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尉對陸賈的意思心領神會,秦軍那是擺在明面上的敵人,而項梁則是處在一個陣營裡的敵人,比起秦軍來更可怕。他連連點頭,又跟陸賈商量相關事宜,正說着呢,虞期在門外報告,魏豹和周叔請見。
共尉和陸賈相視一笑,隨即讓虞期帶他們進來。聽到魏豹在門口的腳步聲,陸賈大聲說:“君侯,萬萬不可出征。秦軍勢強,君侯又要保護大王,哪裡還能出兵援魏?萬一有所損傷,秦軍長驅直入,我楚國休矣。魏國反正已經亡了,就算要復國,也不急在一時嘛。”
共尉強忍着笑,撫着下巴的短鬚,擺出一副猶豫不決的樣子。魏豹哭喪着臉走進門,一把拉着共尉的袖子就要下跪。共尉連忙扶住他:“魏君,使不得,使不得。”
“君侯,你就幫幫我吧。”魏豹半真半假的都快哭出來了。路上的時候周叔告訴他,共尉這個人重感情,你只要擺出一副可憐樣求他,他肯定會答應你的。就算拋開私人交情,純從公利來說,項梁活生生的從共尉手下搶走了他應得的利益,共尉肯定不會罷休。他現在實力不如項梁,不會白白的和秦軍決戰,損耗自己的實力,可是他也不可能就這麼坐在這裡看項梁立功,他只是在等合適的機會罷了。眼下秦軍主力在和項梁交戰,勝負難分,他不會再坐視不管的。項梁贏了,他就會落下風,項梁敗了,他一個人也無法支撐。
魏豹拿不定主意,到門口又聽到陸賈勸共尉不要出兵的話,心裡更慌了,也不管真假了,連聲哀求。共尉被他求得沒法,只好做出一副勉爲其難的樣子:“這樣吧,我和你去面見大王,看看他有什麼好的安排,如果確實沒有人能夠幫你的話,我也只好勉力而爲。”
“多謝君侯,多謝君侯。”魏豹感激涕零。
陸賈裝腔作勢的還要再勸,共尉擺擺手:“陸先生,你的好意我心領了。可是魏王兄弟和我交情頗深,我又受過信陵君兵法,如何能看着魏國受秦軍屠毒。雖然艱難,也得勉力一試了。”
陸賈無可奈何的嘆了一口氣,不再說話。
共尉隨即召集諸將議事,商議來商議去,彭城能抽出的人馬實在有限。共尉原有近四萬人馬,可是呂臣帶走了一部分去陳縣,現在已經歸劉季統領,跟着項羽去了臨濟。另外還有一部分人馬在白公和共敖的手上,駐紮在盱眙,他手頭只有兩萬人左右,如果全部帶走,彭城就空虛了。
“我要去盱眙面見大王。”共尉說,“這點人馬恐怕不足,我要向大王請兵。”
衆人知道共尉的用意,並無異議。共尉隨即帶着一千親衛騎奔赴盱眙,求見懷王。
懷王見到共尉時,並沒有什麼意外,他似乎早就料到共尉要來見他,笑容滿面迎了上來,上下打量了共尉一會,親切的問道:“共卿,身體好些了?”
共尉哈哈一笑,拱手還禮:“多謝大王關照,臣已經全好了。”
“那就好,那就好,寡人正擔心共卿呢。”懷王一邊示意共尉入座,一邊笑着說:“魏國被秦軍所滅,魏王咎憤而自焚,實在是壯烈啊。我六國同仇敵愾,不能坐視不管。只是寡人手中可用之人實在太少,只好勞動共卿了。本來還擔心共卿身體支撐不住,既然共卿已經康復了,寡人也就放心了。”
“有勞大王掛念,臣感激不盡。”共尉很誠懇的拜謝,然後擡起頭看着懷王:“臣晝夜兼程,從彭城趕來,就是想當面聆聽大王教誨。這魏國,究竟該怎麼救?”
“以共卿之見呢?”懷王反問道。
共尉猶豫了一下,把握不是很大的說道:“眼下秦軍強盛,以武信君用兵的能力,都不能佔上風,共尉才疏學淺,不過匹夫之勇爾,焉能當此大任。不過大王既然信任臣,臣也只好肝腦塗地,以報大王知遇之恩。臣以爲,秦政亂,二世年輕昏憒,聰明不及大王萬一,必不能容章邯領重兵久居於外。秦兵之強,必不能久,是以不宜與秦軍決戰,拖延時間以待秦人之變,方爲上計。”
懷王有些意外的看了共尉一眼,撫着鬍鬚沉吟了片刻,緩緩的點了點頭:“共卿所言有理,那麼具體到援魏的事情,又當如何?”
“敢問大王,大王是想恢復秦統一天下之前的六國分立的局面呢,還是取代暴秦?”
懷王頓時愣住了,共尉這個問題大出他的意料之外。現在秦軍這麼強,能不能擋住秦軍的攻勢都是一個問題,援魏也只是出於道義,不得不勉強爲之的事情,其實他並沒有指望共尉能復興魏國。要說更實際一點的希望,也許是希望共尉和項梁都和秦軍打得兩敗俱傷,這樣對他的威脅更小一點,他纔有可能重掌權柄,真正的復興楚國,而不是僅僅當個傀儡。如果共尉和項梁能把秦軍打回關中,那已經是很不錯的結果了,至於滅秦,懷王也不是沒有想過,只是覺得這個希望有些太過不切實際,所以並沒能做太多的考慮。
可是共尉這個年輕人卻提出了這個問題,不能不讓懷王刮目相看,誰說他是匹夫之勇的?我看他的眼光看得很遠嘛。他重新打量了共尉好一會兒,這才問道:“這有什麼區別嗎?”
“當然有。”共尉將懷王的神色變化全看在眼裡,卻裝作沒看見,接着落落大方的說道:“大王如果想恢復六國分立的局面,那麼我們就要幫助魏國復興。魏國復興之後,他就能扼守大梁,有魏國在,秦軍就不能長驅出關,我大楚只要防備武關一路即可。以後就算諸國交通,有魏韓兩國做盟友,我大楚五千裡河山,帶甲百萬,做個霸主還是綽綽有餘的。”
懷王眼前一亮,連連點頭。六國統一之前,天下的大國只有三個,齊、楚、秦。齊國現在內亂,能不能熬過這一關都難說,秦人如果這次打敗了,退回關中,那麼山東唯一的霸主就是楚國了。楚國佔據江南的大片土地,後來勢力又擴展到淮北一帶,如果不是被秦人奪了巴蜀,統一天下的還說不定是誰呢。這次天下反秦,楚國首義,韓國、魏國都是楚人扶植起來的,趙國、燕國現在正處於秦軍的威脅之下,大戰之後,實力也會大損。這麼說來,楚國倒是山東最強的國家了,領袖山東並非不切實際的事情,甚至於一股作氣,入關滅秦也是有可能的。
懷王心動不已,沉吟良久,好容易按捺下激動的心情,又問道:“共卿繼續說。”
共尉暗自一笑,又大聲說道:“以大王的英明,如果君臣同心,共力破秦,那麼不僅把秦人趕回關中大有希望,就是殺進關去,佔了咸陽,也是輕而易舉。到時候大王號令天下,一統寰宇,爲什麼還要留着六國呢?大王如果有這個心思,那麼我們現在就不宜復興魏國,以留後患。”
懷王聽共尉說到“君臣同心”時,惕然驚醒,眼角不由自主的抽了兩下,剛纔的雄心壯志一下子化成了涼水,從頭頂潑到腳底。什麼山東霸主,什麼一統寰宇,先把權柄拿到手再說吧,有圖謀不軌的項梁在,有眼前這個桀驁不馴的小子在,他連說話都沒人聽,哪裡談得上號令天下。
他重新審視着共尉,揣摩着他說這話的心思,漸漸明白了。他不是說什麼魏國的復國與否,他是給項梁下藥呢。這樣也好啊,項梁太強勢了,能和這個共尉拉近關係,對付項梁就更有把握了。至於他,等收拾了項梁之後再說不遲。和項梁比起來,他好收拾多了。
“共卿言之有理啊。”懷王想通了其中的關節,隨即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有共卿這樣的年青俊傑,真是我大楚之幸啊。共卿,眼下秦軍勢強,雖然有共卿和武信君這樣的將才,勝負也很難料定,還是復建魏國吧,有魏國在大梁擋着,彭城、盱眙都要安全得多。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
“喏。”共尉大聲應喏,躬身一拜:“既然大王要復興魏國,那麼臣就竭盡全力,助魏豹復國。不過,魏國境內秦軍頗衆,不僅有章邯的人馬,三川守李由的實力也不可小覷,臣的兵力不足,請大王調撥一部分。”
懷王皺起了眉頭,共尉這是要挾啊,他哪來的兵?盱眙的兵不是項梁的人就是他共尉的人,他懷王可以說除了宮裡的郎官,就是孤家寡人一個。共尉居然反過來向他要兵?這不是富翁向乞丐要飯嗎?“共卿,你手下不是還有兩萬多人嗎?”
“是,臣手下是有兩萬多人,可是臣一旦出征,彭城就空虛了。彭城是交通要塞,護衛王都的北面關鑰,萬萬不可有失。”共尉一本正經的說:“因此,臣要留下足夠的人馬守衛彭城,希望大王能調撥一部分人跟隨臣西征,以策萬全。”
懷王氣得差點笑出聲來,這個自以爲是的臭小子,他是在耍弄寡人嗎?彭城不能有失,我這盱眙王都就可以空虛了?這是什麼道理嘛。
“共卿要兵嗎?”懷王略帶譏諷的笑了一聲:“共白二位柱國的人馬全給你,夠不夠?”
“夠了。”共尉正中下懷,應聲答道:“多謝大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