也挺長,但也活得太不精緻了吧?”
“我要周桃夭!周桃夭最美!”
“陳韻纔是實至名歸!”
“我們要求重新評選!”
“重新評選!”
人羣股噪聲爭吵聲響徹天際,主持人從沒見過這樣的陣仗,使勁安撫仍無濟於事,不免焦急。
站在主位上的裴二低斂着眼眉,雙手抓着衣服一角。
他內心欣喜是有,但更多還是覺得荒唐。
自己怎麼可能被評上校花?
從小就出生在普通家庭,媽媽是一個普通大嬸,老爸是一個普通的家暴男。
也是因爲家暴,媽媽離開爸爸,背井離鄉來到檸山市開始新的生活,在自己很小,將將記事的日子便來到了晨家,在晨家幾近十年,雖然和晨左二處得如兄弟一般,但心中自卑感從未消弭。
她內心深處始終覺得自己只是一個普通家庭的普通女孩罷了。
有時候她甚至會羨慕初中時同班女孩們,不管在校如何,家中始終有父母二人的關懷,愛意或多或少,但完整。
這些,她沒有的。
或者說,只有一半。
所以她整日表現得大大咧咧,裝作萬事不縈於心的模樣,可以三五天不洗澡,大聲說話無所顧忌。
內心深處,其實很想某個嚴厲的長輩怒叱她,讓她把這些壞習慣都改掉,然後她再真的屁顛屁顛去改掉。
但沒有啊。
隨着晨左二進入修行者世界,她裴二也見識到了更廣闊的的天地,甚至在心機和計算上比晨左二猶有過之,但她內心深處依然有一處坎,她邁不過去,更不可能和晨左二說。
她可以在熟悉的人面前跳瘋魔舞,卻沒辦法在一羣陌生人面前接受獎勵。
此刻的裴二,頭一次像個膽怯的女生。
“重評!重評”人羣中的聲音逐漸凝成兩個相同的字節,響徹如潮。
“同學們,大家安靜。”莫校長見主持人已經壓不住人羣中鼓譟的勢頭,便走上臺來安定人心道,“校花評選公平公正,又是檸高內部網絡監督,絕不可能出錯,這一次評選結果雖然出人意料,但仍算情理之中,”莫楷校長也清楚歷屆校花人選,只是看到了如同亂入的裴二有些驚詫,“結果不會更改,今年高一新生佔據校花排行榜三位,說明新生投票態度熱烈,這個結果也屬正常。”
“態度熱烈也不可能把一個名不見經傳的素人給投成校花吧?”底下傳來竊竊私語般的質疑聲。
“高二高三的同學請慎言,有這個閒心,不如多接下兩單學校發佈的任務,想想怎麼達到直通三所大學高校的要求,反思一下這一年以來,和其他國家高中生的各種較量爲何會統統落敗。”校長的語氣轉冷道。
“高二高三就沒有追求美的權力了嗎?”校長沒解釋還好,這一解釋便將高年級學生的氣憤之火點燃了起來,儘管屈於校長威勢,仍不敢大聲說話,但法不責衆,人多力量大,開學以來就偏袒表現良好的高一新生,早就讓高年級學生心生不滿,如今在衆目睽睽之下道破,更是讓許多平日裡就表現不佳的高年級學生感到沒臉面,紛紛煽風點火。
“高一的學弟們少不經事,追求美應該讓我們這些高年級的學生代替。這些成年人的話題,未成年的小崽子們就不要摻和了,再說,重新評選又不會如何,頂多花費點時間,我可不想我高中追了兩年的女神,在今年變成一個褲子上還有零食碎屑的怪奇小女孩!”
“對啊對啊!”
本來對裴二觀感不算太好的高一新生們一聽此言,怒從心中起,也是衆志成城道:“學長都要離開檸高了,爲什麼不能將校花的名額多留些給咱們高一?學長們該不會壓根就沒想過謙恭咱們這些學弟學妹吧?”
有人開口自然有人應和,段時間,高一新生們竟然自發集隊起來力挺裴二,讓晨左二等人大開眼界。
霎時間,重評校花的風向竟然轉變成了高一和高二高三兩個年級的罵戰。
“我怎麼感覺……咱們把事情鬧得大了點兒啊,”舞臺上,失去焦點重心的陳韻輕微挪步,在裴二身邊悄聲道,“這也是那個晨左二想出來的?”
裴二沒了陌生的目光注視,頓時輕鬆不少,恢復了往日嬉皮笑臉的模樣,遞給陳韻幾顆堅果:“管他呢!老孃算過了一把校花癮,夠了!”
陳韻接過堅果,她身旁的周桃夭也走了過來,冷冷說道:“我算是看出來了,金風起說的都是真的,這是你大明星陳韻設的一個局啊,擡高自己在檸高的地位,我周桃夭這種小角色,今天就是你要掃除的絆腳石唄?”
陳韻眉頭微皺,她可從來沒有這種想法,但混跡娛樂圈見過無數人的她也明白一個道理:想別人是何種人的人,她自己很大可能便是這種人。
周桃夭以險惡之心度她陳韻,如果陳韻和周桃夭位置互換,都不用想,周桃夭必定會做出今天這樣的事。
所以解釋不如不解釋,讓她生氣去吧。
巨大的樑子已經結下,難道她陳韻還會怕在這樑子上多加兩句怨毒言語?
那個挑撥是非的金風起顯然更不是個好東西,輿論的***,爲人處世糟糕至極,還被周桃夭如此看重,換而言之,周桃夭也不是什麼心思玲瓏之輩,竟被金風起矇騙。
想通了這茬,陳韻突然覺得無聊。
校長講話的話筒音響已經被某個學生將媒體頻道切斷,沒了聲響,場下混亂一片。
高一和高二高三生們分成了兩個鮮明的陣仗,在紅磚地上隔開一道縫隙,從校長這個角度看去,便如同被摩西分開的紅海。
“這是要造反了!”校長再次衝下臺去檢查儀器設備,但發現根本無從修復。負責維持秩序和安保的機器人因爲所有學生都未發生肢體衝突,且都屬於在校學生,無法通過遠程權限將兩隊人分開。
人力安保以及負責上課教習的老師們面面相覷,儘管大部分教習已經到各自班級維持秩序,但此刻班級學生已經混在了一起,能做到的十分有限,畢竟現在哪有一個一個班級,只有交雜混亂擰成一股繩的年級。
“只能去辦公室取權限了,這幫小兔崽子。”莫楷校長破天荒罵了聲娘,吩咐了一位德高望重經驗老到的老師負責看場維持秩序,他回到校長室去取終端權限,用機器人阻止惱羞成怒越鬧越僵的三個年級。
“繼往,隨我去,”校長順手叫上自己的得意弟子張繼往,“待會你動手試試怎麼運用終端操縱治安機器人。”
他身旁的中年男子一臉驚喜:“好的老師。”快步跟上莫楷校長。
他在莫楷校長身邊當了四年的徒弟,學習了許多先進理念和檸高的獨有技術是沒錯,但始終未曾真正上手操作,他心中不是不着急,但也知道不能在老師莫楷校長的面前表現出來,如今得到了這個機會,他驚喜不已。
臺下不知是誰說了句“莫楷校長走了”,便有十幾號人蠢蠢欲動,跨越被分隔的紅海界限,如兩側海水般交融,扭打在一起!
見按捺不住的雙方終於開戰,裴二在臺上臥槽個不停。
“開打了!”裴二推了一把陳韻,陳韻轉頭朝開戰處望去,嚇了一大跳。
廣場之上,人頭如螞蟻一般,人聲鼎沸喧囂不已。局部開戰引發的蝴蝶效應使得本來還算涇渭分明的海岸線合攏,同學們開始推搡着無差別攻擊,從言語問候對方家人到肢體攻擊對方面部,氣氛驟然緊張。
裴二正要再看,卻被一個人拽下了舞臺,躲到舞臺背光的角落。
不是晨左二又能是誰?
晨左二示意陳韻也趕緊過來避難,陳韻三兩步跑了過來,發現竟然真有一些高二高三的男生準備衝上舞臺對她們動手,這些人的實力還都不弱。
晨左二要是來得慢了些,看熱鬧的這兩人估計就要被揍了。
“躲在這!”晨左二盯着裴二,“瘋婆子,這下真好玩了!”
裴二下了舞臺神清氣爽,一臉無所謂道:“嗨,怕個啥,法不責衆。咱們只是受傷害的無辜羣衆,沒打誰揍誰的,檸高不至於把我們揪出來痛批。”
“我說的不是這個!”晨左二哭笑不得,指了指在一邊向他拋媚眼的鄭修道,“剛纔我才知道,我要他在關鍵時候篡改檸高投票數據,如果陳韻的票沒超過周桃夭,就改成超過,這樣可以讓咱們多出很多盟友,對抗桃夭會那幫學長就更有底氣,可萬萬沒想到……”晨左二嘴角抽搐,“鄭修爲了讓你感受他的真心,把你的票數改成了全校第一,其他人選自然順位下降。”
“雖然他說改的天衣無縫,但現在事情鬧得這麼大,一定會有有心人去查檸高內部的投票記錄,到時候查出個蛛絲馬跡來,咱們就得受處分!”晨左二真是服樂添油加醋的鄭修,關鍵時刻多此一舉。
鄭修對着裴二嘿嘿直笑。
陳韻恍然大悟,怪不得自己都只能區居第二,原來是擅長篡改數據的鄭修爲了默默支持裴二,更改了檸高的數據。
“這……”裴二目瞪口呆,指着鄭修說道,“你小子是不是個傻子哦?”
“我這不是讓你體驗一下成爲校花的感受嘛,”鄭修噘嘴,“我在臺下可看的清楚,你開心着呢。”
“我開心你個大頭……”裴二話說到一半,突然自己否定自己,“好吧我其實是挺開心的,那現在體驗卡到期了,咱們該怎麼辦?”
聽到裴二這欲拒還迎的陳詞還有她那張臉上忍不住的笑意,陳韻忍不住在內心激烈鼓掌稱讚一身演技精湛!轉念一想又哀嘆起來,這幫神經大條無所畏懼的隊友,真不知道和他們在一起,是福還是禍咧。
“其實鄭修這麼做和我們預想的結果差別不大,咱們的目的也已經達到了,不過按照我預先的設想,是陳韻的粉絲羣體加上咱們,對抗周桃夭的桃花會,頂多五十人規模的羣架,這種數量的羣架,咱們熟。可現在,是八百人對兩千人,”晨左二按揉精寧穴,“大場面很容易誤傷,莫楷校長已經返回辦公室,估計是調動治安機器人去了。事不宜遲,既然如今事已經做到這個份兒上,索性快刀斬亂麻,趁亂偷襲這幫桃夭會的學長,讓他們賠了夫人又折兵。”
“分配任務吧,”裴二照往常一樣,聽到打架後眼中精光一閃,“我的拳頭可好久沒揍過真人了!”
陳韻也不是個猶豫的人:“需要我做什麼,說吧。”
鄭修也知道自己做的事屬實有些過火,扭扭捏捏地湊了過來道:“姐夫,我的點子多,我也可以的。”
晨左二轉頭望向熱鍋一般的廣場上,忽略鄭修叫自己“姐夫”的這一聲,咬咬牙:“好!”
“鄧燼已經在戰鬥的第一時間趕往這邊位置最高的教學樓樓頂觀察形勢,老楚也在那時前往金風起處確定現在桃夭會衆人的位置,”晨左二指了指自己右耳,是一副專業的藍牙對講耳機,“現在他們應該都已就位。”
“當然已就位,”鄧燼在高樓陽臺上笑笑說,“我能看到所有人。”
“我也就位,”楚冬陽的聲音冒出,“我在桃夭會衆人身後,他們破開了最前端高一學生的防線,正在人羣中找我們。”
“我的媽呀真刺激!”突然,一個略輕的的聲音突兀冒出。
“這是……”晨左二遲疑了一下,“古霰?”
耳機裡楚冬陽沉默了一會兒道:“她一定要跟着,我沒辦法。問她她又不說話。”
這句話一說完,耳機裡頓時便都是嚼舌根的嘖嘖聲。
“好了各位,時間緊急,調侃的話之後再說,”晨左二遞給鄭修、陳韻、裴二一人一隻已經調好頻道的對講耳機,“按照莫楷校長的腳程,來回辦公室的時間,咱們只有十分鐘!”
“老楚,古霰你們現身引起桃夭會的人員注意,遊鬥等我們來;鄧燼播報我們的實時位置;秋殺,叫你以我的名義去聯繫的那幫高一新生怎麼樣了?”
“雖然費了點時間,不過人員已經湊齊,”秋殺轉頭看向身後聚攏的一幫人:蘇察、趙幽爲首,其他高修爲的新生共計二十餘人。秋殺是真想不明白晨左二這傢伙是怎麼忙裡偷閒地和這些人扯上關係的。
“很好,萬事俱備,”晨左二嘴角一翹,“出發!”
依照計劃進行,楚冬陽和古霰現身之後很快吸引了金風起等人的注意力,金風起罵罵咧咧向着桃夭會自家兄弟一喊“就是這小子”之後,首當其衝一招四級攻擊技向楚冬陽臉上攻去。
大環境已是混亂不堪,即便桃夭會中有一些理智之輩,心中所想是要問清楚情況再打,但周圍各處都是戰場,根本容不下談話的餘地。亂勢已起,以金風起爲首的高三生們便一同朝着楚冬陽撲去。
楚冬陽和古霰撒腿就跑,古霰仰天哀嚎:“我只是個宅女,我什麼都不知道啊!晨左二,快來救命啊!”
楚冬陽面無表情,追擊之時還能聚炁向後打出兩招用拳頭釋放的大浪淘沙,略微阻隔追擊衆人的速度。
古霰卻是真的在逃命,她修行天賦很高是沒錯,但也僅限於修行天賦,沉迷追星追劇的她就沒有正兒八經地練過一招攻擊技或是防禦技,現在撒丫子狂奔都大喘氣。
“同學,我們來支援你們!”一看就知道是高一新生的幾個隊伍處理完那邊的戰況之後,見楚、古二人被二十多個高三學生追打,紛紛挺身而出。
但他們只是初照五六段左右的新生而已,怎麼會是對方平均實力都在初照八段的二十多個高三生的對手?
楚冬陽還沒來得及提醒他們小心,他們已經被直直撞飛,四散到周圍,緊接着就是哀聲四起。
“剛纔揍我那個,拳力是……初照九段?”一名被揍飛的慷慨就義新生話語顫抖,躺在地上抽搐道,“那一男一女,什麼來頭……竟然惹上這麼強的高中生團體。”
“剛纔把我錘飛的那個,是破曉一段,”躺在他身邊的一人全身無法動彈,只能扯了扯嘴角輕聲說,“好歹我也是個初照六段,一拳就被甩飛了。”
“這幫高三生仗勢欺人!”
衆人再不能起身揮拳戰鬥,只能用言語發泄心中的不滿。
“還沒來嗎?我真的跑不動了!”古霰沒有對講機,只能跟在楚冬陽的耳邊怒吼。
楚冬陽臉上也都是汗水,這一路奔來,從廣場的這頭奔到了廣場的那頭,不亞於一場兩千米的長跑了。
“來了!”晨左二衆人和秋殺領來的二十餘人終於在關鍵時刻趕到,彙集於一處攔住了這二十多個桃夭會高三生的道路。
高一新生這方多出十人,但這人數的差距並不能扭轉高一和高三硬實力上的差別,這還是高三生故意放水,不會出全力的結果。
畢竟如果出了全力,剛纔阻攔他們的新生們就不只是倒在地上抽搐了,骨折都算小傷。
高三生心中還是有數的。
但晨左二這一批人到來之後,雙方的氣勢便陡然一變。
一方是高一的初生牛犢,一方是高三的地頭猛虎。
這場戰鬥,初生牛犢怕虎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