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美珠被氣得不輕。
然後她看到了晨左二那個意味深長的笑容，才深深呼吸將怒火壓下。
畢竟自己也算是人前笑臉人後舌的老笑面虎了，還不至於再次變臉，和晨左二鬧個天翻地覆。
最重要的是，陳韻沒有拒絕晨左二的請求。
這是陳美珠選擇讓步的最大原因。
擁抱只持續了一瞬，然後晨左二放開雙手，拍了拍陳韻的肩膀，輕聲說道：“陳大美女，好好照顧我家小女傭，要是她被人欺負了，你可得幫幫她。”
“裴二那丫頭，我來罩着就是，”陳韻點頭，將一張紙條塞到晨左二手中道：“這是我的個人電話，軍隊裡我爸爸有點關係，你要是哪天被揍成豬頭了，可以給我打，我幫你出出氣。”
晨左二吃驚了一瞬，然後默默接過紙條放進口袋，鄭重其事地說了句“謝謝”。
之後，宴會照常舉行，陳美珠和陳韻先行離席，曹陽和陳銘也隨之離開，然後藝人公司的各位也都告辭。
裴姨和檸高給的家庭機器人在庭院中如傳花蝴蝶般收拾碗筷時，別墅就只剩下晨左二、裴二、楚冬陽、鄧燼和秋殺五人了。
他們五人，是一同面對東瀛戰隊打生打死的五人，是經歷過生死、懷疑，又艱難重新聚合在一起的五人。
五張凳子依次排開，晨左二腳邊躺着金毛。
秋殺這一年來逐漸從瘦胳膊瘦腿的猴子狀態變成了正常體型，他提着一桶大可樂，一邊打飽嗝一邊喝着，左右瞄瞄道：“好了，現在就只剩下咱們哥幾個了，晨左二明天就要去往軍隊，接下來一年半的時間都將是封閉式的訓練，是沒時間出來再喝可樂吃燒烤的了，大家有什麼話，要當着晨左二罵的，趕緊罵了。我忍這小子很久了，就先來開個頭。”說完，秋殺急速瞥了一眼動不動就踹他凳子的裴二，用手扶了扶自己的凳子。
但裴二坐在秋殺旁邊，悠悠地望着天上的月亮，沒有要踹他的意思。
此時的裴二，凌亂的長髮依舊，眉宇間也淨是霸氣側漏，但秋殺好像看出了一絲……淡淡的憂傷？
秋殺將腦子裡亂七八糟的印象趕走，揚天大聲說道：“我要開罵了！”
晨左二坐在裴二旁邊，和秋殺就隔着一張凳子，沒耐煩道：“罵罵罵，趕緊的，不罵你是我孫子！”
秋殺朝晨左二瞪眼：“好啊，一個好學生，比我這個正統的黑幫小弟還像黑幫小弟！”
晨左二白了他一眼。
然後秋殺就仰着頭對着天罵了起來：“晨左二，你這個笨蛋，一年前爲什麼要頂着鄧家的壓力收留我？工廠裡姬文月被抓，公寓被鄧三河盯上，這些對你來說難道都不是事兒嗎？”
“還免費給我覺醒石，幫我在檸高入學，和鄧燼相認，你是什麼人啊，善財童子？還是大善人？”秋殺哼哼唧唧地說道，“我長這麼大，除了我奶奶和鄧燼，從來沒人對我這麼好過。你這小子，都讓我想去當一個好人了！要知道，我秋殺的目標可是成爲終極惡人的……”秋殺說着說着，語氣漸漸弱了下去，覺得有些話沒組織好，但又不知道還要再說些什麼了。
晨左二眯着眼睛，沒有回話。
“嘖，沒點互動，罵起來多沒意思啊，”秋殺將可樂往身旁一放，見晨左二沒有回話的意思，突然想起了小時候的一件趣事。
“小時候，每當我覺得受氣的時候，我就對家旁邊的一棵榕樹大罵特罵，有一天，竟然有一隻麻雀從樹上拉了一泡屎下來，正好落在我頭頂上。”秋殺哈哈大笑着說，突然眼神變得緬懷起來。
“小時候吧，我爸媽走得早，我就不知道家裡有人罩着是什麼感覺，那時奶奶五十多歲，活兒也做不動太多，有時候還會被同村的人欺負。我小學一畢業就出來了，進了黑幫，還去牆頭偷學了‘樊城直拳’，希望能回家幫奶奶做活兒，打跑那幫沒同情心的雜種。”
“到了檸山後，我才知道從前偷看的武俠小說裡‘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究竟是什麼意思，在鄧家，每天都有打卡考勤，就像家裡的阿黃被繩子綁着一樣，沒有自由，更嚴重的是，一旦離開檸山，就會被家族追捕，被抓到後要被剁去右手，這種酷刑，我哪裡敢回家探親？”
“幸好，遇到了願意幫我從鄧家脫身的鄧燼，又遇到了晨左二你，還有願意罩着我的裴二兄弟，”喃喃着，秋殺開玩笑般和裴二拱了拱手。
平日裡這嬉皮的動作，此刻的裴二卻有點笑不起來。
秋殺眼神有點迷離：“前段時間我回去看了奶奶，萬幸中的萬幸，老人家沒得什麼病，現在還活躍着呢，家裡那條土狗阿黃也天天陪着她，讓她不那麼寂寞。你們是不知道啊，她看到我的時候是有多高興，看着我精神百倍地站在她面前，她那張老臉上的皺紋都在顫抖，哈哈，好笑死了。”
秋殺說着好笑死了，嘴角卻沒有翹起一絲。
“我說要接她來檸山，享個清福，她卻說習慣了農村的生活，真到了城市一定不習慣，再連累了我，讓人看了我笑話，笑話我還有個拖油瓶似的奶奶，畢竟現在的我看起來人高馬大的，都像個高中生了，”秋殺咧了咧嘴，“我真是拗不過她啊，用肉引土狗阿黃走，希望她能出門，沒想到她老了，反倒精明地厲害，坐在臺階前就是不挪一步；又跟她說，我要上高中了需要人照顧，她還有力氣撇嘴笑我‘你要是需要人照顧，這兩年又是怎麼過來的’這般話，真是……又生氣又讓我心疼。”
“她都六十好幾了……家裡那條阿黃能陪她多久？”秋殺笑笑，猛然驚醒自己話多了，拍了拍手，“今晚月亮太圓了，我有感而發，有感而發……大夥兒繼續，罵晨左二！”
晨左二微微低眉。
他自認自己不是什麼善人，更不是善財童子。
當初幫助秋殺，當然是有考量，有私心的。但，是什麼原因讓他下定決心的呢？
今晚秋殺坦言對奶奶的愛，晨左二才明白，他是從秋殺身上看到了當年的自己。
秋殺有奶奶。
自己有裴姨，有裴二，有金毛。
秋殺這般的人，肯定也是如自己一般的小孩吧？嘴上硬撐着，身體硬扛着，心裡卻比誰都脆弱。
晨左二擡起眉來，望了身旁的裴二一眼。
裴二心領神會，輕聲說道：“知道，我會想辦法接秋殺的奶奶到城裡來，給她製造一個舒服的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