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崇禎十八年,清順治二年,十一月二十五日,河套平原腹地。
初冬時節的塞北草原,卻是寒風凜冽天寒地坼,霜打過後的枯草如倒伏的屍體一眼望不到盡頭。
然而在察哈爾親王汗帳內,卻是溫暖如春,身材婀娜的蒙古美姬在王公大臣面前跳起了胡旋舞,低矮的案几上擺滿了羊肉奶酒奶酪。坐北朝南方向,更是擺了只烤熟的羊羔。
滿洲鑲黃旗步兵統制,巴圖魯鰲拜用匕首切掉羊羔耳朵,趁着奶酒的微薰,對坐在西邊的察哈爾親王阿布奈大聲道:
”大汗派我來察哈爾,就是專門對付朱由檢的,阿布奈!你只管放心!明人不足爲懼!朱由檢也是我們鑲黃旗手下敗將!喝酒!“
鰲拜口中的大汗指的便是順治皇帝福臨,當然,實際上派鰲拜來察哈爾的是輔政王多爾袞。
自天命年間皇太極滅掉林丹汗,被其子額哲爲首的蒙古四十九部奉爲博格達徹辰汗“後,清國皇帝便兼做了蒙古各部大汗。這也是女真人控制蒙古的重要手段之一。
鰲拜舉起奶酒,醉眼惺忪望向周圍,帳中各人連忙跟着舉起酒杯,朝鮮王軍統制張根小臉色通紅,微微搖手道:
“巴圖魯海量,我等不及!不及!”
鰲拜環顧四周,目光落在統制公身上,眼神陰鷙,張根小臉色刷一下就白了,連忙強忍住暈眩,仰着脖子咚咚灌了下去。
巴圖魯看着衆人將酒喝完,瞥了瞥身前舞動身軀的妖嬈美姬,轉身對衆人道:
”明日開戰,各人都要用命,不得退怯!朱由檢千里迢迢過來送死,這次決不能讓他活着回去!“
幾位蒙古王公連連附和,待鰲拜轉過身去,卻與身邊統制公衆多朝鮮將領相互看了眼,臉上露出爲難之色。
林丹汗的二兒子——察哈爾親王——年僅二十的阿布奈,勉強擠出一絲笑意,擡頭望向凶神惡煞的鰲拜,眉宇之間卻是充滿了厭惡之色。
崇禎皇帝率領中衛軍離開登州不久,盛京方面便派遣鑲黃旗步兵統制鰲拜受多爾袞,率八旗三千戰甲,朝鮮王軍三千兵馬,由遼西出發,日夜兼程趕往河套。在明軍到達山西大同之前,清軍便已提前達到察哈爾部,會同駐守察哈爾旗的真夷兩千餘人,屯兵河套,做好了迎擊明軍的準備。
對比崇禎十七年密雲大戰,此次清軍出動兵力明顯偏少,只派三四千人到察哈爾部,與其說是與朱由檢決戰,不如說是監視彈壓蒙古各部。
天命九年,皇太極率清軍入青海,滅林丹汗,隨即吞併察哈爾部。將其改名爲察哈爾蘇木,並納入鑲黃旗管轄。
林丹汗死後,林丹汗遺孀返回河套平原,皇太極遂命多爾袞,嶽託,豪格等人率一萬戰兵遠征察哈爾,陷入絕境的大福晉蘇泰,林丹汗之子額哲最終向清軍投降,並獻上傳國玉璽。
額哲等人卻並沒有得到善終,皇太極將其遷徙到遼東義州,額哲在十九歲時,神秘離世,被皇太極秘密害死,其弟阿布奈承襲爵位,當時阿布奈不過十五歲。
與父親兄長截然不同,阿布奈雖然年少,卻爲人內斂,韜光養晦,繼位之後便將統一蒙古,報仇雪恨深埋於心底。
雖然身負國仇家恨,額哲然而卻是如履薄冰,對待駐守河套的滿洲鑲黃旗,可謂畢恭畢敬。
崇禎十八年九月,朱由檢派出使者,命令阿布奈將大明皇帝與清國和親的要求轉達給多爾袞。
這應該算是中原王權第一次主動要求與北方民族和親,而且崇禎皇帝點名索要的是科爾沁王公的公主——大清皇太后——布木布泰。
大明使者將皇帝旨意傳達後便返回山西,卻留給阿布奈一個頗爲棘手的任務。
對於崇禎皇帝麾下明軍之實力,阿布奈早有耳聞。
不必說崇禎十七年春季十多萬順軍東征被朱由檢幾乎消滅殆盡,就拿去年冬季在密雲爆發的明清決戰來說,朱由檢用不足兩萬人馬以寡敵衆,對抗清軍十萬大軍,最終結果竟然大獲全勝。
返回河套的鑲黃旗戰兵輔兵將此戰各種細節講述出來,阿布奈雖然沒有親眼目睹,卻從清軍慘重傷亡上看出,此時明軍實力已不容小覷。
朱由檢此時提出這般無禮要求,擺明了是要與清軍再打一場。只可惜這次戰場選在了察哈爾。
以察哈爾親王對大清輔政王的瞭解,多爾袞亦或是豪格,絕不會允許將皇太后嫁給明國皇帝。
阿布奈只好壓住消息,遲遲未敢向多爾袞稟告,直到後來使者多次催促,阿布奈纔不得已派人前往盛京稟告詳情。
不出意外地,蒙古人被輔政王一番痛罵,豪格怒斥察哈爾旗爲何沒有斬殺明國使者。
崇禎十八年秋的清國正處於內外交困之際。遼南的遠東聯盟共和國虎視眈眈,而北方的寧古塔在哥薩克人的進攻下岌岌可危。
儘管如此,豪格與多爾袞還是達成一致,抽調各部人馬進入河套地區,增援察哈爾部,試圖阻擋明軍從山西方向發動進攻。
翰林院那篇六萬餘字的檄文流入遼東前,多爾袞與各旗旗主便通過潛伏在北直隸各地的奸細,事先得知了明軍北伐的確切時間,兵力部署。
情報外漏當然不是因爲錦衣衛失職,所有這一切只不過是崇禎皇帝的陽謀。
朱由檢的陽謀便是,清楚無誤毫無保留的將自己的行動展示給建奴看,讓多爾袞與豪格心驚膽寒。
儘管如鰲拜所言,大部分清軍以爲明軍不足爲慮。
然而只有多爾袞與豪格知道,相比遠在寧古塔吃人不吐骨頭的哥薩克野蠻人,相比盤踞遼南蠢蠢欲動的聯合艦隊。朱由檢纔是他們的心腹大患。
若放任中衛軍北上,坐視蒙古各部敗亡,那麼大清在蒙古的統治,便將很快陷入土崩瓦解。曾經的奴隸,轉眼就將變成敵人。
若是蒙古有失,清國的左翼便會暴露在朱由檢威脅下,以暴君崇禎的性格,佔據蒙古後,便會馬不停蹄對遼東形成合圍之勢。
也正是因爲這個原因,輔政王與豪格貝勒這才決心從鑲黃正黃兩旗抽調三千餘人,連同朝鮮王軍三千餘人,包衣輔兵兩千餘人,共計八千人馬馳援蒙古。
巴圖魯鰲拜作爲這支聯軍的統帥,他本人與朱由檢打過幾次交道,從骨子裡對中衛軍懷有恐懼之心。
正是因爲這種刻骨銘心的恐懼,他才極力慫恿蒙古人朝鮮人擔任前鋒,充當他麾下五千人馬的炮灰。
有了前兩次與明軍交手的經驗,鰲拜麾下清軍主要作爲督戰隊的存在,充當炮灰的,當然是已經被征服的蒙古與朝鮮人。
察哈爾旗現有蒙古騎兵三千餘人,多爲老弱病殘,而且蒙古人的火器鎧甲也不如八旗軍。林丹汗去世後,清國便有意削弱蒙古各部勢力,察哈爾部當然是首當其衝。
用這三千人馬衝擊明軍方陣多少有些勉爲其難,不過讓他們作爲炮灰,肯定要比高麗棒子好出很多。
“巴圖魯,我聽說今年春季,山東總兵劉澤清,衍聖公孔胤植被暴君崇禎殺得片甲不留,順軍大將劉芳亮也被朱由檢打敗,我看明軍士氣高漲,不宜正面爲敵啊。“
阿布奈憂心忡忡道,察哈爾親王當然不是在爲我大清考慮。
明眼人都知道,鰲拜率區區幾千人馬對付中衛軍主力顯然不夠,所以滿洲人此行目的,無非是彈壓察哈爾部,用察哈爾部當炮灰、
身負國仇家恨的阿布奈當然沒有爲仇人做炮灰的覺悟。如果可能,他倒是很願意看到鰲拜一敗塗地,被朱由檢消滅。當然最好是明清雙方兩敗俱傷,各自滾回自家去。
暴君崇禎近來的倒行逆施,遠在河套平原的親王也聽說過一些,所以他對朱由檢並不抱有任何希望。
阿布奈深知,相比輔政王多爾袞,朱由檢是個更危險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