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寧元年的時候,萬壽節對於李懷玉來說,還是新鮮奇特的,令人期待。【‘
今年是永寧三年,不過兩年的時間,他卻已經覺得厭倦了。不過是宮妃們爭奇鬥豔的場所,不過是她們身後的家族炫耀財富和能耐的地方,不過是……看着一羣人討好自己罷了。
一開始或許有些趣味,然而時日久了,總會厭煩。高處不勝寒,這時候便格外的想要一個與自己平等相處的對象。從前,他能夠從衛木蘭身上感受到這樣的平等。
那是個單純到極致的女人,在她眼中世界只有好沒有壞,只有白沒有黑。在任何人面前,她都能泰然自若。
然而她已經離開了他。或許這重重的禁宮深處,本就留不下她。
現在,能夠給她這樣的感覺的人,是林清。
其實林清一開始並沒有意識到李懷玉想要的是什麼。
其實她對待李懷玉的態度,一向都是如此。或許是心理上有了優勢,所以並不刻意的討好。
只是從前說到底身份不同,並不敢特別的放肆,因此便有些拘謹。
還是在乾清宮的這幾個月,她漸漸察覺到,雖然自欺欺人,但李懷玉似乎格外的喜歡那種尋常人家簡單的溫暖。他猶愛在她逗弄孩子的時候看着她發呆。
一開始或許不懂,但林清夠聰明,心思又澄澈,沒多久便想得通透了。
他不過是在她身上,尋找他從未獲得過的那種來自母親的溫暖和親情。說到底,還是羨慕並遺憾着的。
心態並不高高在上,反而嚮往着普通人的生活的帝王,真不知好還是不好。
然而對林清來說,確實是好事。幾個月的相處,她和李懷玉之間,親近許多。
或許是他不再防備,她便能夠輕易的看破他的情緒。好比此刻,他其實十分不耐,卻仍是在忍受。
正巧,如今站在前頭,認真的提着筆書寫的女人,眉梢眼角,氣質竟有一分與衛木蘭神似。
不止是自己,還有更多的人,想要踩着衛木蘭,利用李懷玉對她的愧疚往上爬。
林清無聲一笑,真以爲寫幾個壽字,就能夠成爲衛木蘭了不成?當真是個笑話了。
那女子寫完了之後,十分羞怯的讓人將畫舉起來,給李懷玉看。林清瞥了一眼,倒難得是個下了功夫的,寫的不錯,字跡清疏,不同於衛木蘭的娟秀。
在像與不像之間,她將這個度拿捏的夠好。既模仿了衛木蘭,勾起李懷玉的興趣,又不會讓人反感。
“寫的不錯。”坐在上首的李懷玉笑得意味深長,甚至還往她這裡看了一眼。“你是?”
“嬪妾是景仁宮答應素荷,祝皇上壽與天齊,萬壽無疆。”那女子溫溫柔柔的跪下去。
“惠妃姐姐,她是誰?”林清根本沒見過這麼個人,便轉頭去問坐在上首的惠妃,“妹妹沒見過呢!”
惠妃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像是也知道她爲何關注這個小小的答應,低聲道,“這是皇上新封的答應。聽說是太后調教出來的,倒是難得有了幾分品格兒。”
林清不說話。這素荷應該是照着衛木蘭的模子教出來的吧?連名字都帶着一個荷字,還真是有心了。
可惜,不過是神似而已,假的就是假的,永遠也不會變成真的。衛木蘭的神韻,沒有人能夠模仿出來。有這麼個假的在,才能時時提醒李懷玉記住那個真的。
林清想了想,便站了起來,笑道,“臣妾還未見過這位答應呢!可是皇上的新人?怪道新鮮又水靈。”
皇后微微蹙眉,“珍修儀,莫非對荷答應的字有什麼見解?”
荷答應?皇后也真叫得出口。成國重視姓氏,除非是從小賣身的家奴,不然不會摒棄自己的姓氏不用。這麼說,這位荷答應,應該是蘇家的家奴了。難怪太后放心呢!可皇后怎麼也摻和進來了?
林清這才意識到,或許宮裡很多人對自己仗着與木蘭親近,晉升速度太快有怨言。只不過自己從未聽見過。
她微微一笑,朝李懷玉一禮,“臣妾無狀了,見解不敢當。誰都知道,臣妾是個宮女出身的,這琴棋書畫的事兒,哪裡會懂?又怎敢在皇上和太后皇后娘娘跟前放肆?”
她裝模作樣的一嘆,“臣妾不過是瞧見荷答應寫字,有些感慨罷了。”
皇后果然問道,“哦?你有什麼感慨?不妨說出來,大夥兒都聽聽。皇上說呢?”
李懷玉點了點頭,林清便也不看別人的臉色,笑着道,“臣妾一看荷答應寫的這個字,就想起前年的事兒來了。當時仁誠皇后,可不就是寫了一幅千壽圖,皇上龍心大悅?可巧了,荷答應的這個名號兒,倒是與仁誠皇后的封號‘蓮’十分相似呢!”
衆人皆是臉色微變。大夥兒心裡知道是一回事,有人說出來又是另一回事了。
林清卻是毫不在意的站着,荷答應就在她身邊,咬着脣,泫然欲泣的看着她,要哭不哭的模樣。
“荷答應這是怎麼了?讓皇上瞧見了,還以爲本宮欺負你呢!不過這眼眶含淚的模樣,倒真是惹人憐惜……”說着慌忙的捂住嘴,朝着上首道,“是臣妾失言了,請皇上責罰。”
李懷玉漫不經心的轉動着大拇指上的扳指,淡淡道,“不妨,珍修儀有什麼話,一併說了就是。朕想,荷答應也不是那樣哭哭啼啼的人,不會與你計較的。”
他這話一說,荷答應立刻收了那樣的嬌態,讓林清暗暗鄙夷,果然是練過的,眼淚說來就來。
她笑着朝春凝示意,春凝指揮着小太監搬進來一個屏風模樣的東西,只是蓋着布,看不到究竟什麼樣子。
林清走到一邊,伸手抓住蓋着的布,笑道,“可巧臣妾今兒準備的禮,與仁誠皇后還有那麼一點兒關係,因此才站出來的。本宮是個急性子,想到了就做,荷答應可千萬不要與本宮計較纔是。”
荷答應連連搖頭,不時偷眼去看太后。太后卻是面無表情的坐在上頭,讓她忐忑不已。
林清手下用力,將上頭遮着的布料掀開,的確是一架屏風,上頭繡着的,也是一個大大的“壽”字。
似乎已經明瞭林清打算做什麼了。就坐在一旁的惠妃笑道,“這屏風瞧着有些奇怪……哎喲,可不就是那年仁誠皇后所寫的那一幅字麼!”說着失言一般捂住了嘴,只拿眼睛瞟着李懷玉。
李懷玉含笑點頭,目中流露出懷念的意味,“的確如此。珍修儀有心了。仁誠皇后知道了,必定也是高興的。”
只這一手,就不知比荷答應似是而非的字高明瞭多少。若說剛纔她能夠對李懷玉有所觸動,那麼現在的這個屏風,便是將李懷玉拉進了回憶裡。
這一夜最大的贏家自然是珍修儀林清。她成功的讓所有人都看見了,只有她,能夠輕易的觸動李懷玉關於衛木蘭的回憶。哪怕她與衛木蘭毫無相似之處,卻沒有任何人能夠比得上她。
也因此,許多想要藉着衛木蘭往上爬的人,都打了退堂鼓。沒瞧見麼?珍修儀不喜歡人家也踩着仁誠皇后往上爬,用什麼法子不好?非湊過去,也不過是給珍修儀做陪襯罷了。
宴席結束的時候,李懷玉理所當然的與林清走在了一起,就如從前,與蓮妃一起一般。
卻不知兩人說的,並非你儂我儂的情話,“今兒都未見着大皇子,臣妾心裡還有些擔心呢!”
“不妨,明日朕就將他抱回去給你帶着。宣兒越來越大,真是一刻也閒不下來,朕那裡是再也養不住了。”李懷玉忍不住有些想笑。他真不知小孩子這般鬧騰。
李謹宣自從會爬了之後,真是一刻不停的爬來爬去,抓到什麼東西都想放進嘴裡,把他忙壞了。
林清這才展顏笑了,“小孩子就是如此。臣妾聽說,多動動將來才聰明呢!”
走了一路,便說了一路,李懷玉最後有些不滿,“你如今只惦記着孩子,只怕都顧不上朕了。”
林清啼笑皆非,“皇上和小孩子吃什麼醋?臣妾不過是沒見着他,是以纔多問了幾句罷了。其實臣妾心裡,最擔憂的,還是皇上。”說着從櫃子裡找出一身衣裳遞給他,“皇上試試,合不合身。”
雖說屏風也算是壽禮了,卻比不得親手做的衣裳貼心,林清自然不會忘記。
李懷玉見果真有自己的份兒,這才滿意,去換了衣裳。“你今晚只需惦記朕,明日再去惦記他吧!”
這樣孩子氣,讓林清在無奈的同時,也有些心軟。
李懷玉換完了衣裳,只覺得那種淡淡的香氣更濃了。將衣袖湊到鼻端聞了聞,“到底是什麼味兒,這裡也有。”
林清便只是笑,也不說話。李懷玉湊過來抱住她,“神神秘秘的。你既然不說,朕也不問了。只記得這是你的味道就是了。”一邊說一邊輕輕的啄着她的頸,最後幾個字更像是含在脣裡的。
也不是林清不肯說,實在是那味道並無什麼獨特之處,不過是最最尋常的青草香罷了。
也是李懷玉平日裡不經心,所以才聞不出來。至於這味道能夠留在衣服上,乃是因爲林清將衣裳放在空間的草地上。時間久了,便自然的帶上了這種味道。淡淡的,若有似無。
不過也就是拿出來的時候能夠隱約聞到罷了,放一放味道就散了。這也是李懷玉覺得時有時無的緣故。
林清可不傻,什麼體帶異香,說起來似乎很奇特,卻不過是麻煩罷了。這宮裡陰私太多,真在身上帶着獨特的香味,是怕做壞事的時候別人發現不了你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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