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7

深夜兩點鐘,紀遠叫醒了三個山地人,把四管獵槍分別上好了子彈。然後,他鑽進帳篷,搖醒了熟睡中的杜嘉文和胡如葦。

“做什麼?”嘉文翻了一個身,在睡袋裡蜷縮着身子,睡意朦朧地問。

“起來!起來!”紀遠叫着,“該出發了!”

“出發到哪裡去?”胡如葦呻吟地問。

“打獵呀!”

“我只要睡覺,什麼地方都不去!”嘉文再翻了個身,好像起牀是什麼痛苦無比的事情。

“你們這麼遠的跑到山上來是做什麼?別泄氣了好不好?起來!起來!看你們這副公子哥兒相,還打獵呢!”紀遠說着,抓住嘉文的兩個肩膀,給他一陣亂搖。又抓住胡如葦,如法炮製了一番。

嘉文從睡袋裡鑽了出來,懵懵懂懂地揉着眼睛,打着哈欠,嘴裡唧唧囔囔地詛咒。胡如葦比嘉文也好不了多少,閉着眼睛,搖搖晃晃地站在那兒穿衣服。紀遠拋給他們一人一管手電筒,又用電筒在他們臉上分別照來照去,希望強烈的光線能把他們的睡魔趕走。他們兩人搖晃了半天,詛咒了半天,終於總算是從帳篷裡走出來了。迎着帳篷外清涼的空氣和凜冽的夜風,兩人都禁不住打了個寒噤,睡意也被這冷氣驅除了不少。

紀遠跟着跨出帳篷,剛一擡頭,不禁微微地吃了一驚。唐可欣服裝整齊地坐在火邊,正用一對清醒的大眼睛望着他們。紀遠走了過去,問:

“你起來做什麼?”

“和你們一起打獵去!”

“嘉齡呢?”胡如葦伸過頭來問。

“睡得太熟了,推都推不醒。”可欣說。

“你不要去!”紀遠的語氣裡帶着幾分命令的味道,“這樣黑而密的樹林,到處埋藏着看不見的危險,隨時都可能出問題,如果我們想打獵,勢必不能再照顧你,免得出危險起見,你還是留在這兒的好。”可欣靜靜地望着紀遠。

“我不要你們照顧我,我會照顧自己,我也不會給你們添麻煩。”“你會。”紀遠說,皺起了眉,“最起碼,你會讓我分心,使我不能全神貫注地打獵。”

可欣深思地看了看他們,順從地垂下了頭,撥弄着火說:

“好吧!那我就坐在這裡等你們回來。”她又擡起眼簾,很快地掃了紀遠一眼,“你認爲這山裡真有野獸嗎?”

“當然,”紀遠說,“我已經聞到了野獸的氣息。”他誇張地深呼吸了兩下。

可欣不安地欠動着身子,注視着仍然帶着濃厚睡意的嘉文,牙齒輕輕地咬着嘴脣。

“你在擔心什麼?”紀遠問。

“沒,沒什麼。”可欣低下頭,又很快地擡起來,“你們——還是小心些好。”

“怎麼!怕我們給野獸獵去?”紀遠笑着問,遞了一管獵槍給嘉文,一面轉向嘉文,帶點玩笑味道說,“你這管獵槍是單發的,如果一槍不中,野獸向你撲過來,用槍托子打它,別亂扣扳機。”

“那麼,你還是給我一管連發的吧,保險一些。”嘉文說。

“不行,只有一管連發的,還是我拿着比較好。老實說,槍在你們手裡不過是做做樣子,拿什麼槍都一樣。”

嘉文和胡如葦分別拿了一管槍,剩下的一管交給了三個山地人。一行六個男性,都整裝待發,大家檢査了一番手電筒和槍彈,就向叢林中開步走去。嘉文回頭向可欣喊了一句:

“可欣!等着讓我們打個大野豬來,你把火燒旺一點,好烤野豬肉吃!”

可欣抿着嘴角微笑,目送他們走開,望了望那深黝黝、黑暗暗的山林,忽然感到一陣模糊的恐懼。張開嘴,她忍不住地喊了一聲:

“嘉文!要小心一點哦!”

“你放心!”說話的是紀遠,“我們這麼多人,你怕什麼?管保還你一個完整的未婚夫!”

他們笑着向前面進行,幾點電筒的燈光在黑暗的山坳裡閃爍搖晃,只一忽兒,就變得遙遠,渺小……而終於被那龐然、巨大、黑暗的深山莽林所吞噬了。

可欣獨自在火邊又坐了一會兒,火已經燒得很旺,用不着再加木柴。四周的寂寞對她壓倒性地捲了過來,她凝視着深山中那一幢又一幢的黑影,傾聽着山風的呼嘯,遠處有不知名的獸類的低嗥……她的背脊上冒起一陣涼意,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站起身來,她鑽進了嘉齡她們熟睡着的帳篷,並且在帳篷門口掛起一盞風燈,用以驅除孤獨和黑暗的恐怖。

紀遠等一行人投進密林之後,就自然而然地安靜和肅穆了起來。爲了免得驚動野獸,紀遠把人分成了兩組,分頭向山林深處走去。紀遠和杜嘉文、胡如葦一組,三個山地人分了兩管槍,遙遙隨後。

山林黑而密,草深沒膝。大家小心翼翼地向前走着。胡如葦的槍給了山胞,他就負責用電筒照路。事實上,他們並沒有按照“路”去走,而深入了叢林。無路的莽林比想象中更難走,凹凸的巨石常形成無法翻越的阻礙。深密的雜草在許多時候都是天然的陷阱,底下可能藏着一個深坑或陡坡。隨處蔓生的藤蔓,以及原始莽林裡那些巨樹的樹根,都成爲防不勝防的、絆腳而危險的東西。他們進行得很慢,不時停下來傾聽,深夜的山林裡林立着恐怖,野獸的氣息似乎在不知不覺中加重了。

一陣輕微的響動,嗖嗖地從樹梢中掠過。他們驚覺地站住了步子,紀遠託着槍,仰視着樹梢,他的眼睛在暗夜裡亮晶晶地發着光,灼灼地搜索着那濃密而黑暗的枝葉。

“是什麼?”嘉文問,緊張的空氣使他不安,他還有些懷念火邊的帳篷和睡袋。

“噓!”紀遠輕噓了一聲,仍然用目光在樹與樹中間梭巡,四周十分寂靜,那輕微的響聲已經聽不到了,“可能是飛鼠,”紀遠低聲說,“讓它跑掉了。最好在打獵的時候避免說話。”

他們繼續前進,夜在凝重的空氣中流逝,四周似乎充滿了動物的氣息,又似乎一無所有。紀遠在一株大樹下停了下來,靜靜地靠在樹上休息。

“怎麼不走了

?”嘉文問。

“噓!低聲些。”紀遠說,仰頭看看那些樹叢和遠方黑暗的、看不透的林木,“狩獵,狩獵,要獵也要狩。”

“這是訓練人耐心的玩意。”胡如葦滅掉了電筒,打量着黑影幢幢的四周,“我們大概已經走了一個多小時,還一槍都沒放過呢!”

“打三天獵,一槍不放的情形還多着呢!野獸也是很警覺的東西,不會輕易來送死。山地人打獵,很少像我們這樣拿着槍來尋野獸,他們都在獸類必經的路上,設下陷阱或撞杆,那就比我們省力得多了。”紀遠說。

“我們爲什麼不學他們那樣打獵呢?要這樣提着槍亂找亂撞?”嘉文又開了口。

“那是需要長時間的,是真正獵戶的打獵方法,我們只是客串性質罷了,真要那樣打獵,要做十天半個月的計劃才行。”

“我聽到有鳥叫。”胡如蘋說。

“是貓頭鷹,屬於黑夜的飛禽,北方人叫它夜貓子。”紀遠傾聽了一會兒,“不過,獵這種鳥類真沒味道。”

“總比什麼都獵不回去好些。”胡如葦說。

“噓!別講話!有東西了!”紀遠突然發出警告,頓時站正了身子,一把抓起了槍,全神貫注地凝視着黑夜。嘉文和胡如葦也跟着緊張了起來,嘉文握着槍,擺出姿勢,瞪視着密密層層的林木與深草。空氣滯重,時間停駐,而黑夜的山林依然故我地鋪展着。嘉文和胡如葦聽不出任何動靜。只有那隻貓頭鷹仍舊在單調地、反覆地啼喚,不知想啼醒什麼,也不知道想喚回什麼,但,紀遠所謂的東西絕不會是指的這隻貓頭鷹,聽它的啼聲,它起碼在一里路之外。

嘉文一瞬也不瞬地注視着前面的草叢。夜很深,而他的手心在沁着汗。“那東西”不知匿藏在何處,他咬着嘴脣,神經緊張地等着“它”突然出現。他的腦子裡,仍然謹記着紀遠告訴他的話,他的槍只有一顆子彈,如果一槍沒打中要害,野獸撲了過來,他就得用槍托及時應戰。他的嘴脣乾燥,喉頭枯澀。那東西不知道是什麼?花豹?犀牛?老虎?獅子?大象?野豬?……他費力地嚥了一口口水,眼睛瞪得發酸。頭頂上,有什麼東西撲動了一下,同時,砰然一聲槍響使他驚跳了足足有三尺高。一時間,他腦中懵懵懂懂,弄不清楚這一槍所自何來。但,一樣黑糊糊的東西從頭上的大樹上直落了下來,接着是紀遠勝利和嬉笑的聲音:

“一隻飛鼠!”他拾起了那還有餘溫的、毛茸茸的東西,“它簡直是跑來送死嘛!這是臺灣山區裡特產的玩意兒,有老鼠的身子,卻有着翅膀,能在黑夜裡飛行。”

“大概就是蝙蝠吧!”胡如葦說。

“你看過這麼大的蝙蝠?”紀遠把那東西往胡如葦手裡一送,“交給你,你負責拿着吧。飛鼠的肉也蠻好吃的,皮還可以賣錢。”

胡如葦接過那軟綿綿的、帶毛的東西,提在手上並不重,那有着爪子和薄膜的軀體卻頗引起他本能的噁心感。

“打死我我也不吃這東西!”他喃喃地說,把它拿得遠遠的,生怕它的血會玷污了自己的衣服。

嘉文的神志恢復了,伸伸脖子,他又咽了一口口水,望着那隻飛鼠,不禁大大地失望起來。

“不過是隻飛鼠!”他說,“我還以爲是一隻什麼了不起的猛獸呢!”

“能打到一隻飛鼠已經不錯了!”紀遠說,“你希望是什麼?大象?”

嘉文的臉微微發熱,暗中也爲自己的過分緊張而失笑。他雖沒有“希望”是大象,也幾乎“以爲”是大象了。

“別期望太高紀遠拍拍他的肩膀,有股老大哥的味道,“不要弄錯了,這兒是卡保山,並不是非洲的蠻荒地區!”

這隻飛鼠使他們的興致提高了很多,總之,這一次的狩獵絕不會一無所獲了,拿到營地去也可以向可欣她們炫耀一番。重新檢査了一下槍彈,他們又繼續搜索着向前面走去。紀遠手中是一管可以連發七顆子彈的新型獵槍,零點二二的口徑,和普通步槍相同。也是紀遠慣用的一支獵槍,據說紀遠爲了這支獵槍,曾經負債達半年之久。

那三個山地人已經不知跑到何處去了。紀遠這聲槍聲並沒有把山地人喚來,可見他們一定距離紀遠他們很遠了。在這黑夜的山林裡,彼此想保持聯繫和距離是很困難的。好在紀遠對黑夜和山林都不陌生,也不太需要山胞的協助。摸索着,他們向前面又繼續走了一個多小時,從樹林裡仰視天空,繁星已疏,曉月將沉,看樣子,這一夜不會再有什麼收穫了。

突然間,遠處的草叢裡,有什麼東西在移動,深草簌簌地響了起來。同時,一串類似鷓鴣鳥的啼聲在草裡清脆地鳴喚。嘉文迅速地舉起了槍,正想管他三七二十一,也放一槍試試運氣,還沒來得及扣扳機,紀遠立即撲過來,壓下了槍管,用一對發亮的眼睛瞪着他。

“怎麼這樣魯莽!”紀遠責備地說,“難道是人的聲音都聽不出來?這是他們!那幾個山胞,他們一定發現了什麼,在向我們打招呼。”

嘉文倒抽了一口冷氣。

“這種打招呼的方法我還是第一次聽到,”他訥訥地說,“是人幹嗎不發人聲,要做出這種怪腔怪調?”

“發出人聲就把野獸嚇跑了。”紀遠說,也學着對方那樣叫了幾聲,然後向他們所在的地方跑去。嘉文和胡如葦跟在後面,雜草越走越深,他們顯然到了人跡罕至的地區了。紀遠走得很快,全然不管荊棘和樹枝的羈絆,可想而知,那些山地人一定發現了什麼,這使得紀遠興奮。

果然,前面的草叢裡,那三個山地人正蹲伏着,在察看地上的某些東西。紀遠走過去之後,他們立刻把他拉下來,指着地上的痕跡給他看。這是一片長滿雜草的凹地,草下的土地溼潤泥濘,石塊上也露着水漬,可能在雨後是個積雨的小水潭,而成爲一些野獸跑來喝水的地方。現在,在泥濘的地上,可以看出一個新鮮的獸類的足跡,附近的草也有偃倒的現象。山胞們用獵刀撥開了草,可以很清楚地看出那野獸走過的痕跡,凡它經過的地方,草都

或多或少地折斷及偃倒一些,成爲一個明顯的標記。紀遠和山地人低低地交換了幾句話,就站直了身子。胡如葦緊張地問:

“是什麼東西?野豬?”

“不,”紀遠搖搖頭,“可能是一隻鹿,或者是羌。我們追蹤吧!看情形,它經過這裡不過半小時的事,不會在太遠的地方,大家散開一些,儘量保持安靜,誰看到了它就放槍射擊,不過要瞄準一點,一槍不中就麻煩了。”

跟着那痕跡,他們小心翼翼地向前進行。紀遠託着槍,目光灼灼地投向了叢林,那神采奕奕的樣子,看來渾身的活力和精神都在發揮着最大的效用。前進了一段時間,一個山地人猛地停了下來,用山地話叫了一句什麼,同時,紀遠的槍迅速地瞄向了一棵大樹的後面。嘉文也舉起了槍,神經質地湊了過來,嚷着說:

“在哪兒?在哪兒?讓我放這一槍!”

“你別擋着我!”紀遠喊,把他推開。頃刻間,一隻野獸從樹後面突然地跳了出來,顯然人聲已經驚動了它,使它領悟到危險就在面前,而急於想脫身逃走。紀遠立刻放了一槍,但是,由於嘉文那一混,耽誤了幾秒鐘,這一槍沒有中。那野獸更加驚惶,拔腿跳躍進了草叢。一個山地人再放了一槍,那東西嗥叫了一聲,奔跑到叢林裡去了。

“它已經負了傷,別放它逃走!”紀遠叫,又用山地話叫了一遍,就領先衝進了叢林。嘉文緊緊地跟在他的身後,握牢了槍,這種刺激而緊張的氣氛喚起了他的英雄氣概,他渴望能由自己放一槍,打中那玩意,回去好向可欣誇口。跟着紀遠,他奔跑得氣喘吁吁。可是,他們已經失去了那野獸的蹤跡。

“是一隻羌。”紀遠站住說,“一隻不小的羌,大家分開找,它不會跑得太遠,它的後腿已經被打中了。”

“我跟着你,”嘉文說,“你等會兒讓我也放一槍!”

“等會兒我把它打死了,你再去補一槍吧!”紀遠說,他心中對嘉文頗不滿意,打獵就怕有人夾在裡面瞎起鬨,剛纔假如不是被嘉文鬧了一下,他一定可以打中那隻羌,絕不會讓它這樣跑掉。

“這邊有血跡!”胡如葦喊。

大家都跑了過去,果然有一攤血跡,大概那東西曾在這兒休息過。紀遠端着槍,循着血跡往前去,由於隨時可能放槍,他沒有關上槍的保險。嘉文仍然緊跟在他的身後。

天已經有些矇矇亮了。樹木都由一幢幢的黑影轉爲朦朧的輪廓,又由朦朧的輪廓轉爲清晰。樹隙中的天色變白了,電筒的光已不再必需,黑夜去了,曙色來了。

他們停在一處濃密的草叢、藤蔓和樹林裡,紀遠看來困擾而不快。“找不到血跡了。”他皺着眉說,“可能它已經逃進了洞裡。”

“帶着傷,它應該跑不了太遠,或者我們折回去再找一找。”胡如葦建議地說。

“羌是一種狡猾的動物,它一定匿藏起來了,”紀遠說,“那一槍只打中後腿,就動物來說,根本不算一回事,我看,找到它的希望並不很大。”

“不妨試試看!”嘉文興致勃勃地說,“我們再折回去找吧,我還沒有放過一槍呢!我希望——我也能小試一下身手。”

他們又折了回去,在羊齒植物和荊棘叢中搜索,那狡猾的動物毫無蹤跡,他們幾乎已經決定放棄了。忽然,胡如葦大聲地驚呼了一句:“在那兒!”

“哪兒?哪兒?”嘉文追着問。

胡如葦指着一棵闊葉植物,在那植物像芭蕉葉片般闊大的葉縫中,一個褐色的毛茸茸的東西正半掩半露。嘉文又迫不及待地舉起了槍,紀遠喊了聲:

“別放!”

“怎麼?”嘉文不解地仰起頭。

“不必浪費子彈!”紀遠說着,走過去,用槍桿挑起了那毛茸茸的東西,竟是一團金絲般的植物,附生在一塊朽木上面,“開槍打這東西,纔是鬧笑話呢!山地人常把它們做成動物形狀出售,據說這茸毛可以止血。”紀遠拋下了那塊東西,“走吧!不必找了,希望回到營地就有東西可以吃,我已經餓得頭髮昏了。”

“我們可以烤飛鼠吃!”胡如葦舉起那隻飛鼠看了看,那長着薄膜的醜陋的玩意,用一對細小、光禿、沒有睫毛的眼珠瞪着他,他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噤。吃這東西?除非人都變成了獸類。

雖然不再抱着大希望去找尋那隻羌,但他們仍然小心翼翼地在叢林中走,同時四面搜尋。再走了一段,有一個山地人歡呼了一聲,他們都看到一片染血的羊齒植物,跟蹤着這個新發現的痕跡,他們又轉入了叢林深處。接着,紀遠站住了,用手對後面的人擺了擺,禁止他們前進。大家都停止步子,伸長了脖子看,那隻羌正停在一棵落葉松的前面,筋疲力盡,瞪着一對乏力的眼睛,狐疑地望着面前的敵人。

紀遠舉起了槍,還沒有扣下扳機,身邊猛地響起一聲砰然槍響,那隻羌頓時應聲倒地。同時,嘉文狂歡地大叫大嚷起來:

“我打中了它,是我打中了它!”

他向那隻倒地的羌奔去,手舞足蹈得像個天真的孩子。紀遠還託着槍,但已用不着放了,他把槍向後面一撤,槍的把手碰着了旁邊的大樹,意外就在這一剎那間發生了,他聽到一聲槍響,看到火光從他的槍口冒出去,他立即知道發生了什麼,沒有關上保險的槍,因把手和大樹間的撞擊力而走了火。他提着嗓子大叫:

“嘉文!躲開!”

一切都遲了。

嘉文突然止了步,槍彈從他的背脊中射入,他愕然地回頭,搖晃,大約半秒鐘,就木頭一般地撲倒了下去。紀遠拋下了槍,奔跑過去,跪在地上凝視他。

他的眼睛張着,那張年輕的臉秀氣而蒼白,帶着幾分孩子氣。他的嘴脣蠕動着,輕輕地說:

“告訴可欣,是我打到的!”

“嘉文!嘉文!”紀遠叫。

他的頭側向一邊,不再說話。黎明的曙光從樹隙中照進來,安詳地射在他年輕而漂亮的臉上,也射在那隻醜陋的、仰臥着的獵獲物上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