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尉的到來,讓寧君等人極不自在,他們恍惚之中也發覺到上了項羽、范增的當了,如果知道共尉要來,他們無論如何也不會投入項羽帳下的,項羽他們也不敢下毒手,可是一切都晩了,木已成舟,他們的人馬已經落入龍且、周殷等人手中,他們就是再後悔也沒有辦法了。
好在共尉並沒有任何責怪他們的意思,看到他們時還是笑容滿面的打招呼,很隨和的攀談。朱雞石、餘樊君面如重棗,下巴直頂到了胸口,寧君、葉青的面色卻有些白,尷尬的不知所措。
“君侯……”葉青最後實在忍不住了,寧君等人本來就是降將,而他不同,他和周賁、趙青、金昂、千仞四人是共尉在陳縣做將軍時就招入手下的五校尉,而且他還是共尉的副手,共尉讓他單領一軍駐守下邳,信任有加,沒想到現在自己卻脫離了共尉。雖說是形勢所逼,但他內心的動搖也不可忽視,他是楚國的貴族,不是普通的黔首,在他的心裡,共尉的號召力和懷王不能比,和項家也不能比,這些都是很實際的情況,但是背叛共尉,先是投懷王,後是投項羽,這又和他的理念相違背,看到共尉,他的心情十分複雜。
“好啦,好啦,上將軍是我的兄弟,你們跟着他,就和跟着我沒什麼兩樣。再說了,我們都是大王的部下,都是爲楚國效忠,在誰的手下又有什麼區別?”共尉好言安慰了一番,又問了他們相別之後的情況,這才揮手道別,入帳議事。
“剝皮……”葉青堆出一臉的笑,上前兩步,想拉着周賁說兩句話,周賁卻虎了臉,手一擺就推開了葉青:“末將賤名,不敢污了將軍的金口,還請將軍自重。”說完,一撩戰袍,轉身就走,給葉青留了個後背。
葉青羞慚難當,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進退兩難。
“這不是朱將軍、餘將軍嗎?”灌嬰陰陽怪氣的晃晃悠悠的走了上來,一張嘴都快歪到耳朵根了:“當年我灌嬰真是瞎了眼,居然急馳五十里去救兩個白眼狼……”
灌嬰話還沒說完,共尉忽然停住了腳步,轉過身來暴喝一聲:“灌嬰,你又皮癢了不是?他們自有他們的苦衷,你何必逼人太甚?給我滾回大營閉門思過去。”
灌嬰大眼一瞪,屁也沒敢放一個,灰溜溜的走了,臨走之前也沒忘了狠狠的瞪一眼朱雞石他們。寧君等人臉脹得通紅,眼睜睜的看着共尉等人走了,互相看了看,各自嘆了一口氣,剛要自回大營,田倫趕了過來,對着幾個微笑着拱拱手:“諸位,大營之中,人多眼雜,君侯不好與諸位細談,不過,君侯請諸位放心,他不會因此對各位心有芥蒂,還請諸位安心做事,共擊強秦。”
“我等……”寧君和葉青不約而同的說,又不約而同的停住了。
“諸位的心思,君侯能夠理解,他不怪你們,只怪自己能力不足,不足以統領諸位。”田倫拱了拱手,笑着作了一揖,匆匆的走了。
寧君與葉青互相看了看,搖了搖頭,分頭散去。朱雞石攥着拳頭,站了半晌,跺跺腳:“唉,我這條命是君侯的,做出這樣的事來,還有什麼面目立於世上?我也不要這官了,到君侯帳下做個親衛去,他如果不要我,我就把這命還給他吧。”說完,掉頭就走。
餘樊君猶豫了半晌,也咬咬牙,跺跺腳,跟了上來:“老朱,同去同去。”
大帳之中,項羽居中而坐,范增在右,項佗、項伯坐在他身邊,共尉在左,周叔相陪,幾個人正圍着地圖在研討軍情。本來范增要共尉坐在右首的,但是共尉堅決不允,他以范增年長爲由,堅持要范增坐在右首,自己屈居左首,范增十分滿意,對共尉的反感淡了些:這個人雖然粗魯,可是不把他惹毛了,倒還是知道些禮節的。
“現在的問題有兩個。”范增指着地圖說,“一是兵力不足,子異和阿尉來了之後,我軍人數已經達到十五萬,雖然還不如秦軍之多,但是士氣明顯有了好轉。二是糧草……”范增嘆了口氣:“我軍糧草嚴重不足,將士們一天只能吃一頓已經有好些天了,如果還是這樣下去,不用說渡河擊秦,我軍自己就要亂了。”
共尉盯着地圖看了一會,緩緩說道:“亞父莫急,武安侯和韓王成合軍八萬,正在猛攻敖倉。敖倉是秦軍的糧倉,一旦敖倉被破,形勢就會逆轉。”
范增欣喜的看了共尉一眼:“此話當真,他們真的正攻擊敖倉?”
共尉點點頭:“我本來準備親自動手拿下敖倉,先斷了秦軍的糧道的,武安侯擔心這裡兵力不足,主動承擔了這個重任,與韓軍合力,我在大梁的時候,他們已經開始攻擊京縣,如果順利的話,現在應該已經攻擊到滎陽一帶。”
“劉季可信嗎?”項羽皺着眉頭,有些懷疑的看着共尉:“這個人打仗的時候是很勇猛,可是形勢不對的時候,他跑起來的速度也是無人能及,敖倉有秦軍重兵把守,不是那麼容易打的。”
共尉也有些猶豫:“應該不會吧,那可是當着很多人的面說的,再說了,他也知道攻擊敖倉的重要性,不會這麼兒戲吧?”
“很難說。”項羽對劉季印象很不好,在項梁手下一起合作的幾個月裡,項羽已經領教過了劉季的逃跑功夫。劉季打仗不是不勇猛,也能打硬仗,但是他這人見利忘義,一旦有更大的好處,他隨時可能拋下戰友獨自逃跑。上次他們一起攻擊外黃時,共尉把陳留給了他,雖然是座空城,他還是毫不猶豫的跑了,連招呼都沒跟項羽打一個。
共尉有些尷尬,坐在那裡沒吭聲,其實心中卻樂翻了天,既然劉季給項羽的印象這麼差,那離間計都免了。
“嗯咳——”范增見場面被項羽搞得有些僵,連忙咳嗽了一聲,打破了僵局:“敖倉那邊攻擊的進展如何,確實對局勢有很大影響。但是正如君侯所言,敖倉的守備很嚴實,急切之間要想拿下敖倉並非易事,我們不能坐等。”
“亞父的意思是?”項佗眨着眼睛,有意無意的避開對面周叔的目光。他在潁水時扔下魏王豹獨自逃跑,以至於魏軍全軍覆沒,寄人籬下,現在卻又帶着以魏軍爲主的四萬多人冒出來替項羽撐腰,打亂了共尉的計劃,周叔對他是惱怒異常,公私都有仇,從進帳開始,眼睛就惡狠狠的瞪着他,讓他渾身不自在。項佗自己心虛,不也與周叔對視,只得佯做分析軍情,避開周叔,但是眼睛雖然讓開了,卻還是如坐鍼氈,度時如年。
“一來是軍糧的缺少讓我軍不能再等,二來是鉅鹿城已經危在旦夕,我們再不救,只怕秦軍就要破城了。”范增嘆了口氣,找出幾份軍報給在場的諸位看,衆人傳閱之後,心情都十分沉重。
章邯帶大軍渡河之後,擁軍二十萬,駐軍鉅鹿南的棘原,在鉅鹿城下和漳水築起了一條甬道,專門用來運輸糧草,供應攻城的王離軍。王離手下有近三十萬的長城軍團,又不愁糧草,在鉅鹿城外築起了軍壘,日夜猛攻鉅鹿城。趙王歇、趙相張耳在城中死守,岌岌可危,每天發出去求救的文書象雪片一般。援軍也不是沒有,燕王韓廣派大將臧荼帶着三萬多人,陳餘北收常山兵數萬人,但是礙於秦軍勢猛,齊楚兩國的援軍又沒有到,他們根本不敢去惹秦軍,只能在鉅鹿城北築壘自守。張耳在城裡看着援軍來了,卻沒來救援自己,只是遠遠相望,而城中的兵越來越少,糧食也快用盡,隨時都可能破城,急得暴跳如雷,派張黶、陳澤兩個人去責問陳餘爲什麼到了鉅鹿城下卻不出手,陳餘被他們責問得沒辦法,就給了他們五千人,讓他們先去試試看,結果五千人到了城下連個浪花都沒翻出來,直接被秦軍一口吞下,張黶、陳澤戰歿。這五千人是死得如此微不足道,以至於張耳都不知道有這個戰事,還是不斷的向各路援軍求救,希望他們能夠儘快出手。
“秦軍三十萬人將鉅鹿城圍住,張耳的求救信卻通行無阻,這王離好大的胃口。”共尉淡淡的笑了一聲,撫着腰間的吳鉤劍首,微微的眯起了眼睛。
“他正求之不得呢。”范增搖了搖頭:“如果能把山東諸國的主力都吸引到鉅鹿城下,他一舉擊潰,以後就不用再打了。”
“他吞得下嗎?”共尉不屑。
“吞不吞得下不知道,但是看看諸路援軍到了鉅鹿城下卻不敢近前,大致也就知道秦軍的實力了。”范增指點着地圖說,“眼下鉅鹿城時的兵力已經少得可憐了,也就是數千人,而且久攻之後,傷亡肯定不小。之所以能堅持到現在,恐怕也不僅僅是張耳還指望着有人來救,更多的是秦軍沒有用全力,他們要留着他做餌,吸引更多的人到鉅鹿城下。”
“眼下就是燕將臧荼和陳餘的人馬嗎?”
“剛剛得到的消息,張耳的兒子張敖帶着數萬代軍,齊將田都、田安帶着三萬多齊軍也趕到了鉅鹿,但是他們都不敢輕易與秦軍接戰,都在觀望。”范增瞟了一眼共尉,特意把田壯的事情給隱瞞了,田壯是共尉的親信,他是彭城事變之後沒有向懷王效忠的兩個人之一,很難說和共尉有沒有暗中的聯繫。現在齊軍有三萬多人,他不想讓這三萬人依附於共尉,以免再次引起營中的實力對比變化,他堅信,共尉願意向項羽低頭,兄弟情也許是有的,但主要的原因還是他只有三萬多人,就算後續部隊到了也不過五萬人,而項羽有足足十二萬人。
“除了我軍之外,總共有援軍大概十五萬人左右,就算加上我軍,也只是和王離的長城軍團人數相當。”范增連連咂嘴,看起來很頭疼:“可是這十五萬人分屬不同,恐怕無法整合到一起作戰。如果我們戰事順利,他們也許能跟上來幫忙,如果戰事不順利……”
范增沒有再說下去,但是意思大家都聽明白了,楚軍打得好,這些人可能跟上來撿便宜,如果打得不好,他們也許正在考慮如何向秦軍投降的事,不幫秦軍打楚軍就不錯了,更別指望他們來幫楚軍了。能不能擊敗秦軍,解鉅鹿之圍,進而扭轉天下大勢,擔子全落在楚軍身上。而楚軍的形勢也不妙,兵力不足,糧食奇缺,怎麼看也不象是能解鉅鹿之圍的樣子,更像來自殺的。
總的來說一句話,形勢很嚴峻,後果後嚴重。
“我們現在沒有退路,只有向前。”范增看了大家一眼,斬釘截鐵的說道。
衆人無語,項羽一系的人不用說,他們都懂這個道理,項羽把宋義宰了,就等於把自己的後路斷了,除非向前殺出一條血路,沒有其他的選擇。共尉則不同,他沒有和懷王翻臉,大可不必在這種情況下與秦軍拼命,完全可以安安全全的躲到南陽去,和齊燕、陳餘等人一樣作壁上觀。而一旦共尉真這麼想,那麼本來就不足的楚軍兵力就會再少一部分,更重要的是,士氣將受到前所未有的打擊。所以范增的話音一落,項羽等人的目光就聚焦在了共尉的臉上。
如果沒有前世的經驗,沒有超過一般人對天下大勢的理解,共尉現在肯定撒丫子走人。這仗就沒法打,算人數,只有人家一半,算實力,一半都不到:對方是最精銳的長城軍團,虎狼之師,已方是拼湊起來的雜牌軍,人家靠着一個大糧倉,吃喝不愁,自己呢,隨時可能斷炊。這仗怎麼打?
就算共尉有前世經驗,知道歷史上這一仗是逆了天的,可是比照眼前的現實,他還是有些忐忑不安。他一直翹首以盼東海有消息來,希望陳樂能給他送來點殺器,可是陳樂這小子最近不知道怎麼回事,一點消息也沒有了,共尉真擔心他又去釣魚,把正事給忘了。
殺器啊殺器,一個也沒有。
共尉沉默不語,坐在那裡想殺器,項羽他們卻以爲他在考慮,一個個大氣也不敢出,屏着呼吸等共尉給個結果。共尉越沉默,他們的心就越是提得高。項羽雖然已經答應了共尉要補償他,可是具體給什麼的甜頭並沒有說,他也擔心共尉幫他的心思不堅決,隨時都有可能跑路。
“兵力的問題,沒什麼好說的。”共尉過了半天才緩緩的開了口:“趙國已經被打殘了,魏國打廢了,燕國能出三萬兵,也是不容易了,齊國的事情,嘿嘿,恐怕也沒法挽回。”共尉說到這裡,不忘給項羽上點眼藥:“田榮這個豎子,爲了他們自己的私事不顧天下大勢,拒不出兵,着實可恨。如果他能再出十萬兵,支持點糧草,我們何至此啊。孃的,雖然看他不爽,可是爲天下計,卻不能跟他計較,真是憋屈。”
項羽本來對田榮就不滿,一聽共尉這麼說,心裡邪火更是突突的往外冒。
“楚軍的兵,能調得出來的,全在這裡了。”共尉搖搖頭,看起來很頭疼。范增的眉毛顫了一下,欲言又止。他本來想說,其實還有一處人馬沒有動,那就是在東海的韓信部,那裡至少還有三萬人,但是一想到那三萬人有一萬秦軍,他也不吱聲了。
“所以,兵力的事情,大家不要考慮了,能成也好,不能成也好,就這麼些人跟秦軍拼命。”共尉笑了笑,看向項羽:“不過,有兄長在此,或許可以抵得一半秦軍。”
項羽哈哈一笑,帳篷裡的氣氛爲之一鬆:“賢弟過獎了,我如何能抵一半秦軍,真要如此,那我們兩人出手,豈不是直接將五十萬秦軍拿下了。”
共尉也一笑:“兩人將五十萬秦軍拿下,當然只是個笑話。可是一個將領的勇氣對軍隊的作用也不可忽視,一隻猛虎領一羣羊,恐怕還要比一隻羊領的一羣虎要強。”
項羽琢磨了一會,對這個比喻十分滿意。范增也笑着說:“這麼說,我們不是一頭虎帶領的羊,而是兩頭虎帶領的羊,那豈不是必勝了?”
“焉知不是?”共尉當仁不讓,衆人哈哈大笑,剛纔的緊張在笑聲中稍去了幾分。項佗心中不快,臉上的笑也有些假,突然說道:“就算我們是兩頭虎帶領的羊吧,那麼糧食的事情又怎麼解決?難道有虎帶領,羊就可以空着肚皮去和老虎拼命?”
共尉瞟了項佗一眼,不以爲然,大手在秦甬道的位置狠狠的劃了一道:“我們沒有糧,就不能去搶糧嗎?章邯是王離的運糧官,我們不妨把他變成我們的運糧官。”
“搶糧?”
“對,搶糧。”共尉大聲說道:“秦軍爲什麼這麼囂張,圍城不打,等着我們來援?因爲他們有敖倉,不缺糧,大可以逸待勞,而山東六國,特別是我楚國,連着打了兩年仗,已經沒多少存糧了,根本耗不起,只能速戰速決。如果我們截斷了運糧的甬道,王離還能這麼囂張嗎?”
截斷了甬道,就是斷了王離的糧路,說不定還能搶一些糧食來緩解已方的糧食危機,確實是損人利已的不二法門。帳中諸人都是久經沙場之人,哪能不明白其中的道理,共尉的話一出口,他們就不約而同的點了點頭。范增和項羽對視了一眼,意會於心的笑了。他們也有這個打算,但是卻沒有共尉說得這麼堅決,這麼義無反顧。
“君侯(賢弟)好主意。”范增和項羽不約而同的說。
“這是周將軍的建議,我只是略加修飾罷了。”共尉嘿嘿一笑,伸手指了指周叔。
衆人愕然。周叔更是意外,他和共尉在之前確實討論過相關方案,可是他萬萬沒有想到,在這麼多人面前議事的時候,共尉居然會把功勞推到他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