島西酒店。陽光打在椅桌之上,芬香散在空中和舌尖。這是南方夏末平常的一個週日早上,滿島瘋長的林木翠綠滴汁。
美侖美奐的粵式自助早茶。想起包子說:如果有一天離開了廣東,我會想起廣東的早茶;就象我已經離開了大學,還在思念那裡的姑娘。這是包子最自鳴得意的一首詩,真有點想念這廝了。
計劃中的一月海隱要提前結束了。昨天大小胸器的意外豔遇,反而打斷了我潛意識滑向縱情玩樂深淵的墮落軌跡。我連夜換了酒店,象只受到驚嚇的野獸,從島南搬到了島西。如果有人半夜闖入,我枕頭下打開的瑞士軍刀會熱情招待他。我撥掉屋裡的電話,一夜安睡無夢。
我一直以定力高深功夫高超的燕赤霞自居,昨晚實踐證明卻也是個垂涎好色的芸芸衆生,隨時有可能被畫皮美女吃掉。失望反思之餘,我決定逃離這個潛藏了太多妖魔鬼怪的小島,吃完這頓早餐,我將乘第二班渡輪離開。可惜了這片驚人美麗的世外風光。
我不緊不慢地吃着,如此豐盛的美味,只能自己一人獨享。
一個長長的人影出現在廳內過道,我警覺地握緊叉子。穿着類似海軍衫的包子,走到三尺開外抱臂立住,新剃的光頭泛着湛堪的青光。
“蟹黃蝦包是島上的特色,放開吃,自助。”我用筷子招呼他。
包子從附近食車上壘起高高九屜小蒸籠,一氣端到我面前的桌子上,將它們呈梅花狀排開,從下來佐以鮮醬調料,開始放口大嚼。被驚呆的侍者反應過來,連忙補添食料,端過來一杯冰水。
“拿開,我要鮮榨西瓜汁。”包子粗聲大氣地下令,昔日食慾豪情不減,埋首揮箸間四隻蒸籠已空。
我瞟一眼刺眼的光頭,問他:“你想創建青光派,把黑光幫滅掉?”
“黑光栽裡面了,沒個三五年出不來。”包子一邊揮手喚來涼菜推車,一邊三言兩語講述了我走後的深城事情。
“你是怎麼出來的?贏了看守所裡的吃包子大賽?”
包子打個初嗝,抹抹嘴道:“天上掉餡餅的好運氣,就讓我撞上了。有一個律師免費做義工,把我保釋了出來。”
律師做義工?哪裡會有這樣的好事。“律師叫什麼名字?”
“名字很怪,但挺好記,叫,叫……叫簡直。”包子打了二嗝,喝下一盅湯,稍加喘息後展開第三波進攻。
簡直?!
“記得我名字,不請我吃早茶?”
餐廳門口顯出簡直高大的身影。
“你怎麼找到這裡?”我沒好氣地說。簡直無分善惡只論成敗的人生觀讓我很
憤悶!你走你的天橋,我走我的地下道,你本事再大,老子不鳥你。沒有想到在下個十字路口兩人又撞上,好象無論我怎麼翻跟頭,都逃不出他的手掌心,這點讓我更加惱火。
“你知不知道,哪怕你關了機,丟了卡,只要不物理毀壞手機,我就有辦法將你鎖定。”
好象聽說過,不過要辦到這一點,就需要動用……算了,不問了,反正他神通廣大比FBI都牛叉。
“爲什麼保釋包子?你賺不到他一分錢。”我換個問題譏諷他。
“我願意。”簡直乾脆地作答,“等你賺了足夠的錢,你也可以做自己願意做的事。”
我擦擦嘴,把林汕、阿黎的評定表拋給簡直,讓他見證一下我的最好成績。別小看我,我盡力了。
“奇妙,太奇妙了。林汕和阿黎這樣一對死對頭,竟然都給了你滿分。”簡直拿着表不可思議地搖頭,“林汕這樣的江湖鳧雄,怎麼會被一個毛頭小子賣了呢,並且還幫他數錢,送給他六顆星——你把他催眠了嗎?”
說到這一點,我難免有些得意。“No,他是在完全清醒狀態下給我做的簽定。”具體詳情,我偏不說,讓簡直也有個謎語猜猜。
“BAB是莫先生給你設置的反向考驗。莫先生說,如果林某給了你六顆星,那麼你這份表其實就是得零分。”簡直的話讓我大吃一驚,但他馬上又說:“不過,看了這幾天的《嶺南都市報》連續報道,BAB倒掉似乎與你不無關係。我想莫先生會改變主意並很高興的。”
我的胸脯重新高挺起來。包子突然被嗝噎着,還挺着急地問:“呃,你們說什麼呢,呃,誰是林汕,誰是莫先生?呃呃。”
我猛擊一掌拍到包子後背,包子響嗝應聲而止。我既得意又失落地說:“本可以得滿分的,只可惜我的朋友喬麥食言……”
“誰說我食言了,我說過本週日前回來就一定會回來。張明,君子背後不議人非,你小子太不地道了。”
包子叫喊着撲過去,狠狠給了喬麥一拳:“狗日的,你咋找到這兒了呢?”
一年不見,美利堅的牛排麪包讓喬麥壯了一圈,原本陳年大米一樣蒼白的皮膚換成了健康的青銅色,雙肩揹着四尺高的大背囊竟然安然無事。
“填吧,親筆正式版的。”我按着強烈要跳起來的衝動,擺出成熟的酷姿態,將請求轉化成命令。
“在校友錄上,我看到了張明的留言。”喬麥擺脫掉包子,轉身對付我:“給你六顆星,沒有問題。但是你知道,喬麥給人辦事,從來都是有條件的,哪怕要求對方給我買一盒口香糖。”
我
口袋裡掏出一條綠箭丟在桌上,喬麥搖搖頭。
“有話快說,有屁快放。”我不知他要賣什麼關子。
“把樑燕讓給我。我在達拉斯碰到了她,陪她將剩下的美國轉完,相處甚歡,用國內一個用濫的詞表示就是——和諧。有一個小小的問題,需要你確定一下,你只需說一句:燕子是你的了。我們之間將近八年的競爭就算結束。我是認真的。”喬麥說完,將一張複印完整的評定表放到了桌上。
“喬麥,你……”包子又義憤又驚恐,看看喬麥,再看看我的臉色不敢再說下去。
我若無其事,留洋一年,喬麥更單純直白更加傻X了,我不怪他,淮橘成枳麼。我沏了一杯新茶遞給喬麥,站起來跟他碰杯:“以茶代酒,先給你接風洗塵。”
包子反應極快,馬上也自倒了一杯,三隻杯子“咣”碰到一起,大家仰脖而幹,一如當年宿舍裡狂灌二鍋頭的姿態。
看着喬麥放下杯子,我猛地收回右臂,狠狠一拳擊在他的胸口。喬麥連人帶包跌後十幾米,一屁股坐倒一張食桌上,杯碗碟盤噼啪落地,旁鄰女食客扯嗓子尖叫。
“這一拳,是替樑燕打的。她是她自己的,她想去哪裡,她想跟誰,論不着我們說話,一切由她自己做主。”
包子跑過去饞扶喬麥,小聲地抱怨:“你要他眼睛他都會挖給你,你怎麼偏跟他開這個要命的玩笑。”
“站起來,”我岔開腿指着喬麥說,“下一拳,爲我自己揍你!樑燕是我的,而且永遠是我的,任何人都不許打她的主意。天下任何東西,再多的錢,我都不會拿她做交換。”說完,我抓起桌上那張空表,三兩下把它撕個粉碎拋出去,白色的碎片如蝴蝶翅膀滿廳飄落。
簡直嘖嘴稱奇,象是看到了四十五億元變成了雪花消失。
包子小聲嘟囔:“前後兩句明顯存在矛盾麼。”
一口氣說完,看着鬼評定表消失,我忽然感到一身輕鬆,心中的節,身上無形的繩索,所有的慾念怨念悶念,全都象夏日陽光下的影子倏忽消失了,徹底的輕鬆,徹底的自由,再不有一絲一縷的束縛。
喬麥揉着胸口要強硬地站起來,包子扶他起到一半又使勁把他按下去。
我不再與喬麥計較。對某個人的思念,如整個大海翻騰倒轉來,這個思念因一個多月的強力壓制而於此刻加倍暴發,疼痛將我沒頂,憂傷使我窒息。
我孤獨地一個人向外面走去。兩個侍者小心翼翼地打開門。
拉開的門外,明亮讓人眯眼的白色陽光中,站立着束髮長裙的樑燕,她面對面對着我,兩隻眼中飽含着淚水。
(本章完)